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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重天摆摆手:“算了,不提他了,你这宝贝兄弟提不上筷子!”继而又问,“怎么突然跑到镜州来了?不是老齐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怎么来的?谁给你派的车?”
邹月茹把有关情况说了,特别强调道:“……我找老齐谈你的事,不好让老齐派车,原准备租台车过来,端阳倒机灵,说从她老家借台车吧,就借了台车,到镜州后开上了单行道,违反了交通规则,驾照还被扣了。端阳说是找了老齐的秘书,交警大队马上会把驾照送来。”
刘重天没把驾照的小插曲当回事,马上和邹月茹谈起了蓝天股票案,得知齐全盛已给省委写了情况汇报,刘重天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只淡淡地道,我知道老齐会这么做的……
正说着,门铃响了,刘重天以为邹旋又回来了,起身去开门。开门一看,门外竟站着一帮警衔颇高的警官,把刘重天着实吓了一大跳。一问才知道,警官们竟是为驾照的事来道歉的,主管副局长、支队长、大队长、中队长全来了,还带了不少鲜花和水果,驾照自然也送来了。
小司机实在没有数,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特权人物了,拿到驾照后,又提起了让那位警察下岗的问题,而那些警官们竟然连连点头,答应要对那位正常执勤的警察同志进行严肃处理。
刘重天心里真不是滋味:一个给乡长开车的小司机,只因偶然给他夫人开了一回车,就拥有了这样的特权,这不又是递延权力现象么?怎么得了啊?于是,脸一拉,对小司机道:“……让谁下岗?我看是你小伙子要下岗了,不好好检讨自己的错误,我就建议你们乡政府让你小伙子下岗!”脸一转,又很不客气地批评起了面前的警官们,“同志们,今天你们的值勤交警并没有什么错误,不是要处理的问题,而是要好好表扬的问题!要你们来乱道什么歉啊?你们还有没有原则?有没有立场了?这件事该怎么按交通法规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认罚!端阳,明天你陪这位小师傅去交罚款,检讨由小师傅做,钱由我来出!”
警官们见刘重天这么讲原则,又一致感慨起来,大发议论,几乎把刘重天夸成了一朵花,纷纷声称他们是如何如何受了教育。刘重天觉得很肉麻,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回去,还坚持要他们把送来的水果、鲜花全带回去。警官们挺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动手。邹月茹觉得刘重天太过分了,不管刘重天脸色如何难看,还是让警官们把鲜花留下了。
警官们走后,邹月茹抱怨说:“重天,怪不得邹旋说你不讲究,你呀,也是真不讲究!”
刘重天没好气地说:“都像邹旋这么讲究下去只怕就没有法制了,没有规矩了!”
和陈端阳一起帮邹月茹洗澡时,刘重天又批评起了陈端阳:“……端阳,你们乡政府的那位小师傅有特权思想,你有没有呢?我看也是有的吧?怎么想起来大老远的跑到你们北岭县乡政府借车?人家为什么要借给你?还不是因为你在我家当保姆吗?这就是耍特权嘛!”
陈端阳不服气地说:“大哥,你也不能太认真,现在像你这样当官的有几个啊!”
刘重天道:“不少,镜州市有个常务副市长叫周善本,做得比我还要好,是廉政模范!”
正说着周善本,周善本的电话到了。
刘重天伸出湿漉漉的手抓过电话听了听,“嗯嗯啊啊”地说了几句什么,挂上电话后,站了起来,苦笑着对邹月茹道:“月茹,真对不起,本来今天想好好陪陪你,尽一下夫妻间的义务,现在看来又不行了,善本和老齐让我马上到市政府商量点急事,真的很急,我得走了!”
邹月茹嗔道:“重天,我要指望你尽义务啊,只怕早就变成脏猪了,要走就快走吧!”
刘重天自嘲道:“邹旋不是说我没戏了吗?真没戏就好喽,就能好好陪你了!”
赶到市政府周善本办公室,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齐全盛和周善本都在闷头抽烟。
见刘重天进来,齐全盛马上道歉:“重天,真对不起,如果不是碰到这样的急事,我真不愿喊你!你看看,那个肖兵能量多大啊?竟然通过北京国家有关部委把手插到我们蓝天集团来了,让我们考虑金字塔集团的方案!那位部长的秘书明确要求我们明天给他回个话!重天,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回话?就算考虑他们的意见,也得常委会讨论嘛,常委会还没开!”刘重天阴着脸:“这个肖兵,我看也太过分了,他以为他是谁?也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吗?!”从齐全盛那里讨了一支烟,默默抽着,“老齐,善本,我看这事决不能让步!”
周善本赞同道:“对,不行就对那位部长的秘书直说,金字塔的方案不能考虑!”
齐全盛说:“他们的方案当然不能考虑,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把话说圆?”
刘重天把烟狠狠掐灭,不无杀气地建议道:“恐怕是说不圆了,老齐,我看得抓人了!”
齐全盛有些惊讶,愣愣地看着刘重天:“抓人?重天,我们有什么理由?”
刘重天想了想:“怎么没理由?只要敢抓就有理由,理由还很充分:政治诈骗!老齐,你给我的那盘录音带就很能说明问题,这个肖兵已经在安排我们镜州领导班子了!已经任命赵芬芳做镜州市委书记了!我们省委竟然出现第二个组织部了!这不是政治诈骗又是什么?”
齐全盛提醒道:“重天,你不要冲动,录音带上肖兵说得很清楚,这不是他的安排,而是他父亲的考虑,他父亲可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啊,向省委进行这样的建议也不是不可以的……”
刘重天看着齐全盛,神色中带有善意的讥讽:“老伙计,你是不是怕了呀?”
齐全盛苦笑道:“重天,你说我现在还怕什么?我是不愿让你跟着我担风险!”沉吟了片刻,建议说,“重天,我的意见,真抓的话,最好还是先和省委,和秉义同志打个招呼。”
刘重天立即否决了:“这个招呼最好不要打,免得节外生枝。就我们抓,马上抓,市局的同志为主,我让专案组赵厅长过来配合一下,抓出问题我个人负责!我还就不信那位党和国家领导人会打破中央规定的干部工作程序,直接插手安排我们省。我们镜州的干部,会给他儿子这么大的特权,会让一位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凌驾于我们省市两级党委和政权组织之上,这种事情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太不像话了!”
齐全盛这才下定了决心:“好吧,重天,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我们就一齐担这个风险,那就马上抓吧!说实话,重天,不是怕你为难,我前几天就想抓了!抓这几个小兔崽子根本用不着麻烦省公安厅,我们市局就对付了!”说罢,抓起红色保密电话机,要通了市公安局值班室……
仅仅半个小时之后,几辆警车便呼啸着冲出市公安局,目标明确地扑向了金字塔大酒店。
抓捕行动是干净利索的,老区基金会秘书长肖兵和跟他从北京一起过来的三个随从人员全在金字塔大酒店凡尔赛宫被当场捕获。肖兵被捕时正上洗手间,发现情况不对,从男洗手间逃到了女洗手间,吓得里面一位女宾大叫抓流氓,警察们是在女洗手间将肖兵抓住的。因为情况不明,那夜在金字塔大酒店陪肖兵等人吃夜宵的邹旋和邹旋带来的四个酒肉朋友也同时被扣。
这实在是个意外,刘重天再也没想到,那夜竟然会是自己小舅子邹旋做东请肖兵他们的客。
邹旋却理所当然地想到了刘重天,认定刘重天是在向自己下手,故意让他这个东道主难堪,加上当晚跑场子连喝了三顿酒,被铐上时已醉得五迷三道,便在警察手上拼命挣着,点名道姓大骂刘重天:“……刘……刘重天,我操你妈,老子喝……喝酒还犯法了?你……你狗日的东西竟……竟敢动用警力治我!告诉你:老……老子这回喝得是……是啤酒……”
架着邹旋的那位警察很有幽默感,开玩笑说:“啤酒也不能随便乱喝嘛!”
邹旋很认真,挺着脖子叫:“怎么不能随便乱……乱喝?我……我又不是未成年人!”
警察说:“未成年人喝酒在咱中国倒不犯法,酗酒闹事可就犯法呀,你在辱骂领导嘛!”
邹旋骂得更凶:“我就得骂!刘重天,我……我和你狗日的没完!你……你这么不讲究,故……故意让……出我的洋相,我他妈的饶不了你,我……操你十……十八代祖宗……”
是夜,整个金字塔大酒店都响彻着邹旋酒精味十足的愤怒吼声。
然而,一觉醒来,邹旋却把夜幕下的这番悲壮的折腾忘了个一干二净。
次日一早,当警察弄清邹旋的身份释放他时,邹旋竟懵懵懂懂地问人家,他们是在哪里发现他的?警察逗他说,在作案现场。邹旋便很惭愧,连连道歉,说是昨晚又喝多了,也不知歪到哪条沟里去了,感谢人民公安又保护了他一回,还大夸人民公安爱人民。走到门口了,仍没忘记讲究一下,很义气地对那位送他的警察说:“伙计,谢谢了,改天抽空一起坐坐啊!”
得知肖兵被齐全盛、刘重天密谋抓捕,赵芬芳本能的反应是:这两个人都疯了,不计后果了。她认为这实际上表明,他们在政治上已经失望甚至绝望了,正以匹夫之勇进行一次仕途上的滑铁卢之战。这两个疯子想向人们证明什么呢?无非是证明他们如何不惧怕权力罢了。
太可笑,也太幼稚了!一个中国政治家怎么能不惧怕并且崇敬权力呢?明知肖兵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儿子,他们照样抓,而且真的就抓了,还不是因为他们是镜州的地头蛇,现在手上有点权力吗?但是,他们手上那点小小的权力触犯了更大的权力,他们手上的小权力就将消失了。肖兵的父亲可以以人民的名义,以组织的名义,以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剥夺他们手上的权力。他们将像升入空中的烟花一样,在瞬间的灿烂之后陷入无边无际的政治黑暗之中。
因此,肖兵的被捕不但没让赵芬芳感到任何不安,反倒让赵芬芳有点说不上来的兴奋,觉得刘重天、齐全盛的失误,让她意外地又赢了一局。也正是为了要看看刘重天和齐全盛的暗淡政治结局,赵芬芳才对肖兵被捕一事佯作不知,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肖兵被捕的第二天,专题研究解决蓝天集团问题的常委会在市委第二会议室召开了。
赵芬芳准时到会,会前还和齐全盛、刘重天很热烈地讨论了一下北京申奥的事。
刘重天似乎有些心急,申奥的话题搭了没几句,就调转了话头,试探着问:“赵市长,北京老区基金会有个秘书长叫肖兵,你熟不熟啊?听说你还在星星岛接待过?是不是?”
赵芬芳很随意地道:“是啊,接待过,礼节性接待嘛!刘书记,他们好像回北京了吧?!”继而,又说起了申奥的事,笑眯眯地对齐全盛道:“齐书记,我有个建议,申奥成功后,我们得召集全市各大企业的老总们开个会,给他们提个醒:一定要抓住这次难得的历史机遇,把我们镜州的形象和镜州的产品一起推出去!”
齐全盛应付道:“好,好啊,申奥成功不但是北京的机会,也是我们镜州的机会嘛!”
刘重天仍紧追不舍:“赵市长,我可得给你打个招呼:这个肖兵,我们昨天夜里抓了!”
赵芬芳佯作吃惊,看了看刘重天,又看了看齐全盛:“哦,抓了?怎么回事呀?”
齐全盛沉下了脸:“我让公安局抓的,政治诈骗!哦,这事和重天同志无关!”
刘重天忙道:“哎,老齐,我们共同决定的嘛,这责任我不会推,敢作敢当嘛!”
赵芬芳心里冷笑:害怕了吧?后悔了吧?嘴上却说:“你们两位领导定的事还和我说什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儿子也没有超越党纪国法的特权嘛,是不是?!”
这时,赵芬芳已看得很清楚了,面前这两个曾经斗得你死我活的老对手到底在政治上公开合流了,在对付她的问题上找到了平衡点。这次市委常委会只怕不会开得太轻松,自己很可能又要面临一次舌战群儒的局面——权力效应还要在这次常委会上充分显现出来,当一把手的绝对权力还未平稳过渡到她手上的时候,其他常委必然要继续做齐全盛和刘重天的应声虫,这是毫无疑问的。对所谓的民主集中制,她实在太了解了,这种权力的游戏她已玩了二十二年了。
那么,就进行一次最后的斗争吧,也许会议结束,镜州的政治局面就要有历史性变化了。
然而,尽管想到了刘重天和齐全盛的政治合流,想到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共同政治利益,可赵芬芳仍然没想到刘重天会在这次非同寻常的常委会上这么公然庇护齐全盛!身为代表省委查处镜州腐败案的专案组组长、协助齐全盛主持工作的省纪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