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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地委最近连续召开常委会,研究近一个时期的一系列大事。每次会前,秘书长姚凯歌都将草拟的会议议程交给郝智过目。说起这个会议议程,还有一段黑色幽默。那是郝智第一次主持地委常委会,按照规矩,会前他把准备研究的有关事宜和分管常委交换意见,最后将会议议程告诉姚凯歌。到了开会前,姚凯歌交给他两页纸,他看也没顾得上看就随手装进兜里走进会议室,此时常委们都先他一步到齐了。摊开笔记本,他习惯性地看着自己本里的文字酝酿起情绪,姚凯歌却走近他身边悄悄提醒说:“郝书记,说单在你衣袋里。”他有点莫名其妙,拿出刚才装进兜里的那两页纸,一看真有点忍俊不禁,连忙喝口水把好笑咽进肚里。原来,这两页纸就是今天主持会议领导讲话内容,标题是两个大字:说单。再往下看去是:同志们,现在开会!参加今天会议的有在路山的地委常委8人(视具体到场人数确定)。吴帆同志因省里开会请假。今天的会议有五项议程,首先,提请大家讨论“关于建设能源基地,加快路山经济发展的决议”。上面的决议讨论到这里,现在进入第二个议程……他收起了说单,按照自己的思路,主持起了会议。说话间还用余光瞥了一眼姚凯歌,感觉他脸红红的,有几分尴尬。会后,他了解到这是多年来形成的惯例,路山地、县和部门的大小会议,都要给领导准备说单,其内容具体详细,甚至不需要领导多说一个字,就能把会议主持到十分完满的程度。至于说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倒无法考证,但其主要作用可能考虑到领导参加的会议多,而害怕领导忙乱中主持起会议张冠李戴,脱离会议中心,所以采取了这样的办法。说起来还有个故事,一位领导曾在一天的时间里连续跑了三个会议,劳累过度加上困倦疲乏,他晕头转向的不知所措,到全区羊产业经验交流会场,却拿出计划生育会议的说单道:“同志们,我们的工作任务十分繁重,其中心就是打下来、刮下来、坚决不要生下来。”听到下面一片哗然,他猛地意识到这话和养羊唱了对台戏,养羊可是生得越多越好啊!他灵机一动就幽了一默,说计划生育应该这样,而羊只发展应该是配上去、怀上去、坚决不要流下来。在这个会上讲完了话,他马上又赶到计划生育会场,掏出的却是已经开过的计划工作会议的说单,一张口便说:我们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就是为了增长幅度达到百分之九的发展目标。下面又是一片哗然,发现又拿错了说单,和会议内容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他只得尴尬地说,经济要增长,生育要下降。
郝智了解过这些说单的来龙去脉后,感叹民间还真是充满智慧。后来他和姚凯歌谈了,说抓工作作风应该从领导干部抓起,就不要再给主持人提供什么说单类的东西了,只把会议的程序写出来,怎么组织语言,那应该是主持人自己的事情,绝对不能越俎代庖。
今天的常委会主要是专题研究如何紧急筹集资金,应对城市拆迁后建设资金短缺的问题。
郝智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肖琦书记的重托,尽快找到新的经济增长点,提升路山新形象。但经过一年的实践下来,他深深感到要很快改变面貌实在不易,许多理论上可行的方案,在现实生活里简直寸步难行。几经调研,他认为大力进行电厂建设是非常可行而且有巨大潜力的举措。因此在实施项目带动战略中,他给自己确定的工作重点就是跑电厂项目。只要项目能跑下来,路山的经济就会进入快车道。后来,姜和平到任后仅一个多月就信心百倍地提出“经营路山城”的宏伟目标后,他的思路变得清晰了,看来姜和平对路山的事情已经思考很长时间了,不然不可能如此快而且详致地提出这个工作思路。对自己思考了许久但因为有政绩工程之嫌而没有抓起来的项目,过去的犹豫不决就在姜和平的自信里终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解放思想,放手干起来,再造一个新路山。
在地委常委会第一次讨论城市改造设想时,姜和平大胆而超前地给未来的路山定了位:那就是用郝智提出的大手笔、大动作、大变化“三大”为指针,把路山建设成为山水园林文化型中等发展城市和毗邻地区的中心城市!在建设新路山中,姜和平还有围绕绿色进行“三拆”,即拆墙(围墙)透绿、拆违(违章建筑)建绿和拆临(临时建筑)造绿,把城市建在花园里的新思路。会议结束后,郝智当场指示姚凯歌,地委率先行动起来,用十天时间拆除全部围墙,半个月时间在空地上种上花草树木,带头做出表率。后来,地委实际上只用五天时间就完成了拆墙任务。
上次会议定下“三拆”的目标后,短短三个来月时间就进入到拆迁的实质阶段。一般来说仅拆除围墙可以做到少花钱甚至不花钱,政府倡导各单位自扫门前雪,大家挤点办公经费足可以对付解决,至于那些公共场所,也通过广泛发动社会力量,采取承包、认领、拍卖等方式得到解决。拆墙透绿造绿工程实施得很顺利,效果也很好。
造绿工程的顺利实施给姜和平注入了激情和信心,之后他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拉开大规模的城市改造建设工程。俗话说,拆迁容易建设难,城市放倒了却因为没有钱,工程陆续开始停滞,整个城市到处尘土飞扬、道路坎坷不平,给老百姓的工作和日常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姜和平清楚造成这个局面的根本原因,是工程启动时原来和工商银行说好的城市改造资金没有到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姜和平愁眉苦脸地找郝智,汇报资金短缺问题和公路、电力、供水“三通”的进展情况。看来他是束手无策了,不然依照他的性格轻易是不求人的。像在姜和平到来前郝智就对城市改造工程迟迟难下决心一样,此时他又重新对如此大规模的城改产生了疑问,但这次的疑问只是一闪而过。面对已经拆得乱七八糟的现实,已不容许他有太多的疑问了,现在必须尽快拿出解决的办法。
今天的常委会,郝智谈到目前的现状时,首先承认由于准备不足,加上急功近利的思想倾向,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表示自己应该负主要责任。他这样一说,姜和平还真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表示这和郝书记没有关系,主要是行署这边在资金运作方面出了问题。郝智打断他的话,说今天不是谈责任的会议,现在应尽快寻求解决办法,不要失信于民。他接着就谈了四点应对措施:第一,要看到城市改造和道路、交通建设里面蕴藏的巨大商机,敢于出台政策,可以采取合资、联营等多种路子,鼓励和支持社会力量、特别是非公有制企业投入城市基础设施的开发建设;第二,要继续积极和商业银行联合,寻求他们的支持,同时创新资金意识,协调关系,多方面筹措资金,比如发行交通、电力、城市建设等各类债券;第三,整合行政、事业单位的国有资产,将其盘活变现,利用这些有形的国有资产,取得长期优惠贷款和国家资金方面的扶持;第四,采取多种形式,广泛吸引民间资金。
平时在这样的会议上,一般是秘书长先拿出早已草拟的意见宣读,然后是副职们轮番发言表态,最后才是一把手归纳大家的意见进行总结性讲话。自认为还有些理论水平的郝智,多数时候在会议上都是他先讲出观点,然后叫大家围绕着进行讨论。今天他的观点说出来,会场却不像往常那样进入热烈的讨论,而是出奇的静谧,好像连空气也要被凝固住了。郝智随手拿起文件翻阅着,用余光扫射着大家,想听大家发言。良久,还是没人发言。看着吴帆的嘴角连续抽动了几下,只好又点名请他发言。每次会议上首先点吴帆是有原因的,一方面他是常务副书记,位置仅次于自己和姜和平,另一方面他在当地这些领导里最有城府,也有一定权威,他的观点往往能影响其他人。而最先把他点出来,是给面子,按照常理,受到抬举有了面子就不太会和别人作对的。吴帆清清嗓子,抬起那颗肥大的脑袋说:“好,谈点不成熟的看法。刚才郝书记讲的四点解决资金短缺的意见,真是高屋建瓴,是理论与实际的紧密融合,很有创新意识和开拓精神啊!”这也是吴帆通用的开场白,过去在梁怀念面前他也老说高屋建瓴这个词,直到后来他们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才不说了。“咳、咳。”干咳两声后,他又环顾四周,看到了几束鼓励的目光在闪烁,声音降低了几度继续说道,“当然,这里面涉及到了很强的政策性问题,可以说从政策上讲是没有一点依据的。比如说供水项目算是标准的城市基础设施,具有公用性和福利性,这样的设施能不能交给非公有制企业去搞?再比如,中央三令五申要求政企分开,我们一方面清欠政府的贷款担保,而另一方面却把国有资产变现作为贷款抵押品,这是不是一种变相的政企联合呢?这可是值得商榷的事情呢。”
“吴帆同志的观点很鲜明嘛!既然是常委会,都应该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嘛!”郝智朗朗地说着,表扬着吴帆,同时也鼓舞大家的情绪,请大家踊跃发言。有吴帆带头,其他路山籍的领导都说出差不多一致的结论,认为这样做虽然算是创新之举,能解决部分资金问题,但是否有悖于中央的有关精神,还应该慎重考虑。
魏有亮在慎之又慎后讲了出来,他再次提出应该多找几个规划单位,对详规进行论证,现在的方案从论证到科研、再到设计,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就拿出来实施,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呢?城市建设的败笔不同于写文章啊!
魏有亮主动放弃专员的竞争,使郝智对他刮目相看,同时他的观点一般来说比较保守,但也考虑得更加全面,郝智喜欢有正方反方参加的辩论,因为双方都是一面镜子,可以照出自己的不足。
姜和平最后一个发言,他对魏有亮的观点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认为如此高的起点和城市定位,又是有丰富经验的北京城市规划院的专家设计,人家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怎么会在路山产生败笔呢?至于速度,当年深圳三天盖一层楼不是成为全国的一面旗帜了吗?魏副专员的担心说穿了是杞人忧天。特别是今天的会议主题是解决资金问题,和有亮同志说的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看魏有亮脸红了,他掉转了话题说:“刚才听了郝智同志的四点筹集资金的办法,我很兴奋。说真的,这是一个很大胆、很有见地和创造性的设想。至于大家提到的有悖上面精神和指示等问题,我倒想问大家,我们的这些设想,在上面的哪些政策和指示里又明确说不可以搞呢?过去我在省里工作的时候,常常接待东南沿海来的干部,跟他们交谈,我最大的感悟就是,人家的脑子比我们活,视野比我们开阔。有一位来自特区的干部私下里跟我说,在具体工作中,他们的经验是见了‘绿灯’大步行,见了‘黄灯’跑步行,见了‘红灯’绕道行,总之就要前行而不后退。他们人人脑子里都安置了‘变压器’,各种政策都要放进去处理,原封不动的政策应该根据实际需要,该降就降,该升就升。说到这里,我给大家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去年,南方有一个市的组织部副部长到我省开会,会议结束后怎么也找不到他了,后来我到火车站去送其他代表,却意外地见到了他,你们知道他在火车站干什么?他在摆地摊,卖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当时,我的脸都红了,怕他看见不好意思,就有意躲避,从旁边走,谁知他还是看见了我,而且满不在乎地喊我。他告诉我说,在他们那里到处充盈着商业气味,大概只有市长、书记几个人好像不在做生意,也没有时间做生意,至于那些副职们,可以说连副市长基本也都在做生意,凭靠自己的劳动所得,总比利用职权贪污受贿放心吧?当然,我不排除这里面究竟是否存在着什么问题,或许有人们说的洗钱之嫌。但不管怎么的,人家能拉下脸摆地摊,这事本身已经不容易啦,给了我们观念上的冲击。”姜和平停顿了一会儿,略微平息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后继续说道,“我们不仅要把路山建设成为社会经济发展、人民安居乐业的新路山,还要建设为改革开放的内陆港和西部大开发的试验区,真正名副其实的旱码头。所以,在这里我还想套用过去批判过的一个观点,那就是不怕做不到,首先是怕想不到。只有能想到了,才能有机会得到发展,才能创造和进步。这就比如在科学技术的发展进步中,有许多的发明创造不都是先有幻想然后才变成现实的吗?!”姜和平慷慨激昂的发言,使会场又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