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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他!」 男孩突然大叫。
女人停下脚步。
笑了。
一把弹簧刀竖地从手腕上的特制鞘柄,弹出。
2。
男人大骇。
虽然他不清楚这是不是酒精中毒的幻听,但他还是仓皇地想将门关上。
来得及吗?
女人一扬手,刀子化作一条银色的线,穿过老旧楼梯的竖把空隙,瞬间插进男人的眼窝。
「啊~~~~」男人惨叫,手放开,跪在地上。
女人慢条斯理爬上几阶楼梯,拨开门。
关上,反锁。
「对于怎么杀死他,有没有特别的想法?」
女人耸耸肩,端详了小男孩的伤势几眼。
「……」
小男孩张大嘴巴,他这辈子有过太多次这样的想法。
现在真有机会,脑袋却一片空白。
「那随我了?」女人不置可否。
这样的话……
女人并不打算花太多精力凌迟这个男人,所以她只是将痛到快疯掉的男人踹在地上,将ipod的摇滚乐音量调到最大,然后好整以暇地补上剩下的九十九刀。
当着小男孩的面,对着他那称之为父亲,却不配的男人,整整补上九十九刀。
鲜血将客厅地板渍成一片红色的海,空气中都是咸咸的腥味。
拥有一切杀手应该知道的解剖学知识,女人精确地计算每一刀对身体的伤害,将「痛苦」与「失去生命」做了壁垒分明的区分。
直到撕开喉咙的第一百刀,两者才快速连结起来。
男人在剧烈的痛苦中断气。
小男孩突然放声大哭,大哭。
那是一种彻底解放的痛快。
对于男人的死,小男孩只觉得世界首次绽放光明,上帝首次对他释放善意。
今天在学校作文课一个字都没写,只好带回家完成的作文题目「生命的意义」,小男孩总算有点眉目了。
女人从怀中丢出两张A4纸,说:「我叫吉思美。」
「会写字吧?好好读熟它,然后在这张让渡人生的分期付款契约书上签个名,盖手印。一份给我,一份给你自己。如果你怕被警察发现就烧了它,反正我还有备份。」女人坐在藤椅上,在血腥味浓稠的空气里打开手中的剪贴簿,看着里头许多份按照章节整理好的连载小说。
一份只属于黑暗,只存在于黑暗的实时快递故事。蝉堡。
小男孩看着莫名其妙的两纸「契约」。
条款一:我愿意在成年后,将每年薪水的十分之一,汇入杀手代理人(吉思美)特约的银行账户,一年一次,至死方休。
条款二:如果无法或不愿实践条款一,视为背弃委托。对于背弃委托后发生在我身上种种不可思议的灾难,都是很合乎逻辑的。
解除合约条款:如果我找到一个需要杀死某人却无力执行的小孩,帮助其狙杀目标并签订同样契约后,得以新契约之转让原杀手代理人(吉思美)勾消旧契约。
吉思美的银行账户如下。
墙上时钟的滴答声,衬映着这僵硬的沉默。
「你也可以不签。」
吉思美无精打采地看着墙上的时钟,说:「根据这附近人家的冷漠,警察还有五分钟才会到,或者更晚,或者不会到。我可以慢慢把你杀死再走。」
于是小男孩立刻跪在地上,用拇指沾地板上的浓血,将契约盖了个天花乱坠。
「要努力活着,人是我杀的,你不必想太多。只要记得按时汇款就行了。」
吉思美拿走其中一份,卷起,敲了敲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猛点头,他早已将身上的瘀青与擦伤忘得一乾二净。
他的人生,已经没有负担了。
从此,他也不再有理由,哭诉自己挫败的人生,是来自童年不幸的遭遇。
一切都要靠自己。多么美妙。
「再见了。」吉思美走到门边。
小男孩突然很感动,眼中噙着泪水。
「我还会遇见你吗?」小男孩竟对这位杀父仇人恋恋不舍。
吉思美头也没回。
「那要看你将来的小孩,有没有这个需要啰。」吉思美笑。
消失在冷漠又缤纷的旧公寓的楼梯里。
3。
律师的分类里,有个叫「公益律师」的名称。
便宜,甚至无偿,但提供最基本的服务。法律。
是的,如果你没钱,却又不得不杀个人……
我会介绍你,「吉思美」。特别当你只是个孩子的时候。
孩子会有想杀死的人吗?
听起来很荒谬,但如果这个问题有了笃定的答案,这个答案便几乎具备了所有该被杀死的要件。
家,是一个人的起点。
肉体毒打,精神虐待,乱伦强奸,囚禁枷链??当恐怖的元素被包含在家的定义里时,这些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转嫁在孩子身上,于是扭曲成一个又一个人格变态的犯罪者。
起点,变成了终点。
最后,孩子成为了父亲。成为了那个他曾经仇视、畏惧的恶魔。逃避这样自我仇视与莫名恐惧的方式,竟是无可奈何地取代当初施暴的原点。
吉思美不能接受。
身为一个公益杀手,提供基本的杀人服务,吉思美用两个条款、一个反条款,便买断了你的人生,让你用人生的分期付款,支付你一辈子仅有一次的买凶杀人。
你不再有借口。
因为吉思美用血替你杀开了出口!
………………………………………………
「喔天啊,别跟我谈吉思美,我头会痛。」G给了吉思美这样的评价。
吉思美在不是吉思美的时候,有另一个名字。
Ramy。
Ramy是个很容易做恶梦的平凡中年女子。
这个平凡中年女子习惯在恶梦过后,上网找人聊天。
这夜,Ramy又在纠缠多年的噩梦后倏然惊醒,一身冷汗。
淋浴后,Ramy冲了杯热茶,打开用了许多年的黑色麦金powerbook,连上网络,看看有没有熟悉的账号。
Moon。
「这么晚,又被噩梦吓醒了?」是月。
「整天挂网?在找援交啊?还是一夜情?」Ramy快速响应,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
「淋浴不能治疗噩梦,杀人也不能。还是去看个医生吧?」月。
「要你管。」Ramy笑笑,并不介怀。
「我认识一个还不错的精神科医生,擅长催眠,说不定可以将妳不愉快的记忆通通封锁起来,就算妳偶而想怀念一下也没办法。」月的打字速度很快,因为月花在跟计算机对话的时间很长。
「催眠?还是杀人实在。」Ramy捧着热茶,手心传来的暖意。
「妳该不会上了瘾吧?不需要引述弗罗伊德就知道妳有毛病。」月。
「呵呵。」Ramy的手指在笑,人也在笑。
月这小子,最能逗自己开心了。
「其实妳每年光是抽我十分之一的酬劳,就可以过得挺好不是?该想想退休,环游世界那类的事了吧?」月好意。
「再说吧。这个世界需要??嗯。」Ramy收敛起笑容,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需要有个人,搜集他人可能的不幸。
如果当初有人,像吉思美这样的人,帮她杀掉那夜夜将肮脏龌龊的身体压在她身上的继父,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今天的吉思美。
没有那个搜集、背负他人不幸的吉思美,Ramy就只是Ramy,可能是个公务员,考古学家,演员,作家,老师??不论成为人海中的谁谁谁,但决不会成为乐于染红自己人生的杀手。
「??聊别的吧?」网络线另一端的月,明显感受到Ramy正回想她最不该回想的丑恶往事。
「嗯。」Ramy。
「看过我更新过的网页么?有没有想杀的人啊?」月。
「哈,我捐了那个死光头两千块。」Ramy笑了出来。
月是吉思美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委托人,也是第一个与吉思美订下契约的孩子。
几年了?Ramy从没算过。
随着吉思美的活跃,这些年月也成长了很多。尽管在常人的眼中,月的成长极为可怕,有着恶魔的称号。
所幸,私底下的月还是拥有一贯的、令人舒服的优雅。
两人越聊越远,渐渐的,不再提杀人的事。
杀人的事杀人的时候想就可以了,而噩梦就留给睡着的自己吧。
4。
闹钟响了,早上十点。
打开电视,新闻里依旧马拉松式播报着昨夜发生在东海别墅区的凶案。
Ramy一把拉开窗帘,看看电视外的真实世界。
梧栖海港的风带着盐的气味,湿润地吹进Ramy独居的屋子里。
好天气。
「有阳光就是好天气。」Ramy自言自语。
Ramy最喜欢在早餐后脱掉鞋子,踏着梧栖高美湿地软软的黏土滩,慢慢地走向慵懒的大海,将双脚浸泡在包容一切的海水里。
可惜,今天是没有那个运气了。
「吉思美,应该出动了。」手机震动,上面显示着简单的讯息。
讯息的来源,是吉思美专属的三十七个网民之一。
Ramy拿起手机,用加密的方式拨了通电话。
「在哪?」
「板桥。不过情况有点特殊。」
「特殊?」
「潜在委托人希望先跟妳见个面。」
「等等,潜在委托人事先知道我?」
「是的,事实上,是潜在委托人用特殊的关系找上了我,而不是我的观察找到了潜在委托人。」
「有这种事。约在板桥哪?」
「晚上八点,大新庄棒球打击练习场。」
Ramy挂上电话,真是个需要好奇心的case。
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帅气的黑色猎装、一个棕皮包包、跟一柄由J老头打造的短柄刀。出门前,Ramy打开挂在门前的绿色信箱,拿走了她应得的快递小说。
那是她等会儿在火车上的娱乐。
从现在起,吉思美登场。
5。
从沙鹿站出发,仅能选择停站较多的海线列车。
吉思美并不赶时间,还刻意挑了慢吞吞的复兴号,好让自己能慢条斯理将最新的蝉堡剪下,贴在剪贴簿里预先留白的页面。然后细细品尝。
来到位于台北县的板桥,在空荡荡的地下车站吃了简单的晚饭,又转乘了公车,吉思美才来到与潜在委托人约定的地点。
大新庄棒球打击练习场。
解开缠了一天领带的上班族,无所事事的大学生,成群结党的高中小伙子,各自卷起袖子,走到依照球速划分的打击区,豪迈地挥棒。
铿铿铿声此起彼落,有的沈闷杂乱,有的清脆攸长。
但吉思美并不想试试挥棒的快感。
她只是从柜台前拿了份苹果日报,坐在打击区后随意翻看。
「妳就是吉思美吧?」
声音来自后面,果然是小鬼。
但吉思美没有转头,也没有应话。
「妳好,我就是委托人。不好意思,因为我好不容易才摆脱监视,时间宝贵,我可以坐到妳前面吗?」
声音的主人不等吉思美反应,就急切地绕过坐下。
吉思美打量着潜在委托人。
穿着建中的卡其色制服,绣着一年级该有的学号号码,一脸的稚气,却有着与稚气不成比例的诚恳表情。还背着书包。
没有外显的瘀青或伤痕,看不出受了什么虐待。说到底还是个普通高中生。
「我听过妳很多事,想了很久,我想我只能请妳帮这个忙。」委托人清澈的眼睛看着吉思美。
「自我介绍吧。」吉思美低头看着报纸。
「我叫陈庆之,读建中一年级,功课很好,第一次段考是全校第七名,第二次段考是全校第五名,上个月在全国数理竞赛得到第四名,以一个高一生来说是很不容易的。」庆之说。
那关我屁事……??如果是G的话,大概就直接冲口而出了吧。
「所以呢?」但吉思美不是G。
庆之点点头,吉思美务实的个性让他稍稍放下心。
「我的父亲是个黑道,大家都叫他金牌,在道上非常有名,以前还当过几个常常上报纸的大帮派的老大。至于现在,那些挂名的帮派老大都是他指派的小弟,见了面还得鞠躬奉茶。简单说,我爸他坏透了。」庆之神色平和,彷佛在说着与他毫相干的事。
「如雷贯耳。」吉思美当然知道金牌。
身为黑社会幕后总司令的金牌,的确坏透了。
因为金牌有让他坏透了的资源与后盾:钱,跟能用钱得到的一切。
「我要妳杀了我爸。」庆之直捣重点。
「是吗?看不出来你爸有虐待你。」吉思美失笑。
接下来,一定是个有趣的故事。
「上个月,我爸为了庆祝我拿到数理竞赛的第四名,竟然包下整间酒店,叫两个红牌轮流帮我口交,把我灌醉后,还找了个日本AV女优让我告别处男。」庆之沉痛地说:「但我爸根本忘记,他已经帮我告别处男告别了三次。」
这算什么大头鬼啊!
「你不高兴吗?」吉思美忍住笑。
锵,锵,锵??打击区不停传来断断续续的棒击声。
「身为一个立志向上的中学生,我觉得很可耻。」庆之握紧拳头,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我爸还信誓旦旦跟我保证,下次有谁敢排名在他儿子前面,他就要把他的手折断,叫我放一百个心。」
顿了顿,像是平息怒火般地松开拳头。
庆之有感而发道:「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我无法期待我会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