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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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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服务员:“她在你们这儿很有名吗?”

“不!”

他有些失望。

服务员说:“她在济州很有名。”

济州是一个地级市,也在江那边,与吴城、临江几乎成等边三角形。他因为在济州没有生意,所以很少去济州,只是和穆子敖一起慕名去济州的半步桥镇吃过一次手抓羊肉。他不明白他的未婚妻何以在济州很有名。

“怎么回事?”

服务员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幼稚,她说:“这不是明摆着吗?她是济州电视台的主持人,当然在济州有名啦!”

“济州电视台?”

“是啊!”

“天啊,我被搞糊涂了。”他一直以为麦婧是临江人,他说,“你怎么知道她是济州电视台的?”

“你没听出我的口音?我就是济州人啊,去年才来这儿打工。”

这时他才意识到服务员的口音,她说话时尾音尖细,果然不是临江人。

“你是济州人?”

“济州平川县人。”

“她真是济州电视台的?”

“怎么?”服务员很诧异,她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你作为她的未婚夫,竟然连这都不知道吗?

“没什么,可是……这儿怎么能收到济州台呢?”

“哦,这是放的DVD。”

电视机下边果然有一台DVD,指示灯正在亮着。

麦婧的节目刚放完,穆子敖就推门进来了。

“你早该告诉我的。”鲁宾兴奋地说。

“我也刚知道。”穆子敖喝了一口酒,掩饰着什么。

“你说,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对你隐瞒的大概不止这一件事吧?”

“不应该用‘隐瞒’这个词,她可能有她的打算。”

“哼,不会没打算的。”

没有记性的雾(8)

“你总是对她抱有敌意——”

“我承认。”

“她也许只是想保持神秘。”

“不会这么简单吧?”

“我也不知道。”他想,恐怕命运女神也捉摸不透女人的心。

停一会儿,穆子敖说:“你体验过‘冰火九重天’吗?”

“没有。”

“你会体验到的。”

鲁宾笑笑。他知道“冰火九重天”是一个色情术语,他虽然没体验过,但知道具体指的是什么。穆子敖在此显然是借用来表达某种意思。如果指的是他与麦婧的交往,他早体验过“冰火九重天”的滋味了:麦婧忽冷忽热,忽远忽近,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让他时而喜悦时而沮丧,时而兴奋时而绝望,这不是“冰火九重天”是什么?他没有听出穆子敖的潜台词,半小时后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冰火九重天”……

饭后,鲁宾要回吴城,他已经忘了此行的动机了。也许穆子敖只是给他开个玩笑,故弄玄虚,目的是给他一个惊喜,让他知道麦婧是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穆子敖并没放弃劝他取消婚礼的努力。临别时,穆子敖交给他一个房卡,说有一件礼物放在房间里,让他自己去取。

“什么礼物,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你一去就知道了。”

“好吧,我先谢谢你。”

鲁宾拿了房卡,看看房间号,告别穆子敖,坐电梯上到7楼,顺利地打开了707房间。他将房卡插到节电板上,打开灯。单人房,双人床,干干净净,一目了然,并没什么礼物。正在诧异间,他看到桌上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礼物在DVD机里边。

客房一般是没有DVD机的,这儿却有一台。他打开DVD仓,里边有一碟片。他想:毫无疑问这就是礼物了。很难设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他知道碟片里是什么内容,他还会打开吗?这只能是一个假设,没有答案。当时,无论换上什么人,大概都会和他一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毫不犹豫地打开DVD,先睹为快。

遥控器一按,潘多拉的匣子打开了。

刚开始,鲁宾还在心里骂穆子敖:“他妈的,给我送这东西,你以为……”

一句话没骂完,他僵住了,脊椎里仿佛被插进一根冰条。站了多长时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头脑像个熊熊燃烧的炉膛,充塞其间的是火焰的叫声、可怕的灼热和难以控制的疯狂。也许酒劲上来了,他感到房间像风浪中的船一样在颠簸。他闭上眼睛,感到地球在转动。他听到一只猫的叫声,不知是来自窗外还是来自电视。电视里的画面令他无法忍受、痛苦不堪。

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看完了。DVD只有20分钟,但这20分钟却比整个20世纪还要漫长。这是地狱中的20分钟!他不能相信画面上的女人是麦婧,可是理智告诉他:千真万确,就是她!他熟悉她的身体,尤其熟悉从前胸到右臂如北斗七星般地排列着的7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小黑点,那是她的痣,不会错的!还有她的像月光一样柔和的皮肤,以及像嫩玉米苗一样充满生气的肢体,曾经让他多么陶醉啊,不会错的!此外,她的无辜的能够欺骗人的目光,有时像从水底射出的车灯光一样迷离,也是他所熟悉的,不会错的!DVD拍的是她和一个男人做爱的过程,镜头是固定的,画面质量不太好,由此判断很可能是偷拍的。那个男人像个畜生一样蹂躏她,做出许多不堪的动作。她的表情扭曲变形,五官仿佛被无形的手拉扯着,要离开原来的位置,要飞了——可能因为痛苦,也可能因为快乐,或者两者兼有。看上去不像是被强暴,但也不像是情愿的样子。

鲁宾关了DVD,走出宾馆,来到大街上。他沿着七一路向东走200米,拐进一条小巷,向南大约又走500米,来到滨江大道。他横过滨江大道,爬上防波堤,在堤上梦游般地走着,像个孤魂野鬼。

他一直向前走,走向夜的深处。

没路时,他坐下来痛哭,把泪水洒进黑黝黝的江里。江水平静地流淌着,无视他的眼泪。江面泛着青光,像一条踩踏得很坚硬的大路。唉,这条江,这条路,他真想走上去,随它把他带到哪儿。

他自从父亲去年春天意外死亡后,就再没这样痛苦过。他常常觉得父亲并未离去,父亲只是出远差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归来。父亲是家族公司——汉江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父亲一去,这个担子自然而然落到了他的肩上,有一段时间他感到压力巨大,茶不思饭不想的,心思全用在公司上,但成效却不明显,那时他没这样痛苦过。后来和麦婧热病般的恋爱,经常遭受挫折,那时他也没这样痛苦过。现在这是怎么啦,他只觉得活着索然无味,一切都无意义,事业、爱情、友谊……都不值得他去珍惜去奋斗去追求了……

没有记性的雾(9)

他和麦婧曾在这儿的江边坐过,那时江面上铺着金子般的阳光,看上去辉煌壮观,麦婧主动地吻了他,还枕着他的大腿和他说话……多么来之不易的吻啊,他以为那是少女的初吻,充满羞涩和神秘,口中开满鲜花,芬芳无比……

可是并不是这么回事……现在一切都变了……麦婧,你这个婊子,你一直在欺骗我,你只告诉我你不是处女,但没说……爱情,到底什么是爱情,难道欺骗也是爱情吗……穆子敖说得对,这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她也说过她是一剂毒药,一剂没有解药的毒药,她清楚她自己……欺骗……不存在欺骗……如果非要说有欺骗不可,那也只能是他自己欺骗自己!是的,更多的时候,他在欺骗自己……爱情蒙蔽了他……他变成了傻瓜……

江边已经起雾了,空气湿乎乎的,仿佛用手就能攥出水来,可他竟然没发现那是雾,只觉得那是地狱与尘世之间的“障”,他正置身于无间地狱之中。早春的夜晚是很寒冷的,尤其是江边。他瑟瑟发抖,像一个可怜的幽灵在徘徊。他头脑中翻腾过多少问题谁也说不清,那些问题像葡萄架上的藤条互相纠缠,难以理清。最终他的逆向思维将他从混乱中拯救了出来,使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明。愤怒和意气用事并不能代替理性,也不能解决问题,更不符合他的处事风格。

虽然他的性格有些偏执和狂热,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缺乏理性。他没有像常人那样首先考虑“要不要取消明天的婚礼”这个十分迫切的问题,而是溯根求源直接考虑“为什么要结婚”这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问题。是啊,他为什么要结婚呢?结婚的意义是什么?结婚毫无意义,结婚是十足的疯狂行为,是对自由的背叛和对理性的嘲弄。这完全是穆子敖的观点。对,就是这样,他十分赞成。可是左右他行为的似乎是……别的……另外的东西……称之为爱情显然欠妥……称之为别的就更不合适……这股力量有点邪,难以命名……它将他推向她……无法抗拒……此乃命运……

“她就是个婊子我也要娶她!”

他下了决心,准备原谅一切,准备接受一切,同时也准备承担冒险的后果。

做出这一决定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他甚至弄不明白自己这样做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愤怒,抑或出于报复或者惩罚的需要?可他要怎样报复或者惩罚她呢?用圣徒般的爱来让她愧疚吗?用宽容来让她良心不安吗?用假装不知情来让她承担保守秘密的痛苦吗?

生活中没有答案,答案必须自己创造。

这是痛苦的。

他回到宾馆,关掉手机,冲澡,睡觉。睡时已经5点钟了,他想迷糊一会儿天就该亮了,他要早点起来赶路。回宾馆的时候雾已经非常大了,他差点迷路,但没觉出是雾惹的祸,只觉得是地狱中的迷障在起作用。他的衣服湿乎乎的,仿佛他刚从细雨中漫步半小时回来似的。即便如此,他也没意识到已经大雾弥漫了。

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8点了。

他简单洗一下,就驾车回吴城。城里的车都慢得像蜗牛,出城就用去了半小时。

可出城后情况更糟,城外的雾比城内大得多,雾又沉又重,好像灰色的雨云从天上掉了下来。车窗上一会儿就凝了一层小水珠,不得不使用刮雨器,其实刮去水珠后仍然是什么也看不到。

在城中还能盯着前车的尾灯行驶,在城外,他却像瞎子一样只能摸索着前进……

在滨江大道上鲁宾好像听到了两声枪响,但雾让一切都虚假了;现实比梦更不可信,他不确定他听到的是不是枪声,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两声脆响。随即,大地重归寂静,雾仍然无一丝缝隙。他看到了那辆停在路边的白色丰田轿车。

没走多远,他看到一个小个子警察,他有些奇怪,大雾天的,警察跑这儿干吗?不过,雾已经让一切都虚假了,对虚假的东西不值得大惊小怪。他越过警察,继续往前开……看到个手提宝剑的老人……过汉江大桥,桥上有一些行人,还有往城里推菜的三轮车……然后就在临江市至吴城的公路上行驶。

在雾中,时间和空间均产生了错位,它们被雾所主宰,体现着雾的意志。鲁宾感到他把车开进了另一个时空,在这一时空中,时间不再流动而是黏滞在一起,空间不再延伸而是收缩在一起。鲁宾想,他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回到家,家在这一时空之外,而他已经迷失了。

“见鬼,回不去啦!”

一语成谶,他果真就没能回去……

第二章 你从地狱中上升

你从地狱中上升(1)

穆子敖离开鲁宾后发现起雾了。他很快就意识到使夜晚变得昏暗、暧昧、寂静的不是深沉的夜色,而是青灰色的大雾。大雾吞噬了车灯的光芒,消化后又将之像雾一样喷吐出来,于是灯光显得迷蒙、涣散、飘忽,如同一群遇到冲击四散而去的小虫子。

夜晚的街道宛若拉上帷幕的舞台,空荡而又神秘,所有已经上演的故事遗留的气息使其显得深邃和痛苦,因为没有哪个舞台是不上演悲剧的。

在生活这个大舞台上穆子敖成功地做了一次导演,他导演的这出戏可以命名为“爱情故事”,在这出戏中麦婧是出色的性格演员,鲁宾是“配合默契”的本色演员,作为导演他亲自披挂上阵演了一个阴谋家。爱情是一场骗局,他认为,从执迷不悟的傻瓜到以身饲虎的圣徒都会上当受骗。如今“戏剧”已经进入高潮,这就决定离落幕不远了。

穆子敖想到他一手导演的“爱情故事”即将闭幕,竟有些失落。他在车上拨通了麦婧的电话。

“麦婧,你在哪儿?”

“我在玫瑰山庄,你来接我吧。”

穆子敖本没打算见麦婧的,他把今晚的时间给了鲁宾。他猜想鲁宾这时肯定在看麦婧的性表演。如果鲁宾知道此时麦婧就在临江市,不知他会作何感想。如果鲁宾知道他前去与麦婧见面,不知又会作何感想。如果鲁宾知道……当然,他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穆子敖临时决定去见麦婧,他想,见见就见见吧。

穆子敖正在过十字路口,突然方向一打,拐向西,朝西岗开去。

玫瑰山庄在西岗上,像一处世外桃源。那儿有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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