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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晓得了,您家,他您家是坐自己的车来唦?周会长的车,我认得的。”
吴二苕退出去,朝厨房走。他有点不放心。跟着老板在场面上走动,吴二苕晓得,在汉口,周伯年是个不比刘宗祥影响小的人物。在维护华商利益、和外国商人办交涉争面子上,周伯年历来是汉口商界的领袖。这位老先生是不轻易到哪个府上去做客的。今天他您家来,一切都要安排好。刚到厨房附近,二苕又转身走了。
“嘿嘿,我好糊涂,有秀秀在这里,还要我操个么心咯!我的芦花有秀秀在边上一拨,还有么事做不好的!”
吴二苕往刘园大门口去,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周伯年的车,直接开进来了。
“哎呀,周会长,您家真是兵贵神速,说到就到哦。我放下电话就请我们的吴师傅去接您家咧,您家就到了!哟嚯嚯,让我坐在屋里,您家在路上跑,真是不好意思呀,您家!”
肯定是听到了汽车的声音,刘宗祥也匆匆地从浮碧轩客厅里跑出来,脚朝周伯年停车的地方趋,嘴不停朝外蹦客气话。
“刘老板,您家是不是想扶我唦?嚯嚯嚯,不必了吧,您家一扶,真的把我扶成个老不死的了哦!”
还是吴二苕见机,挨到周伯年身边,做出一个搀扶的动作。就这么的,刘宗祥在旁边稍靠前半步,周伯年在中间,二苕虚作一个搀的动作稍靠后半步,三个人成斜线地朝浮碧轩走。
春节才过,元宵未至,新年的味道还氲氲氤氤地在不可见处游走。偶尔有一声两声爆竹炸响,声音清晰而遥远,仿佛被层层地过滤了,才传到这里,显得不是很真实。刘园有点像筑在人间烟火边缘一非仙非凡的去处,既可观人间红尘可笑可叹可以扼腕可以顿足的种种憨态丑态,似也可在城门失火之时,免了殃及池鱼的灾厄。
“哦,好香呵,好香!”周伯年夸张地翕动鼻翼,晃了晃脑壳。他是个三角脸,如果仅看脸面,这是一副把大奸大猾写在面孔上的长相。直到现在,在做生意打交道上,刘宗祥仍然对周伯年防范三分。话又说回来了,在生意场上,谁又不防谁呢!
“嗯,像是蒸腊鱼腊肉的味道。”既然周伯年换了话题,刘宗祥乐得顺着周伯年的话头随口打哇哇。
刘宗祥没有想到,周伯年今天急匆匆赶来,说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事:省城督军府下了公文,要全省商家认购一批“军需券”,指令汉口商会认购两千万元。
真的被秀秀猜到了,又是为钱,为钱!
周伯年一说,刘宗祥就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个账。如果要公摊,到他名下,顶多也就是二三十万吧——“好办,你督军不是要钱么,我就把建模范住宅区的款子拿出来。这反正是你官钱局的钱,你拿走了,我就把工程停下来,等你督军么时候再把款子拨下来,我再动工。何况,这位周老先生一向是代表汉口商界利益的出头椽子,他肯定要拿点什么花招子出来的。我的一只脚,反正是踏在租界里,您家要是实在逼急了,我就荷叶包鳝鱼,溜之乎也!”
就这么一点工夫,刘宗祥把涉及自己利益方方面面的对策都想妥了。
“刘老板哪,您家晓得不,就是这几天,稍微有点积缵的,都朝下江跑了哇。嘿嘿,今年这个年,可要过得长了哦,正月十五过了,也难得有几家铺子开门,就是整个正月过完了,这大个汉口,也冇得几家铺子开门咯!”
见刘宗祥只是一味地随声附和,没一点主动出主意的意思,周伯年伸了个懒腰,不夸腊肉腊鱼的香味了,漫不经心地拉回了话题。他拿不准这位地皮大王心里有何打算。
照周伯年的想法,这购买“军需券”的馊主意,越是大商户,出的血就越多,自然也最疼。在钱的事情上,刘宗祥不可能跳出“三界之外”。周伯年说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暗示刘宗祥这样有影响的商家,赶快朝上海跑,制造“湖北督军逼垮汉口商埠,地皮大王刘宗祥无奈出逃”的新闻,为反对购买“军需券”增添一枚沉重的砝码。
“也是,古人说得好呵,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此之谓乎!”
刘宗祥仍然抱定刘家的老传统,不想搭白的事情,只管装马虎打哈哈。
“先生哪,您家是不是存心要周会长在这里来饿肚子哦?我晓得您家蛮难得向周先生求教一回,总不能贪请教把老师饿着啵!”
吴秀秀出现得很及时,很抢眼。一身墨绿色的裤褂,薄薄的看不出里头衬了什么,多半是轻软的皮料子,要是棉花絮的棉袄,外头不会是这样抻抖。不到四十岁的幸福女人,或许正像树上最得意的果子。
“刘老板,尊夫人好高的口风噢,怪不得,您家的生意红火哟!”周伯年晓得,今天也就只能点到为止了。他想起前不久刘宗祥找他商量发行“维持券”的事,心里颇有些感慨。这个刘宗祥哦,太精了哇,不看准浪头,真是难得叫他下叉子咧。感慨归感慨,场面上的应酬,还是周到得很。
“周会长,听我先生说,您家蛮喜欢吃腊货,哎,真巧,有个湖南朋友带了点湖南的腊鱼腊肉,我就照着人家湖南的做法,弄了个蒸‘双春’。”
吴秀秀的确是在外间坐了一会了,刘宗祥打哈哈的话头,她已经听到好几句了。
和自己共一个枕头的人,这么多年,她是太熟悉他了。虽然不晓得刘宗祥作何打算,但对周伯年的主意,他显然不很热心。她的出现,是打破僵局摆脱尴尬最不着痕迹的法子。
“哟,只听说有‘湖南双蒸’,么样跑出来个蒸双春咧?”周伯年何许人也,几十年商海浸淫,连汗毛都可以代替鼻子闻味道的,岂有不会转窍的。
“我说啵,想出个新花样的说法,来哄会长一下子的咧,果然,哄不过去咧!”
芦花轻脚轻手麻利地上菜,秀秀一边象征性地在桌子上整理碗碟的朝向,一边打趣。
又一串爆竹炸响,传进来的声音,轻细而清晰。听来不像是人间的响动,倒像是迢遥缥缈的天籁。
第二节
细雨如雾。接连好几天,天上都是这样似有又无地荡着潮气。
雨幕中,这一对男女擦肩而过。
其实,男人在不动声色的一愣之后,认出了女的,或者说,他终于连猜带估地记起了这个和他擦肩而过的女人。
这一对男女,在菲菲雨雾中的汉口街头,都显得不同常人。
女人穿一件绛红的丝绒旗袍,脚蹬一双绛红的高跟皮鞋。她的不寻常处主要在于,这件质地极佳做工考究的旗袍,皱巴巴的,不少部位沾着说不清颜色的脏物,而且,旗袍的主人,还蓬头垢面两眼痴呆!
这个男人,就是从这件旗袍上记起这个女人的。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第一次,她穿的就是这件旗袍。他曾夸赞,这件旗袍穿在这样的身段上,真是珠联璧合,人家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你咧,是七分人才三分打扮。
这个男人,这女人自然是认不出来了。男人穿一套藏青色西服,里头的白衬衫领口处,结了个酱红色的领结;外头是件宽宽敞敞的米黄色风雨衣,只扣了中间的一颗扣子。头上是一顶与风衣相匹配的礼帽。他不被她认出来的最大障碍物,是他鼻梁上的那副墨镜和几乎把整个脸都遮住了的白口罩。
“个鬼婆娘,么样成了这个吓死人的样子咧?”陆小山心里嘀咕。其实,这个问题,应该问他自己才是。
陆小山没进咖啡馆,甚至没朝咖啡馆望一眼,就匆匆地过去了。
他本来是要到咖啡馆去的。刚才,看到变得几乎认不出来的黄素珍在咖啡馆门口探头探脑,就明白,黄素珍是在一些他待过的地方找他。
“么办咧,只有从后门进去咧。”陆小山把袖子捋起一点,看了看表。和刘宗祥约见的时间就要到了。这场约会,是他打电话约的,他不能迟到,更不能爽约。
他和刘宗祥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这个地皮大王的名声,的确是“如雷贯耳”的。
吴二苕今天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坐在咖啡馆这样的场合,斯斯文文煞有介事的,装喝过洋墨水的假洋人,倒也罢了。跟当大买办的老板这么多年,就是个泥巴捏的小鬼,跟着菩萨一起受了这么多年的香火,也多少有了些灵气。只是这套西服穿在身上,么样都难受。像是街上玩猴把戏的,自己都觉得可笑。
刘宗祥叫他穿的时候,他曾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老板,您家看,是不是小了一点?我像觉得有些箍人。”
“哈哈哈!莫说外行话哟,我的个吴先生!西服么,么样要像您家平常穿的衫子,松松垮垮的咧,就是要像这样唦!”
他听出刘宗祥的笑没有恶意,也就跟着笑。
在房里照镜子的时候,对自己男人的这一身打扮,芦花倒是赞不绝口:“嘿嘿,好,好,真是好!依我看,往后哇,你就穿这样的衣服!这样子么,才像个人唦!”
“哟嚯?个鬼苕婆娘,你这是说的个么话哪?未必,这多年,老子都不像个人?
老子不像人,像么事咧?未必像鬼?那这多年,你个婆娘,不是跟鬼在睡?”
吴二苕总觉得哪里没有穿抻展,这里拉拉,那里扯扯,笑嘻嘻地骂堂客。
现在,吴二苕坐在咖啡馆里,有一口无一口的抿咖啡,看上去无所事事的眼睛,常常射出亮晶晶的光来,朝周围,尤其是门口和窗户的方向扫。他也经常朝斜前头一张桌子边坐的刘宗祥扫一眼。
他的衣服也是紧巴巴箍在身上,么样就看着蛮舒服咧?你看他端杯子喝这苦叽叽黑汤水的样子,就是难得学到。也难怪,他即小就喝这鬼东西么,也是惯了。
吴二苕不晓得老板今天到这咖啡馆子里来搞么事。他从来不问不管老板在做么事。他只管老板的安全。他晓得,今天到这种有洋味的地方来,不是会熟朋友。不然,老板不会叫他乔装打扮。在这种不明不暗的地方坐久了,摇晃晃的蜡烛,暖融融的房间,软溻溻的音乐,让吴二苕有些分心。正自有些神不守舍,忽见里间通向外堂的帘子一闪,烛光一晃,整个店堂似乎都摇晃起来。吴二苕下意识地把腰一挺,整个人就精神起来。本来是右手端杯子的,这时候,他自然地把杯子换到了左手,就那么捏着,右手就搁在左手的手肘处。猛然,吴二苕的右手飞快地伸进了左胁,摸到了热乎乎的枪柄。
“噢,原来是一封信。虚惊了一场!看来老板是要和这个小杂种暗地里谈点么蛮机密的事。果然,像是不认得的么,先拿出信来当凭证。”
吴二苕顺手摸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横放在鼻子底下,有滋有味地闻了闻,做出一副颇满意的神态。然后,把烟放在大拇指上,慢条斯理地顿了好一会,又拿起来,捏一捏,似乎是试一试烟的松紧,再就着跟前的蜡烛,点着,吸一口,没有吞进去,让烟子在口里多停一下,蛮像回事地吐出来。吴二苕不会抽烟。在诸多男人的嗜好中,他只是喜欢喝两口。当然,也很有节制,和老板外出的时候,绝对不沾酒。
第三节
和刘宗祥会面以后,陆小山心里像抹了猪油样熨帖。
他完全没有想到,汉口的地皮大王,法租界的大买办,一个以经商赚钱为营生的商人,居然和政界有这么深的瓜葛。他很得意自己的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和一个不认识的生意人谈政治,不是在天下太平时节坐而论道的清谈,而是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谈火药味很浓的政治。他不去做那些通常要做的试探,而是直接把冯子高的亲笔信掏出来,这就省却了不晓得多少空口说白话的啰嗦。这种时候谈这样的事情,忌讳的就是啰嗦。
果然,刘宗祥看了冯子高的信,笑眯了。这以后,就都是我陆小山在唱独角戏了。眼前的这个赫赫有名的刘老板,就只是在那里点头。嘿,几有味哟!真是呀,盘随么事,都冇得盘人有味,尤其是盘蛮有板眼的傲人,把他盘得嘀溜溜转的时候,看着有几舒服噢!
“我看哪,革命党非搞赢不可的!看啵,像冯子高这样一些傲人,像刘宗祥这样一些有钱有板眼的人,都是跟革命党一条心的。看来,参加革命,这一宝,算是押对了!要是真的有革命党坐江山的一天,就是坐汉口也可得唦,老子首先杀的就是张腊狗那杂种!不,老子不叫他痛痛快快死,老子要用锈刀子割!也不一下子就让那狗日的断气,一天割几刀,多割几天,对呀,古书上说过,这叫凌迟!”
陆小山心情极好。这次从广州回来之前,除了高层人士秘密接见授以机密之外,作为直接领导的冯子高,也给他下了指令,叫他长期潜伏,必要的时候,也就是说,需要汉口知名人士出面的时节,拿这封信去找刘宗祥。冯子高说,莫看刘老板是个商人,十多年前,辛亥首义时节,就是积极支持革命党人的。当时抵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