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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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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了,你就让他先去洗个澡。”孙猴子心疼儿子,也心疼堂客,该怎么办,他心里有数。个把妈的毛烟筒,继父老子刚死几天,还热孝在身呢,就贪杯作乐,也是太不争气了!个杂种,到底不是亲养的!隔层纱,差几差,老话还是不错的咧!老六哦老六,你白疼他了噢。

一想到老六毛芋头的死,孙猴子心里就不舒服。

这竹床,今天么样像长了刺样的噢,身子贴在上头,不是埂得难受,就是刺痒刺痒的!侧着身子睡吧,肋条骨酸,仰躺着吧,背脊骨烫。平常脑壳一挨枕头就睡得像死人,今天,不晓得么样就是不舒服!

竹床就这么嘎吱嘎吱地响了半夜,这一夜,孙猴子家的老鼠都没有出洞。

十七岁的青年孙孝忠,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一阵轻飘飘的感觉,似一只无形的手,在脑门子上涂抹着迷糊,迷糊似甜蜜的羽毛,在脸上轻轻地撩拂,似熟悉而陌生的精灵,在鼻尖在眼皮子上,翩翩地飞。

“烟筒哥,这是在哪里呀……”

“这呀,是在天堂里呀。”

“天堂里?好玩啵?”

“那还用说,好玩得不得了咧!”

“那,我们就一起玩咧。玩些么事咧?”

“在这里呀,就只能各玩各的了咧。做哥的不能陪你玩,有人陪你玩的。”

清清楚楚的毛烟筒,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咧?在孙孝忠的记忆里,毛烟筒不是个实在的东西,绝对不像他名字烟筒那么实在,倒像是一阵烟,对,像一阵烟样地消失了,消失在那扇神秘的格子门的后头。

甜蜜的羽毛又飞回来了,哦,撩拂得好舒服哦。

“先生,先生,醒醒……”

甜蜜的羽毛继续撩拂,从眩晕到清醒:“诶?这是哪里咧?我冇喝好多酒哇!不就是鸡屁眼大的个杯子么,么样就醉了咧?”

“先生,先生!”

“你是哪个?我么样在这里?”

孙孝忠觉得自己还是在云里雾里,眼前的这个眉眼很清爽的女子,似乎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他的手动了动,挨着的,竟然是滑腻腻女子的胴体!陡然,一股似来自遥远无极处的膨胀,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他,撞击得他周身也跟着膨胀起来。噢,身上么样冇穿衣服咧?我的香云纱的褂子,咦?么样连短裤子都冇得了咧?是么时候脱的咧?噢,么样这么子的骚胀咧!噢,噢,好热哟,好胀哟。

“先生,你……好么……”

“噢,哦,好,你叫么名字呀?”

孙孝忠觉得自己终于从火焰山的紧张而舒坦的炙烤中,跌落到一种松弛的绵软里。这种感觉以前有过。那是几次梦中的经历,和眉眼都不清楚的女子,模糊不清地纠缠在一起,醒来之后,有过这种类似的绵软,但更多的却是空落落的失望,绝没有幸福和舒坦,更没有这样的现实和真实,真实的肌肤相接相亲,真实得就在身边!孙孝忠一个转身,紧紧地搂住身边温软的肉体,不为别的,就为印证这给他带来幸福和舒坦的真实的确是真实的。

“美枝子。”

耳畔嘤嘤的声音,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但随着声音和温软肉体一起散发出来的一言难尽的味道,却极其新鲜而真实。

“哦——梅枝子?你姓梅呀?”

“美——枝——子。”

“是的,我晓得,你姓梅,梅花的梅,梅花,冬天天冷的时候开的花。有这种姓的,呵,叫枝子。诶,怪呀,总像是有点拗口呵,不像我们中国人的名字咧。你,莫不是……日本人?”

呵,玩到日本人的女人窝里来了,这不是茅厕里头荡桨——撬屎(死)么!突然,孙孝忠感到脑袋回到自己肩上来了,额头上浸出一层汗珠子!

“我系(是)朝鲜银(人)。”

“朝鲜?朝鲜在哪里?呵,朝鲜,我晓得了,就是高丽唦!么样到我们汉口来了的咧?这是哪里呢?”

很读过几年书的孙孝忠,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在梦中,毛烟筒是么样把我弄到梦里头来的咧?

“很远很远,让日本人骗来的。这系慰安所,系为日本人的服务的,中国人很少的来。”

自称美枝子而被孙孝忠叫做梅枝子的朝鲜女子抽搭起来。

“慰安所,慰……安……噢,怪哟,就鸡屁眼那么大的个酒杯,么样一杯就醉了呢?”

昏暗的灯光下,年轻异国女子秀美憔悴的容颜,定格在孙孝忠脑子里。

若干年后,孙孝忠才知道,慰安所,就是日本人的随军妓院。

为征服亚洲征服中国,日本人把大和民族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极致:开始,他们担心自己帝国军人因为长期没有性生活而军心动摇,听任甚至怂恿自己的军人强奸被占领地的女人。

强奸一词,使用到日本侵略军身上,肯定是太不准确了:强奸孕妇,奸后用刺刀把孕妇的肚子剖开,把那尚未出生的婴儿挑在刺刀上旋转作乐;强奸老太婆,奸前先使军用皮带把老人的阴部抽打致肿,然后再实施强暴;强奸遭到反抗,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往往三五个一拥而上,压头按手镇腿,实施轮奸后,再用刺刀将阴部捅得稀烂!不知这些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是否有姐妹是否有母亲?这就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四十年代日本人在在亚洲的壮举!创造这些壮举后被反抗者打死的日本人,几十年后乃至二十一世纪,还被当作大和民族的英雄供奉在“靖国神社”里,被日本国的领导人参拜!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对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犯了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代乃至几代人并不视这种犯罪为罪恶和耻辱,甚至坚持认为这犯罪不是犯罪而是民族的荣耀,这就太可怕了!

后来,这种罪恶事件太多,激起被占领地百姓的憎恶和反抗,不利于推行他们虚伪的“大东亚共荣”政策,再说,如果听任“伟大”的帝国军人在占领地放纵性欲,蔓延的性病将从根本上打败“伟大”的帝国军队。为此,大和民族战争机器的操纵者们,萌发了开办随军妓院的创意且很快付诸实施:女人的来源甚广,以占领地比如朝鲜菲律宾中国“就地取材”为主,辅以国内征集。至于“取材”方式,或欺骗或强抢,灵活多样。这些良家女子,这些本可以为人妻为人母甚至是大日本军人自己同胞姐妹的女子,被他们弄到战场附近,被强行剥去人类的尊严和羞耻,供帝国军人淫乐。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国的统治者,真不愧是伟大的天才,一方面,他们驱使他们的子民,到处烧杀抢掠,最为惨绝人寰的事,他们做得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另一方面,他们又自诩为最文明的民族,你看,我们哪有什么随军妓院,我们这是慰安所哦!是啊,慰安所,多么温柔动听的名字!可这种小聪明,连同日本侵略者其他种种罄竹难书的罪恶,除了叫地球上生活的其他民族恶心之外,不知对日本民族重建他们的民族良知,能否有所警醒?

可孙孝忠不知道的是,汉口的日军“慰安所”,跟其他地方“慰安所”又有所不同:汉口的“慰安所”是商业性质的。这种商业性质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除了对日军凭票开放外,还对其他任何人开放,只要给钱;二是汉口的“慰安所”虽然属于日本军部,但却由中国人承包经营了。汉口“慰安所”这种独特的“管理模式”,不知是因了汉口这块地方商业气息的熏陶使然呢,还是因为日本人天生有善于经商的商业头脑。总之,毛烟筒带着孙孝忠逛的“慰安所”,就在汉口新市场附近的清芬路里头。据说,承包人是汉口“窑子”界的奇才人称“日大瞎”苟积魃。这“日大瞎”,在汉口话里,专指那些不学无术没有真本事却专会吹牛日哄招摇撞骗的人。这苟积魃承包了“慰安所”之后,又“兼并”了附近几家妓院,广招女色,在日本膏药旗的庇护下,大有“妓院托拉斯”的架势,很是神气了一阵。只是,日本人投降之后,这平日里很有些“日大瞎”的苟积魃,似蒸发了一般,竟不知所终。

竹床嘎吱嘎吱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好像这张竹床实在是很累了,连呻吟的劲都没有了。

竹床的嘎吱嘎吱声刚刚歇息,远处似传来几声鸡啼。

“真是稀奇咧,还有人养得住鸡!个砍脑壳的烟筒杂种,不晓得使了么坏,害得我的伢一夜都冇睡着!”

杜月萱瞪着黑糊糊的屋梁,用手揉揉闷疼的太阳穴,无声地叹息。

第5节

阿南惟几中将是个身材高挑的日本人,戴副金丝眼镜,如果不下部队,喜欢穿唐装便服,喜欢中国字画,喜欢下围棋。这样,他看上去不像军人,倒更像是个学者,或者说更像个中国学者。阿南惟几中将是日本派遣军第十一军司令官,本部驻扎在汉口,已经好几年了。这个学者外形的日本人,除了不喜欢汉口的热天之外,好像对汉口的一切都很适应,包括汉口的一些小吃,比如面窝、油条、欢喜坨、热干面。尤其热中汉口的热干面,几乎每天都要来一碗。只是很可惜,自从他们这些日本人来了之后,武汉百业凋零,因为粮食属日本人管制的军用品,原先很具特色很具规模的饮食业,也萧条得很了。所以,阿南惟几每天所吃的热干面,是否正宗,就很值得怀疑了。

山口太郎进来的时候,阿南惟几刚开始吃一碗热干面,严格地说,中将还处在拌面的过程中。

武汉人都晓得,吃热干面,要诀在于一个“拌”字。一碗热干面,撒上各种佐料,淋上多样调料,也就是二两的样子,如果就这样吃,绝对会吃得索然无味。如果你很有耐心地把面和佐料调料拌得匀了,那诸多佐料调料的味道,该进去的都进去了,该出来的也出来了,这时候,你再呼呼啦啦,风卷残云,下到肚子里,最多也就扒拉五六次筷子,可留在嘴巴里的余味,够你咂摸半天!

中将礼节性地朝山口太郎点了点头,兀自全神贯注地拌他的面。很可能,中将的中国厨师传授过他几招,中将手里的筷子在碗里碗外游动得很有章法。

可在山口太郎看来,这样高官阶的个日本人,用筷子搅动一团颜色暧昧的食物,很是滑稽,很是可悲。他山口太郎在中国在汉口呆的年头,比起中将来,是长得多了,他山口太郎熟悉中国熟悉汉口的程度,恐怕也绝对不是眼前这位拌热干面中将所能比拟的。我们大和民族之所以能所向披靡,就是善于把其它民族的东西学过来。如果学不到,就抢!可学到手和抢到手之后,我们大和民族还是大和民族!山口太郎耸了耸鼻子:哼哼,这玩意的味道还可以,起码比它的颜色要能够接受一些。

或许是受了热干面味道的刺激,一阵奇痒在山口太郎的裆部蔓延开来,逼得他下意识地磨动屁股,但不解决问题,又下意识地开合大腿,以图产生摩擦,缓解裆部的奇痒。

“嗯——哼?山口君,你的,什么的干活?”

刚刚觉得碗里的面拌匀了,搅起一团,正准备朝嘴巴里送的阿南惟几中将,也下意识地耸了耸鼻子。他突然感到热干面的香味中,似乎混进了些怪味。热干面里肯定没有这种怪味,刚才屋子里也没有这种怪味。山口太郎来了之后,才有了这种怪味!山口这八嘎,上司进餐的时候,怎么弄出这种异样的怪味来呢?阿南惟几的脸阴沉下来了。

“噢——哦……报告将军,您先吃,我能否到外面等?”

山口无法回答上司“什么的干活”,他只是裆部很痒。这让人疯狂的奇痒,跟穆勉之那个部下到“难民区”风流之后,就缠上他了。山口自己知道,除了阵发性的奇痒之外,裆里已经开始有红肿流黄水之类的症状了。自己也许是习惯了,山口很少闻到自己身上发出的怪味。阿南惟几中将一来是没有闻过,对山口裆部的怪味比较敏感;二来中将面前热干面的香味与山口裆部的怪味反差太大,因此显得更加突出;三者也是因为天太热,山口衣服穿得单薄,裆部的味道更容易散发出来之故。

“算了,算了!你出去就不要再进来了!你去特务部上任,领事馆的事先还兼着!去吧,去吧,你的,要治病的!”

看山口还在扭动屁股大腿,敏感的日本中将厌恶地盯了山口裆部一眼,赶苍蝇似的朝外挥了挥手。

山口太郎接替汉口特务部部长之后,接见的第一个中国人,就是张腊狗。

为拜见山口太郎,张腊狗很慎重地作了些准备:为了不在山口面前咳喘,他第一次抽了一个鸦片泡子。听人说,鸦片别的好处没有,镇痛止咳止泻有奇效。为了日后有凭据,他还叫老算盘张本清写了个报告。报告分两部分:前番押运粮食被新四军拦劫的实情和毛芋头私通新四军的罪状。尽管张腊狗认识山口很早了,原先人家虽然出面管些事,但名义上毕竟只是大亚银行的总经理。如今,山口是名正言顺的顶头上司了,张腊狗不得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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