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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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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晓得咧,今日吴安来了,他也晓得了咧。吴诚晓得咧,再就冇得哪个晓得了。唉,我的亲家,生了五个伢,四个都在跟前,就这个吴明,她不晓得下落,晓得有几想哦!”

吴秀秀很想说,芦花已经知道吴明在汉口做事,叫吴明夫妻俩回家看看母亲,可一想到他们肯定是在党的人,跟冯蝶儿一样,是冇得个人自由的,到嘴边的话也就咽回去了。

就在这时候,穆勉之掀帘子进来了。

“吭吭吭……哟,这里头,好暖和哇!”穆勉之平时并不咳嗽的,上了年纪的人装病,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咳喘。“吭吭,哟,忙得很。”

屋里实在太暖和,穆勉之只得摘下皮帽子。他下意识地解皮袍子的扣子,刚解开一颗,猛地想到这不是在家里,是在诊所,而且,自己是来看病的咳喘病人,继续解扣子的手就停住了。

“大夫哇,我这也不是一时半下的事,您家咧,先给这位先生看病。我咧,在这里歪一下。”

穆勉之一脱帽子,吴秀秀就认出他来了。

屋子里比外头黑,穆勉之又是刚进来,只顾着打哈哈,一时还没认出吴秀秀,吴秀秀就朝罗英眨了眨眼睛,把身子侧过去了。

“这老东西,说话的声气不晓得几足,有么病哪!嗯?这冷的天,他跑这远到这不起眼的诊所里来,为么事?这老家伙一露面,肯定冇得好事!”

吴秀秀一侧过身,吴安就在她身上搭了一条毯子。

吴安瞥了穆勉之一眼。他不认识穆勉之,但是,从吴秀秀话音里,他意识到,进来的这个人,跟老板娘大有渊源。他太熟悉自己的老板娘了。

“也好,那您家就先歇下子。噢,听您家,像是咳得蛮狠咧!嗯,干咳,冇得痰音!”

吴秀秀一眨眼,罗英心里就警惕了。她安置穆勉之坐在凳子上,开始给他拿脉,“把舌头伸出来看看,噢,您家像这样干咳了几天哪?嗯,嗯?您家的脉蛮好咧!您家今年高寿哇?七十了?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您家住在这跟前?冇要个人跟着一起来?虽然您家蛮硬朗,这冷的天,还是要过细些呀。我看您家还好,冇得蛮大的毛病,或许就是在蛮暖和的屋里焐久了,一出来,被冷风呛了下子。我给您家开点润喉咙的药。”

来人身体正常得很。一看喉咙,这干咳,也是装出来的。罗英不经意地把手边上的窗帘子扒开一条缝,只一瞥,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未必这里暴露了?照说也不会呀!就是暴露了,也不会派这么老的特务来踩点哪!不可能有这老的特务呀,这冷的天,派这老的个特务到这里来装病踩点?”

罗英面无表情,手在开药方,心里却很不平静。

“噢,您家说得对,您家真是神医。我只怕是吹了风,呛着了。”

穆勉之从罗英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里就想:这婆娘,年纪轻轻的,好深的城府!不过咧,一个婆娘家,看病问诊,倒蛮是那回事。这睡着的个老婆娘,是哪里的?像是跟这医生蛮熟,还有跟班的。这跟班的,蛮精明的相,不是一般百姓人家。哼,怕老子认得,看老子进来就把身子车过去!

“一点小意思,一点小意思。”穆勉之接过药方,从荷包里摸出个纸包丢在罗英的桌子上,一边咕哝,一边朝外走。

“您家好生走,好生走!”罗英一掀帘子,送穆勉之出来,穆勉之朝堤边走,靠堤边不远处,一个年轻人朝他迎上去。

“果然,是个特务!”罗英放下门帘,心里一阵发紧。

“伢咧,他是个特务?你是说刚才走的个老家伙?他叫穆勉之,汉口洪门山寨的头子!就是不晓得,这老家伙到这里来是做么事的。”

吴秀秀坐起来,朝穆勉之丢下的纸包瞄了瞄。

“嗯,嗯——噢,子弹!”罗英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张渣打银行的支票,支票里裹着一颗子弹。

“这纸包反面有字咧,敬告吴明,手下留情,放我徒弟,否则拼命!”看罗英惊呆了的样子,吴秀秀从她手上接过纸包。“前天报纸上登的,警察局捉了闹银行的人,只怕就是穆勉之的人。伢咧,莫吓不过,穆勉之跟我们作对了一生,我们都冇怕过他!”

“我倒不要紧咧您家,他能把我个妇道人家么样?我是担心吴明咧您家!他穿着那身黑皮,吃的是那碗饭,在虎狼窝里头讨生活咧您家!”

“莫着急,有法子的,有法子的。”吴秀秀口里安慰着,心里却在想:嘿嘿,罗英哪罗英咧,到底是共产党噢,口风真紧咧!你把我吴秀秀看外了咧!像冯蝶儿李汉江他们这些共产党,都曾经把刘园当联络点,你小丫头……唉,也难怪,做的是把脑壳提在手上的事,他们有他们的纪律。

“只有等吴明回来再说。婶娘,我给您家配点药,好熬膏子。”

“熬膏子的事,慌个么事咧!我这腰疼的毛病,又死不了的。伢咧,我跟你说噢,吴明的高头是哪个?噢,是陆小山?陆疤子的儿子?哪就好办了!我跟你说,这钱咧,你们收着,不要白不要,叫吴明阴着到穆勉之那里去一趟,把事情往陆小山身上推。你晓不晓得,陆小山跟穆勉之,原先是面合心不合,去年,陆小山出事的时候,穆勉之朝井里丢石头。这回,陆小山缓过气来了,还不死整穆勉之的人?我晓得,陆小山这人哪,报复心顶狠的。”吴秀秀给罗英出主意。

“这个吴秀秀,一把年纪了,还这好的脑筋!眼睛一眨,主意就出来了!怪不得的噢,地皮大王刘宗祥选中她了,这样的内当家,真是不简单哪!”听吴秀秀分析穆勉之跟陆小山的恩怨关系,罗英心里踏实多了。

“噢,下雪了!”看看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一直没有作声的吴安,想到吴秀秀要回刘园,就把门帘扒开一条缝,“您家是不是这就走?我去叫辆车。”

“走个么事唦!我把门关了,做个火锅!平时呀,真是请都难得请到的呀!”

“真的下雪了?好哇,这场雪,早就该下了!莫叫车,难得这好的雪,踏雪走下子,晓得几好。”吴秀秀掀开门帘,朝外看。

果然在下雪。雪朵儿不大,碎梨花似的,纷纷扬扬,还夹着些霰粒儿,落到地面飒飒作声,虽是纯白一色,倒也不失有声有色的韵味。

第10节

天色昏黑,在雪地映衬下,周围的物事影影憧憧,一切都不甚分明。又一阵北风,呼叫着,从对面巷子里冲出来,把地上的雪粉撮起来,漫天一撒,弄得眼前一片雪雾,把本就模糊的环境搅成纷乱的碎片。

穆勉之甩了甩脑壳,甩掉洒到脸上的雪粉,准备敲门的手,举了起来,就在要敲的一瞬间,又停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犹豫。

他抬头朝门楣上的匾额瞄了一眼。祥记商行。冇错,这是祥记商行。老子跟刘宗祥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扯皮拉筋的事记不得有几多!人都说老子傲,说老子有板眼,老子还是经常吃他的亏!如今,他死了,汉口生意场上,能跟老子比拼的,也就冇得了。怪不得戏文里头说,英雄要是冇得对手了,英雄也寂寞哦!老子也老了,生意场名利场老子也懒得花蛮多心思了。诶!这吴明,为么事要老子到这里来见面咧?未必是给老子做笼子?给老子做笼子,你还嫩得一点!要不是顾及烟筒那小杂种的性命,这冷的天,老子这大一把年纪,跑到这里来打鬼!

“爹,还是我去吧。”见义父犹豫,六指自告奋勇。

“你进去?你进去能做么事?要是你进去了,我就可以不进去了,我来做么事!不争气!看人家刘宗祥的儿子,也不比你们大几多,老早就开银行了!你们倒好,事情冇做到个么名堂,钱冇赚到几个,倒把人给贴进去了!”

穆勉之咕哝了几句,似乎把犹豫给嘀咕走了,一来气,重重地敲了一下,门竟然就开了!

“穆先生么?等您家咧,门冇关您家!麻烦您家们把门关上,我好开灯。”

跟在穆勉之后头进来的六指随手关上门,屋子里的灯就亮了。

六指随即身子一侧,像桩子样地站在门边。

“听说穆勉之有武功,这年轻人,底子也不薄。”吴明朝六指扫了一眼,也就不招呼他坐了。

“穆先生,请坐。”

“吴局长,您家么样选祥记来会面咧?”

穆勉之悠闲地坐下了。一辈子都快活到头了,大风大浪他见得多了,一个吴明,算得个么事咧!要么就把烟筒放出来,要么就以命抵命。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您家还不明白?我家跟祥记的渊源深得很哦!”

无法与上级联系,选中祥记商行跟穆勉之会面,征求过吴秀秀的意见。吴秀秀的看法是,尽管穆勉之跟祥记一辈子扯皮,但大多数时候还不敢下毒手。刘宗祥毕竟名声太大,穆勉之有所顾忌。在祥记见面,也不把关系点穿,让穆勉之自己去想。

“能不能问一下,吴局长跟地皮大王是么样的个渊源呢?”

“穆先生哪,世界上噢,有些事情不晓得比晓得要安全得多呀!您家是老江湖了,不需要在下点明吧?”

“那是不是可以让老朽猜一猜,吴局长不是国民党的人吧?”

“穆先生,我看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对穆勉之的这个问题,吴明采取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他把手伸进怀里。六指一看倏地从怀里掏出一支枪来。

“做么事噢?在祥记,用得着你那鬼东西?”穆勉之白了六指一眼。

吴明淡淡地一笑,手从怀里抽出来,拿出一个纸包。穆勉之一看,就认得,这是前天他放在罗英桌子上的那个纸包。

“吴局长的意思?”穆勉之的神态凝重了。他以为,吴明拒绝了他的好意。

“穆先生也晓得,我们当警察的,荷包里不暖和,时局又是这样子,冇得么油水,您家的那张支票咧,我也不怕丑,就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了。至于这颗子弹么,您家只怕是送错了人。您家应该晓得,眼下警察局,是陆小山说了算。”

吴明摊开纸包,放在桌子上,朝穆勉之这边一推。

“此话当真?”

“您家洪门山寨手眼通天,扯谎,不是自讨无趣?”吴明给穆勉之斟了一杯茶,“这不是送客的意思噢您家!天冷,茶热,您家就是不喝,焐手也是好的。还有句话我也要跟您家说透。”

“说,您家尽管说!”吴明的态度,让穆勉之心里暖和了些,可一听他的话音,似乎不详。

“这次捉了三个,只有那个伙计,就是凸眉凹眼黑瘦黑瘦的那个,被陆小山定了死罪。他把罪状做死了:罪名是,扰乱国家金融秩序,破坏国家金融市场!被关在死囚牢里。您家们要是真的想保住他的性命,就要赶快!”吴明只是在穆勉之脸上扫了一眼,就把眼光避开了。

这件事上他扯了谎:毛烟筒被定了死罪不假,罪名也不假,可不是陆小山定的,而是警备司令部定的。武汉警备司令部总司令陈明仁,事发当天下午就把陆小山和吴明叫去,把两个人臭骂一顿之后,吼:“这还了得!扰乱金融秩序,私卖货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杀一儆百,杀一儆百!”

吴明这么说,是按吴秀秀的意图编的。吴明记得,向吴秀秀征求意见的时候,她说:你要把事情说得严重又严重,要把随么事都推到陆小山身上,让他们去狗咬狗,你就好不沾火星,脱个干净身子。

刚上床,陆小山还没有睡着,听门被拍得山响,他一个挺身跳起来,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枪,到隔壁房间瞄了瞄。吴秋桂还没回来。他们已经分房睡觉好久了。是谁,这么晚了来拍门?陆小山更生警惕。他回到房间,把朝大门方向的窗帘子,扒开一条窄缝,朝街上看,借着昏黄的路灯,他看到,仿佛是黄后湖。

“出了么事?”陆小山下楼,一打开门,黄后湖就闯了进来,嘴里呼呲呼呲只喷粗气。

“姆妈!我姆妈不……见了……”

“哦,我还当是么大事咧!”陆小山掖了掖睡衣衣襟,朝楼上走。

“我姆妈不见了,还不是大事,么事是大事?”

在楼梯口,陆小山转过身来,盯着黄后湖。看不出来呀,这多年,都是蛮听话的伢,么样变得不认得了?此时的黄后湖,脸通红,嘴角两边都是白沫子,像一匹走投无路随时要拼命的狼。

“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的,多半是办么事情去了,这有个么急头!说不到她是到铁路沿棚户去了?你看你,大人了,又是受了正规训练的,还这样沉不住气!”陆小山的话是在批评,可口气还很委婉。虽然还没有公开父子相认,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说,儿子长这么大,他一点义务都没有尽,他欠儿子的。

“我到铁路沿去了的,爹爹、太他们也不在!”黄后湖朝陆小山翻了翻白眼,还在喘粗气。

“噢?我姆妈他们也不在屋里?”陆小山被南京放回来不久,就要把王玉霞和王利发夫妇接到小楼来跟自己一起住,可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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