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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敬时。有了儿媳妇真好,她从心眼里喜欢这个媳妇,便抑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欢喜,介绍雪珍认识这些村上的大人物,并指使她挨个给领导们斟水点烟。转头再吩咐刚进门的小儿子存志快出去把哥哥找回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多钱,悄悄地让闺女去合作社打二斤红薯干酒,剩下的看着买点能下酒的东西,像豆腐干、老虎豆呀,看看有没有便宜的罐头?存珠吐吐舌头,凑到她耳朵根子底下小声说,我的娘呵,你就给俺这么点钱还想让俺把合作社给你搬回来?她搡了一把女儿,催促说快去吧,那红薯干子酒三毛多一斤。
孙月清给儿女派完活又返身回到东屋,见干部们正向儿媳妇问话,场面有点没规矩,年轻的村干部们七嘴八舌地都争着跟雪珍搭讪,却把大队的书记、队长晾在一边:你是哪里的人,你们那里的粮食定量是多少,父母是干什么的,上过什么学,怎么认识的郭存先……朱雪珍一一作答,虽轻声慢语,却不羞不怯,有板有眼。这更让孙月清从心里向外美,看儿媳妇那副柔柔顺顺文文静静的小样儿,这几天又被那些疯疯扯扯的大嫂大婶子们捋折怕了,没成想应对起领导干部来倒不憷阵,一是一二是二,口齿清楚,听着得体。反倒是这些干部,眼珠子瞪得老大,看着雪珍的样子湿乎乎的发黏,这算哪一出哇?又不是闹洞房。她听到儿子回来的脚步声,赶紧迎了出去,小声嘱咐存先将屋里的人留下来吃饭,反正这顿喜酒早管晚管终究是脱不过去的。存先嘟囔道,这帮人要真是想吃顿饭喝顿酒那倒好办,怕的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孙月清见儿子对村干部们到家来老大的不高兴,心里似乎有让他犯嘀咕的事,却也顾不得多问。她腾出空就去操持晚饭了。今个晚上当然要吃喜面,她自打村干部们一进门就在心里掂对好了,以高粱面为主,搀上红薯干面儿,这样的面子和好了有劲儿,容易擀出长条。再加上一少半玉米面,看上去就会有点白色,更像面条的样子了……
郭存先低着头抬脚进了东屋,进门后就有点发愣,一时竟不知该先说点什么。正嘻嘻哈哈刚想要逗新媳妇的年轻干部,猛见郭存先一步闯进来,也有点打嘣,屋子里一下子僵住了,连支书陈宝槐都盯着郭存先不说话。心想自己从没有特别注意过这小子,怎么一娶媳妇就突然长成大老爷们了?宽脑门窄鼻子,高颧骨方下巴,骨架全长开了,神情自信,或者就是骄傲,对来道喜的客人,连个点头哈腰都没有,且不说这些人还都是村里的头头脑脑。大队长韩敬亭看出了郭存先的紧张和敌意,这是他们的家风,打从郭存先他爹那一辈起,对当官主事的人就从没有过好脸子。于是打哈哈解围:“存先呐,讨了个漂亮的小媳妇就想藏着掖着,连喜酒也不请一杯?”
“啊……请,请,今个大家就都别走了。”郭存先忽然发觉在座的没有少年得志的实力派人物蓝守坤,心里不知是一阵松快,还是一阵腻烦。那家伙是因为打了存志不好意思进这个门口,还是仍在心里记着跟他的过节?
陈宝槐也开口了:“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你不好好呆在家里,刚才去哪儿了?再找不到你就得用大喇叭喊了。”
郭存先一个劲地点头,解释说:“我去村外看看哪儿取土方便,想抓空脱点坯,明年开春得接着这屋的东山墙再垒两间房子。我一结婚把二叔赶到小屋里,心里不落忍。”
书记晃悠着脑袋,嘴里啧啧有声:“到底是郭敬天的儿子,这股算计劲没人能比,过日子老是走一步能看两步。存先呐,这两年为了让你能娶上媳妇,村里对你可是大撒把地放鹰了,让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赚钱也好,挣粮食也好,我们都不管。现在媳妇娶回来了,也该收收心了,小日子要过好,大日子也得考虑。今天我们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给你道喜,二是要谈点正事,下面由大队长说吧。”
听到这儿郭存先反而定住神了。村里果然是想卡他,顶不济就先不出去,还能把他怎么样?他站在炕下边直盯着韩敬亭,看他怎么说。听到大队书记这么严肃地说要谈正事,孙月清和另外一双儿女也全都停下手里的活,站在外间屋偷听,怕是真还叫存先猜对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韩敬亭是个正宗庄稼人,说话的口气也比较和缓:“你想必也很清楚,你们四队现在最难,也最乱,像你这样有本事的要出去,没有本事的宁可出去讨饭也往外跑,要不然去年拉红薯秧子也不至于派不出劳力,只能让刘玉朴出车,害得他上了吊。四队这两年里换了三个队长,谁也没干好,大家意见很大,上边也不满意。所以这次上下一致推举你出来当这个队长,相信你能把四队管好,这也是陈书记的意思,村党支部已经讨论通过了。”
在外间屋偷听的孙月清,用手扑拉扑拉胸口,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喘出一口大气。存志和存珠相视一笑,赶紧又捂上自己的嘴。他们家还从来没有出过当官的,队长也是官呀,而且正是现管,自古不就是县官不如现管嘛。至少粮食定量队长就比一般村民高,要不如今哄孩子睡觉都得唱队长:“儿呀儿,快点长,长大以后当队长,再不吃这三大两!”
但里屋的郭存先,听完大队长的话却笑了。笑得带气,又冷又涩。
韩敬亭迟钝,被他笑蒙了。书记陈宝槐可不理这一套,拿出一种威势问道:“郭存先,你笑嘛?”
“书记,村上出去的人这么多,他们能出去我为嘛就不能?有人出去只是讨饭,我不过是捎带着卖膀子力气,那也是救急解难,积德行善。再说我不在村里,也省得让有的人看着碍眼,闹不好还找我家的茬儿。现在叫我当队长无非是想设个套把我拴住,这点事谁还看不出来。说真格的我也不是不想干,是真的干不了,光是管自己的家都够呛,哪管得了一个队呀?八十多户,也是小五百口子人哪。我能不发憷吗?不当这个队长行不行?”
“不行!”陈宝槐又晃晃脑袋,口气说一不二,“都像你这样还要我这个书记做嘛?我劝你别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里找不自在,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非要不干也不是不可商量,听公社书记讲,上边已经给县里下了指标,要动员一部分人家迁移去青海。你不是喜欢往外跑吗,要跑就跑远点,青海人口少,肯定比我们这里强多了。怎么样,要不要给你们家报个名?”
孙月清赶忙冲进屋来呵斥儿子:“存先,别惹陈书记生气,人家想当还当不上呢,你怎么能给脸不要脸。快向书记认个错!”
老娘进来这一闹腾,倒确实给郭存先搭了个台阶。其实他心里也并不是真不想干,就是要拿点架子,表明自己不在乎这个。以前你们村干部嘛时候拿正眼看过我啊?现在玩不转了才想起我……不想却给自己找了个难看,陈宝槐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大队书记想捏死你就跟闹着玩似的。老百姓的顺口溜是怎么说的?“得罪了队长派累活,得罪了会计笔杆戳;得罪了保管抹秤砣,得罪了书记没法活。”这事让郭存先学了一手,他急忙转脑筋,得把自己刚拉出的屎再坐进去,当着媳妇的面还得再找回点自己的面子。他苦笑着向外推老娘,顺便也给雪珍使颜色,高声说:“娘你想到哪儿去了,陈书记未必是生气,这是领导给我布置任务,我有权力摆出自己的困难,我是请示能不能不干,又没说就是不干。您快去做饭,等一会儿我向陈书记敬酒赔罪。”
朱雪珍借机扶着婆婆也出去了。郭存先又对着陈宝槐和韩敬亭把自己刚说过话再圆回来:“既然书记把话说得这么严重,我有几个脑袋,我可不想连累全家,青海再好我也舍不得离开郭家店。这个四队的队长我当了,我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请领导给出出主意吧。”
既然如此,陈宝槐的脸上也放晴了。他今天当着手下,特别是还有郭存先的新媳妇和一家人,将这个能耐劲儿给拿服了,心里很是畅快。但他的脸依然板着,声调威严:“我所以选在这个当口,让你出来收拾四队的摊子,是中央下来一项大政策,这项政策落实好了,没准明年就都可以吃饱了。可你们四队现在连个能主起事的人都没有,别又把这次机会弄瞎了,甚至再弄出乱子。”
“什么政策?”
“借地。”
“借地?”
“对,咱们的土地不都是国有吗?现在国家要拿出一部分土地借给农民,根据各个地方土地多少不一样,借地的标准也不一样。咱们县规定每口人可以借给三到五分地,咱们村就居中,每人准许借给四分。”
郭存先刚想说既然政策允许借到五分,干嘛不用足!想想陈宝槐刚有了好脸子,就别再顶撞他找不顺气了。他便临出口的话改成了别的事:“这地能借给多长时间?”
“现在还没说,估摸着至少也得一年吧,你怎么也得让人家收一茬庄稼呵。”
“借给的地不交公粮?”
“不交。”
“自己想种嘛就种嘛?”
“对,谁的地谁做主。”
“地有好有坏,有远有近,借嘛样的地上边有规定吗?”
“各个队自己的条件决定,总之是别把好事办坏,惹得大家都意见,”
“确实是好事,是大好事!”郭存先嘴里叨咕着,脑子已经动了起来,身上涨起一股劲道。
差不多跟郭存先带着媳妇回家前后脚的事、同样也算是添人进口的金家,此时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来看望他们。他们甚至也不希望有人来,最好是没人知道他们回来。可,这种事又怎么能瞒得住呢?从打金来喜带着老婆一回来,登时在全村就传遍了,说什么话的都有。有说他犯了事的,有说他犯了罪的,有说他是被城里开除的,也有人说亲眼看见他是被警察押解回村的……他的大哥是个不起眼的老光棍,人们说嘛话都不用背着他,因此他对村里的闲话都听了个满耳。都听到了又能怎样,还挨个地去向人解释?说这是国家政策,凡是在农村有家的工人都得疏散回原籍。还不是因为正在度荒,是困难时期嘛!
说这个谁听呀,听了也没人信呐,只会越描越黑。自古就是先有农村后有城市,从根上说城里人都是从农村去的,有老家的城里人海了去啦,怎不见别人被打发回来?说了归齐还是个成分的问题,谁叫自己是富农,碰到嘛事人家都不往好处想。
外边的天早就黑了,外边多黑屋里也多黑。他们用不着点灯,愁眉苦脸还用再看着愁眉苦脸吗?要咳声叹气,有亮没亮还不是一样。光棍大哥金来旺坐在炕的一头,另一边坐着刚从天津卫被轰回来的金来喜,还有他老婆米秀君。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傻坐着,闷半天兴许才有人吭一声,即便谁起头说上一句半句,下面也未必就有人接腔。可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倒海翻江……
郭家店呀郭家店,你为嘛就叫了这么个名?怎么从来就没人想过要打听一下这个名字的来历?也许在刚建村的时候姓郭的是大户,或者是历史有姓郭的当过大官,以自己的姓氏给村子命名。但风水轮流转,转到土改的时候郭家店姓郭的都不行了,仅有的一户地主姓刘,光有地主不行,还得再找出一户富农,那就是他们金家,郭家店这算是成龙配套了。也有人说当时是姓郭的掌权当村长,自然要偏向姓郭的,即便郭家有人够得上定地主、富农的条件,也暗中给拉了下来。其他外姓人家,条件不够的也给硬撩了上去。郭家店再穷,如果没有地主、富农,光有贫下中农,听起来也不像个村子,那到底是谁剥削谁呀,没有剥削哪来的阶级?没有地主、富农,又怎能比较和划分出贫下中农。
金来喜的运气还算不错,趁着小时候对户口管理不严,跟着外村的一个亲戚到县城里去推轱辘马,推来推去地竟推到了天津卫,刚开始先当小工子,给人家提溜泥水罐,搬砖卸瓦,后来进到建筑公司当上正式的泥瓦匠,成了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一员。他曾认真神气了好多年,而且还找了个同事的妹妹结婚成家。他大哥金来旺没有手艺,逃离不了郭家店,只能在家继承富农的衣钵,理所当然地打了光棍。这看起来倒也公平合理,以前都是穷人打光棍,现在该轮到地主、富农娶不上媳妇了。虽然都是光棍,但光棍跟光棍可不一样,金来旺是富农光棍,比真正的穷光棍要低一等。现在的金来喜,除去有老婆,也将跟他大哥一样是郭家店的二等农民了,成天要在贫下中农的监督下干活。或许地位还不如他大哥,当光棍,特别是老光棍,还有被人同情的一面,心里有气可以耍一耍,闹一闹。农村一般都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在任何家庭里诸事都要让着光棍。
金来喜盘算着自己今后的日子,越盘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