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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他们家的人身上都有两下子。
“那咱们怎么办?”
“回去跟头头儿汇报,谁有本事让谁来吧,咱犯不着惹这一水。”
其实孙月清自被半夜敲门声惊醒后再没睡着,支楞着耳朵直到听见二爷起来,又听到大门外响动,她赶忙起身下炕,想出去看个究竟。听到娘从屋里出来,郭存先自然也躺不住了,随即翻身下地,从后面跟出来:“娘,起这么早做嘛,是不是夜里被搅和得没睡好?”
郭存先一直以为娘的头发是为老二愁白的,孰不知真正让孙月清担惊受怕的还是他,因为他太像他爹了,而存志则不会捅出太大的漏子。孙月清把存先拉到院子里边的小树旁边,仰起脸紧盯着儿子的眼睛追问:“半夜为嘛有人砸咱家的门?”
郭存先笑了,大大咧咧的还有些幸灾乐祸说:“夜里蛤蟆窝起火了,北半个窝的苇子烧了个精光,蓝守坤带着民兵挨家挨户的搜查,看谁们家藏着苇子就证明是谁放的火,查到咱这儿被我给骂走了。”
孙月清还不放心:“真不是你干的?”
郭存先双手扳住老娘的肩膀头,眼睛直对老娘的眼睛:“你儿子有那么傻吗?我真要想放火还去点蓝守坤家的房子呢,烧蛤蟆窝干嘛?不就是一洼干苇子吗?您看看咱们家有一根苇子吗?半夜他们瞎闹腾的时候就有人说,可能是狐狸炼丹,还有人看见东洼有信号弹……”
孙月清放心了,嗔怪道:“尽是胡诌白咧。存先呐,你可是当了爸爸的人,说话做事千万可要替一家子老小多想想,不能全由着自个儿的性子来。”
其实最近的好几个晚上她都听到家里有动静,有一回很真切听见存先开门出去了,她随后就跟出来看,却发现外间屋的门闩是插着的,再到外面看看大门,大门的门闩也是插着的。如果存先出去了,就不可能从外面能插上里边的门闩,她相信是自己的耳朵听二虎了,可能是呓呓怔怔地打了个盹。她忽略了自己的儿子是个木匠,在他修理家里这些门的时候,抱着一种闹着玩的心思要试验一下自己的手艺,便在门上都安装了“消息儿”。有了这样一个小机关,人在外面也能插上门闩。以后出门可以不用上锁,有小偷光顾时推门推不开,发现门上插着闩,就会想当然地以为家里有人,便不敢再撬门或跳墙了。“消息儿”做好以后他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家里人,怕家里人再告诉外人,特别是弟弟妹妹若向外人炫耀,那谁不来琢磨,谁不打听呢?那他们家白天黑夜可就等于没有大门了。他还曾想有时间把门上的这些“消息儿”全部都去掉,只是后来需要它替自己遮掩不想让家里人知道的事情,便一直也没有拆除。
听到孙子又哭了,孙月清就跟听到召唤令一样忙走进东屋,雪珍还睡得迷迷瞪瞪,就忙把奶头送进孩子的嘴里。孙月清坐在炕边上,低头看着孙子闭着眼嘬奶的样子,心里觉得踏实而饱满,当了奶奶的滋味儿真好,此时此刻外面就是天塌下来也跟自己没有关系,都没嘛大不了的。她摸着孙子的小手,满脸满身全是爱意。今天是孩子出满月,她说,“过满月得给俺孙子起个名儿了……”雪珍问:“您给想好了吗?存先讲这里的规矩是要由爷爷奶奶给起名。”孙月清一边思量着一边品着滋味说,“我想好了,也跟二爷商量了,俺大孙子应该叫福子、福儿,他这一辈再不能受这么大的穷,吃这么大的苦了,他们这一辈儿都在个传字上,大号就叫郭传福,俺孙子是有福气的,是要给郭家带来福气的,还要把福分一辈一辈传下去的,福星高照,福寿双全……”她说着说着竟自个我呵呵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又犯起愁来了,今儿个给俺孙子过满月,做点嘛好吃的呢?
雪珍安慰婆婆,这年月要嘛没嘛,还做什么好吃的?像往常一样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这你就别管了,”孙月清说着起身向外走,嘴里还叨咕着,“随便对付一口怎么对得起俺孙子?”
外边天已大亮,她问正在扫院子的存先,我都过糊涂了,今个是哪儿的集呀?存先停住大扫帚,说您没过糊涂,今个咱临近的周边都没有集,您想做嘛?孙月清嘬着牙花子说,孩子出满月是大事,好歹也得吃顿饺子吧,哪怕就是高粱面的呢。菜馅好办,家里有现成的,就是缺一点荤腥。另外也得想法给雪珍买点补身子的东西,她吃不好又怎会有奶呢?要不吃完饭你到县城里看看?
郭存先口袋里有了点钱,也正想去趟县城,怕的是他今儿个出不了村子。于是跟老娘说了个活话儿:“等会儿村里没事我就去县城,今儿个若是去不了咱就有嘛算嘛,到给您孙子过百岁的时候再找补。”
儿子的话又勾起孙月清的不安,看着存先的眼睛叮问:“村里会有嘛事?”
存先搪塞说我也是瞎猜,蛤蟆窝着火的事村里不能不做个样子,怎么着也得跟上边有个交代,或许会在村口派民兵站岗,不许随便出村。
存珠揉着眼从里屋出来,抱怨道:“一大清早的你们就说个没完,孩子过满月又不是过年。老娘翻她一眼,现在年有嘛过的?孩子出满月才是大事。你赶紧抱柴火点火,把两个锅都点着,东锅里熬粥先少放水,熟了后盛一碗糨的给你嫂子,然后再加水,上边将昨天留的饽饽熥上。西锅里光烧一大锅热水就行。”
女儿诧异,“娘您真要退猪毛哇?咱们家有猪吗?”
连孙月清都被女儿逗笑了,说过年就要出门子了,还是这么没出息,成天就光想到吃。烧水不是要宰猪,是给二爷剃头,让他好好洗巴洗巴。
存珠咧咧嘴,洗二爷的脑袋也不比退猪容易。她当然知道疯子二爷的脑袋一年就剃一回,每到年根底下是郭家的大事之一,可现在离过年还有好多天哪。
孙月清有自己的盘算,你看不见要变天吗?一变天就会就上大冻,人就伸不出手来,也不能在外边耍巴了。趁着今儿个还不算太冷,又是孩子出满月的好日子,一块儿都收拾干净心里就利索了。还有孩子的那些尿褯子也该用热水好好烫一烫。说着又来到南屋里吆喝小儿子起来,让他到村外边看看二爷在哪个洼,叫他快回来。大冬天的又拾不着粪,别转悠到非等黏粥都凉了再回来。
又一个贫穷多事,但又充满欢乐和生机的早晨,就这样在孙月清的吆喝声里降临了。
当存珠把黏粥熬好,先盛出一大碗正想端进东屋,雪珍一撩门帘从里边出来了,存珠说你怎么出来了?雪珍说今个不是出满月了嘛,我当然也就可以下地了。她说着从小姑手里接过那碗粥又要倒回锅里去,坐在西边灶膛前烧火的婆婆站起来呵斥道,这是做嘛?快端到屋里去,吃了饭有的是热水让你洗,从今儿个起下地可以,干点活儿也行,但吃东西还得在意点儿,不光是为了你自己,还有孩子哪。
存珠从嫂子手里接过那碗糨粥端进东屋,孙月清随后跟进来,从墙边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盆,在里面舀了两勺炒面撒到粥里。净面如今就是产妇的补品。
东锅里重新加水,上气后熥上干的,孙月清切好了咸菜,娘儿俩把早饭忙活好,刚灭了灶膛的火,就听到存先在院子里惊呼一声:“您这是做嘛呀?”娘儿俩呼啦地跑出来看,也猛地被吓了一跳。疯子二爷竟光着膀子回来了,肩上还背着粪筐,手里提着粪叉子……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可真是疯了,这不是拿自个儿闹着玩儿嘛。
存珠大喊,“我的二爷,棉袄呢?”
存志在后边进来了,双手提溜着二爷的棉袄,里边像是包裹着很重的东西,他急忙吆喝着:“快找个家伙。”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在十冬腊月脱了棉袄包啊?存先上前一把接过棉袄,提着打开一看,里边包的竟是细沙土。
孙月清上前抓了一把,沙土像白面一样细软,又像水一样从她的指缝里流掉了,她笑得眼角的细纹像阳光一样放射开来,高声地说道:“这下可好了!这么细的沙土可是宝贝,上锅炒一炒,可以给孩子做成土裤。尿湿了光换土就行,又干净又暖和,不管怎么尿都不会淹了孩子的肉皮。你们小时候也都是穿这个过来的,这几天我心里正盘算呐,大冬天的到哪儿能找到好沙土,还是二爷心疼孙子啊!”
这半天疯子二爷就一直还光着膀子站着,背着粪筐。存先急忙把二叔的棉袄抖搂干净,让存珠给二爷穿上。自己则伸手从二爷肩上取下粪筐,掂出还有些分量,他把上面的干草掏出来扔到柴火堆上,就见筐头子里面黑乎乎的东西,看着不像粪,他抬眼看着二爷:“这是嘛?”
打从回来还没出过声的疯子二爷,照旧不说话,走过去从筐头子里一样一样地拿出来,一只烧煳了的兔子,还有一只烧掉了毛的大鸟,几条冻得梆硬的泥鳅和小鱼。郭存先明白了,二爷是去蛤蟆窝了,这些东西都是昨天夜里着火的时候没能跑掉被大火烧死的。可泥鳅小鱼是怎么来的呢?他问了好几遍,疯子二爷才说就在地上拣的,水浅的地方让大火把冰烧化了,露出了这些东西,躲没处躲,跑没处跑,火一灭又紧跟着上冻,它们可不就成了冰棍。
存珠乐得蹦了起来,“哈,二爷给咱办来了年货!”
孙月清用手抠抠兔子,烧糊的只是一层皮,炖上一大锅还真是连过年都有了。那只大鸟不是大雁就是野鸭子,正好给雪珍熬汤……
这才叫“烧香引来了鬼”。
陈宝槐让蓝守坤派出两路民兵,一路去县公安局报案,一路到公社告状,想借蛤蟆窝着火事件,好好镇唬一下村里想乍刺儿的人。好长时间以来他总感到不安生,老觉得会出点什么事,下边不听招呼的人越来越多,是人不是人的都敢跟他瞪眼珠子……还反了你们啦!这回弄出个火烧蛤蟆窝,算是叫你们赶上了,这回看怎么挨收拾吧。
可让他万没想到,刚放了个屁的工夫,去公社告状的民兵就回来了,还别说,想请个公社领导来郭家店撑腰,根本就没见到管事的人,乱哄哄只打听到公社被夺权了,原来的公社领导都下台了。有时还上台子,那也是被押上去撅着屁股挨斗。快到晌午头时候,到县里报案的民兵也回来了,没有带来警察,倒引来百八十号的红卫兵,清一色的绿军装,红袖章,军挎包,手持《毛主席语录》。有几个大点儿的,也不过二十岁上下,一嘴标准的电匣子口音,显然是北京来的大学生。剩下的都是十几岁的中学生,本县中学的,还有正在县中念书的本村孩子,像郭敬海家的老三郭存勇,陈老定家的小子陈二熊,蓝守坤的侄子蓝新……
若搁在往常,谁会把这些小兔崽子当回事?可他们一掺和到运动里就邪行了,一个个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看人都不会用正经眼神,浑身上下哪个窟窿眼儿里都能往外冒火药、喷枪弹。就像下雹子,一粒冰疙瘩算个屁,放在地上转眼就化掉。可数不清的冰雹从天上砸下来,再借着狂风暴雨、雷劈电闪,那可就厉害了,摧枯拉朽,横扫一切。谁不怕就能把谁给砸死。陈宝槐当然也知道红卫兵是怎么回事,可一直以为他们只在学校里闹腾,在北京和一些大城市里造反,那一套祸害不到农村,离自己还远着呐。哪曾想他们会以敌对的姿态突然就站到了自己眼前,似乎比当年部队解放郭家店还迅捷。
而且红卫兵干这一套驾轻就熟,一进村便很有步骤地先占领了村里的扩音器和制高点,不大会儿工夫村上的大喇叭都响了,所有高一点的房顶子上也都站上了红卫兵,在扩音器间歇的时候,房顶子上的红卫兵就用手里的喇叭广播,没有喇叭的用报纸卷个筒当喇叭。起初只是播放笼统的口号:
大串联是伟大的创举,毛主席支持我们大串联,鼓励我们大串联!
把头脑武装起来,按毛主席的教导到群众中去,杀向全国各地,和那里的造反派风雨同舟,休戚与共。锋芒所向,搅得周天寒彻!
“欢呼一月风暴的伟大胜利!”
“革命的根本问题是夺取政权!”
“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起来,夺权,夺权,夺权!”
就在郭家店上空激荡着一阵阵“夺权”声浪的时候,郭家店的党政大权已经兵不血刃地被红卫兵夺走了。作为这种乡村政权的象征有两种,一是公章,轻而易举地就被红卫兵拿走放进自己的军挎包;二是人,也就是当权者,村上的所有干部都被关在大队部的一间房子里,当然也包括主要领导陈宝槐、韩敬亭和蓝守坤。外边有红卫兵把守。
还有一种很重要的权力叫财权,掌握在大队会计和保管员手里,红卫兵把这两个人叫出来提前进行审问和鉴别,先问他们是什么出身?出身没问题其他都好办了,指出他们以前是被走资派利用,为错误路线服务,现在必须悬崖勒马,赶紧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