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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告诉娘:“昨个晚上我二叔回来了,这是他挂在咱门上的……”
所有光着上身的人都冻得够呛了,嘴唇发青,哆哆嗦嗦,站着的多少还能活动一下,跪着的地富分子只能抱着肩膀,抖成一团。他拿眼扫扫刘玉梅,看她脸色青紫,使劲挤着她哥哥,米秀君则搂紧了自己的闺女,拼命往丈夫金来喜身上靠。对这些人即便不打不骂,时间再拖一会儿就得被冻坏。谁会甘心被冻死?就这么几个小王八蛋还能作那么大的孽?郭存先站到这批斗台上以后才感到今儿个八成要出事……别人即便不出事,自己冻得受不了也会闹事,反正不会白白被冻死!是疖子总得要挤脓,今儿个看来是时候了。
北风猎猎,都吹到骨头缝儿去了。蓝新对着大喇叭讲解“清理阶级队伍”的重大意义:“嘛叫清理,清理就是清算,清除,处理,是跟一切阶级敌人算总账的时候了……”
他这里义愤填膺地叫喊着,在他身后却传来阵阵呐喊声,杂沓的脚步像宽河开了口子一样压过来……他对着喇叭大声询问:“怎么回事?”大喇叭里也一声声回荡着“怎么回事?”
就在他始终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批斗台已经被手持棍棒的“群众专政队队员”团团围住了,另有几十个当过民兵的队员跳上台,三下五除二就把“大联合”的人全给掐巴住了,当然也包括蓝新。
欧广明到底当过基干民兵的头,指挥打架可比蓝新强多了,他对着扩音器宣布:“专政队员们,不许放走一个大联合的狗崽子,他们是反动组织,一个个都是反革命分子,把我们村祸害得够呛了,全都把他们捆起来!”
然后他又冲着台上的牛鬼蛇神们小声吼道:“你们还不给我快滚,赶紧腾地方。”
台上的人稀里哗啦全跑了,有的家属拿着棉袄在台下等着,没有人给递棉袄的就急忙往家奔……台上空了出来。欧广明指挥自己的队员将“大联合”的总后台蓝守坤和“大联合”的队员都押到台前跪倒,并命令道:“把他们的衣服也给扒了,先冻上十分钟,也让他们尝尝这个滋味。走资派就是最大的阶级敌人,这一小撮反革命分子更是祸害最大的阶级敌人!”
然后他冲着郭存勇一招手,把扩音器让出来,自己退到后边去了。
郭存勇拿着半张布告走到台前,质问蓝新:“哎,抬头看看,这是刚从你们大联合总部的墙上撕下来的,是不是你们贴上去的?”
蓝新气势仍然很硬:“当然是我们贴的,你们是不会掌握这么新的消息的。”
“这是嘛意思?”
“嘛意思?难道连你也不认字吗?告诉你这是特大喜讯,只有我们才会消息这么灵通,而且千真万确,北京一批著名医学家最近给毛主席做了全面检查,打包票说伟大领袖的身体超常健康,能活到一百五十岁。这是我们全国人民的福气!”
郭存勇甩手给了蓝新一个大嘴巴:“你小子反动透顶,竟敢当众诅咒毛主席,说他老人家只活一百五十岁。全国人民、全世界革命人民天天都在欢呼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样一说,蓝新登时傻眼了。所有“大联合”的队员也耷拉了脑袋。
郭存勇对着扩音器更来了精神:“‘妖为鬼蜮必成灾’,‘蚍蜉撼树谈何易’,不过是‘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现在我以革命的名义宣布,从现在起彻底取缔郭家店的大联合总部这个反动组织,蓝新和他的一伙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要对他们坚决彻底地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再踏上一只脚!”
“打倒蓝新!”
……;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坚决取缔大联总!”
村南头陈老定的老婆堆着一脸笑来找孙月清,见面却一愣怔,脸上的笑纹随即僵成了一道道的死褶儿:“大嫂子你没事吧?知道你添了大孙子俺一直没得空给你道喜,怎么头发白了这么多?”孙月清一看这可是稀客,赶紧打着哈哈往屋里让她,“哪能跟你老定婶子比呀,我就是个操心的命。”老定家里的并不想进屋,把脸凑近她小声问:“你说过要给你家二小子说媳妇,定了吗?”孙月清说:“还没哪,你有合适的?”
“没合适的我找你来做嘛?快跟俺去看看,你要也相中了趁着她还没走就让两个人见见面儿。”老定婶子拉起孙月清就向外走,孙月清笑着打开她的手,“都老了你还是这么疯疯扯扯,你好歹也得告诉我是谁家的闺女呀?”“王官屯的外甥女,听说她舅舅这几天身子骨不好,过来看看,我瞅着这闺女挺合适,要不是俺家二熊还小,就轮不到你家存志。” 老定婶子说。
孙月清进屋嘱咐了雪珍和存珠,让她俩给看好存志,别让他出去,一会儿兴许要带人来相亲。存珠冲嫂子挤挤眼儿,“又相啊?够编一个造反队的了吧!”孙月清没空搭理她,转身出屋,跟着老定家里的走了。
一路上老定婶子的嘴就没停,把那个闺女的家底和脾气禀性抖搂个底儿掉。甭问她也早把自己所能知道的关于郭存志的情况,也向人家闺女交底了。这倒也好,省了孙月清的话啦,见了那闺女什么都不用再问,一看相貌认可就算成了。
那闺女名叫黄素贞,年龄相当,论起来比存志还小一点。不说多漂亮,脑门挺得老高,盖着黑黑密密的短发,倒也是一副聪明样儿。最让孙月清认可的是眼睛格外喜兴,像亮着火花,身板结结实实,带出一股麻利爽快劲儿,这跟蔫拉呱唧的存志正好相配。为他找个泼实点的,将来好替他把家管起来……
两个老女人在陈老定家也没待住,拉着年轻的黄素贞又返回郭家。姑娘一见这干干净净的院子,整整齐齐的房子,心里就先有了几分好感,可比自己的老舅家强多了。朱雪珍和郭存珠迎出来,把黄素贞和她老妗子一起让进西屋,这四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先进行正式相亲前的外围火力侦察……孙月清抽这个空儿赶紧到南屋跟儿子交了底儿,将这个闺女的好处狠狠夸了一通,嘱咐儿子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桩婚事应下来,她说:“你不看看你娘都老成嘛样了,再拖两年就没有力气替你张罗这件事了。可娘要不替你操办好,到死的时候能闭上眼吗?没有人为你张罗着,闹不好你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孙月清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存志慌忙点头,娘说嘛是嘛,他全答应。存珠过来把二哥护送到西屋,给一对当事人做了介绍之后,其余的人就全撤出来了。
刚才热热闹闹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青年男女,一下子便冷了下来。郭存志已经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场面,虽不再怯场,却仍然不敢正眼看对方,心里只盼着快点结束。既然老娘相中了,只要眼前的这个人不缺胳膊短腿就行了。
姑娘低了一会儿头,拿眼角偷偷扫视对方,见他也低着脑袋,自己索性就先抬起了头,直盯盯望着他。这个人还不错,个子不算矮,一副有模有形的稳重样儿,她心里已经有几分认可了,就等着对方先说话,再听听他是嘛意思?郭存志平时说话被动惯了,一般都是别人有问,他才有答,很少会主动向别人问什么。姑娘实在坐不住了,心想这个人是哑巴,还是缺心眼?老妗子把他说的这么好那么好别是骗人吧?就忍不住先出击了:“你怎么不说话呀?”
郭存志仍然没抬头,却感觉到了对方的眼光有点烧得慌,嘴里于是就更有点拌蒜,呜呜涂涂地不知说嘛好了:“呵……我等着你说呐。”
这下真让姑娘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了,必须得试试他:“你先叫我说呀?我问你,世界上最红的是什么?”
郭存志突然抬起头,直看进对方的眼睛,心想她还是个女造反派呀!若是娶了这么个人进门,日子还怎么过?在家里还不得天天批斗我二叔!他突然咧嘴一笑:“你没听说过猴子屁股着火了吗?世界上最红的当然就数猴子的屁股啦!”
姑娘厉声喝道:“你反动!”
说完便起身冲出西屋走了,她的老妗子急忙从东屋追了出去。
一直站在门口偷听的存珠和雪珍哈哈大笑,存珠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着存志:“我说二哥呀,你可真是天才!我有一年多没听你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你怎么就想到了猴儿腚呢?”
老娘却气坏了:“你呀你,真是不争气,连我都知道现在最红的不是红太阳吗?”
雪珍安慰婆婆:“娘您真以为存志不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这个黄素贞倒是挺可爱的,相亲竟然还出题考人家。”
大白天的,蓝守坤的老婆也就是一错眼珠的工夫,竟在当街把四岁的儿子给丢了。
两口子急坏了,蓝守坤找到他哥哥蓝守义,两家人把全村的墙角旮旯都找遍了,还是不见孩子的影儿。工夫拖得越长,他们就越不敢往好处想,这年头弄死个大人都像碾死一只虫子,何况还是个孩子……
村里竟没人出头帮着他们一块找孩子,躲在一边看热闹的倒是不少。人心都是活的,自然也会翻个儿,这已经不是蓝守坤打腰的时候了。有人表面上装得同情他,帮着出主意,其实是拿这件事说书哪,这个说孩子一准是被拍头芯的给拍走了,现在一个小子能换一斗谷子;那个说也许是叫下迷药的给拐走了,眼下社会上忒乱,尽有拿小小子当药引子的;还有的说兴许掉进冰窟窿了……
蓝守坤一惊,这种时候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他和家人分头仔细察看了郭家店和附近所有水坑、沟渠的冰面,包括新东河、蛤蟆窝……却没有看到一个可疑的冰洞。两口子越找不到孩子越急,越急心里就越慌、越乱,最后竟像疯了一样,连家也不要了,从这个村找到那个村,听到哪个人说在哪儿看到过一个孩子,立刻就急眉火脸地赶去……
弟弟家的儿子一丢,蓝守义也害怕了。
他是个风光惯了的人,多年来弟弟得势时他沾弟弟的光,后来弟弟不行了儿子又造反,出头露脸的又开始沾儿子的光。他知道蓝守坤平素得罪了不少人,可想不出谁会恨到孩子身上,下这样的狠手?越是想不出是谁,就越让他坐立不安,日夜提心吊胆。这说明要让他们蓝家断子绝孙的人还藏在暗处,或者说郭家店的人,谁都有可能随时对他们家下黑手。墙倒众人推嘛!这让他浑身打冷战,想到自己的儿子蓝新还被关在群众专政队里,说嘛也待不住了……这可真是报应,那里面的有些打手以前还是蓝守坤带出来的,他们专会专别人的政,平时打便宜人就打惯了,个个如狼似虎,蓝新落在他们手里能有个好吗?随时都有可能出事。
蓝守义能打会算,是郭家店出了名的精细人,这回却怎么也想不出能救儿子的办法。他之所以苦熬苦等了这么多天,是指望那些被放走的外地红卫兵,能带着人再来救蓝新,可树倒猢狲散,那些小猴儿崽子们逃出郭家店就再也没敢露面。这两天他借着给蓝新送饭才打听到一点消息,那些人临放走前都写了保证书,承认了自己诅咒毛主席的反动罪行,彻底退出反动组织,重新做人,若再敢来郭家店闹事就送交县军管会按罪论处。真是秀才造反,一事无成呵。何况他们还都是半拉疙瘩的小秀才。蓝守义还想过到上边找人告状,可找谁呢?又怎么个告法?现在的“上边”在哪儿,他一点也摸不着门,找不好或许还会把儿子给害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万般无奈只有自己舍脸在村里演苦肉计了。
他想来想去,郭存勇跟蓝新憋的毒火太大,不一定能求得动他。而欧广明是直性子,像头顺毛的驴,只要他能听得进好话就容易求下来。想到欧广明的炕上还躺着个病爹,蓝守义就倒出二斤绿豆,装进一个小口袋揣到怀里,选了个该是吃饭的当口,他在远处瞄着看见欧广明进了家门,就从后边跟过去敲门。欧广明一看是他心里就全明白了,却沉着脸就是不理不睬,任他怎么磨磨叽叽、哼哧憋嘟地绕乎,就是不给他好脸子,不接话茬。
蓝守义既然拉下脸进了这个门,也就不打算再要脸了,人一不要脸就没有囊气,没囊气的人是没那么容易被气走或撵走的。何况他还留着一手,这就是他怀里揣着的那二斤绿豆。原本一进门他就该拿出来,当官的不打送礼的,借着礼就好说话了,可他舍不得,想看看情势再说。谈好了求下来了,就可以省了豆子。若是没谈好跟他说崩了,既然求不动他也不能再白搭上豆子。可现在又没崩又没谈,就只好往外掏绿豆了。
他将豆子放到炕上:“听说大伯身子骨差点,我带了点绿豆给败败火……”不等他把话说完,欧广明就将豆子抄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