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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厚嘱咐他:“存先呐,不管怎么说,调查组来了对郭家店并没有什么坏处,至少还给你们敲了警钟,澄清了一些事实。人家下午走的时候你们要去送一送,说点客气话。”
郭存先满口答应着,两眼灼灼生光。
站在旁边的郭存勇,心被着实刺了一下,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还要极力装得为调查组的撤离而兴奋异常,以免失态露怯,让郭存先看出来。
还阳的郭存先这工夫似乎把自己曾经对郭存勇许过的愿忘得一干二净了。
封厚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完,匆匆赶回调查组,他一到,钱锡寿就宣布开会。正一肚子牢骚没处发泄的高文品,就贫嘴贱舌地抢了话头:“嘿,还是咱们封副组长有远见,刚一来的时候就知道调查组长不了,所以一直在给自己留后路,会买郭家店的好,又来搞调查,又帮着打井送甜水,一边打一边哄,好人算是做到家了。”
封厚宽和地一笑:“有问题该查的就得查,有困难该帮的也得帮。”
“我们可傻老婆等汉子似的等您回来揭锅呐。”
封厚不再接茬。崔大本瞪着高文品,脸色很难看,其他人也示意高文品别再打岔,此时大家都想听听钱锡寿要说些什么,他将怎么给这个排场很大的调查组中途夭折找到理由。
“好啦,调查组的全班人马都在这儿了,我们抓紧开会。”钱锡寿那张老太太脸比以往开会的时候要和蔼得多,似乎是想调和组员们因猜测和等待所造成的焦灼不安。“我这次回市委汇报了调查组在郭家店的进展情况,市委主要领导同志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知道大家在这儿工作得很艰苦,我们的调查经验和收获,对领导同志把握全局,分析和研究当前的农村形势非常有价值。鉴于有些同志的原单位工作压力太大,这里的局面也已经打开,就没有必要在郭家店再保留这么一个阵容庞大的调查组,所以市委决定让大部分同志先撤回,只留下以封厚同志为首的三人小组。谁走谁留等一会儿再说,现在请安景惠同志宣读我们的工作总结,大家讨论一下,进行补充修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还会对什么狗屁总结感兴趣?什么肯定成绩呀,工作需要啊,都不过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好向上面交差的官样文章。大家关心的是谁会被留下……
罗登高一脸轻松,捅捅身边的伍烈小声说:“怎么样,老弟,当初我说得没有错吧?干这种事跟你在公安局办案不一样,得悠着点劲,刚进村的那阵儿如果我们干得过了头,把事情做绝了,你说现在可怎么收场吧?”
“这么不黑不白地一走了之,就能收场吗?”伍烈反问,“这是拿郭家店开玩笑,也是拿咱们开玩笑。”
高文品最着急,等安景惠的总结一读完,就急不可待地抢着表示异议:“我们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中间撤火?阵容变小等于调查组降级,还有什么威慑力?正好叫人看我们的笑话……”
崔大本早就看不惯这个花里胡哨的色鬼,眼前的调查组气数已尽,也该顶他一下出口气了,便说:“你是不是从前捞不着机会整人,好不容易有了这一回,觉着威风还没有耍够,整人的瘾还没有过足?”
罗登高也对伍烈说:“留下两三个人不过是个形式,只表明当初派调查组不是错误,现在也不叫撤走,而是减员。”
“你们这是干什么?干嘛都冲着我来?”高文品大喊大叫,“调查组还没有解散,就四分五裂窝里反!”
安景惠平时得到高文品的照顾最多,他喜欢围着她的身边转,适时地给她提供零食和其他服务,这时候也只能由她来为他解围了:“文品,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这里边的矛盾错综复杂,深不可测,不是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能够探究的。你不老说想老婆嘛,叫你回家又何乐而不为。”
罗登高说:“安大记者怎么知道他能回去?像高文品同志这种对调查工作热情高涨的人应该留下,继续完成调查的使命。”
高文品有了台阶还不愿意下来:“我们不是还给上边写过一个《内参》吗?有没有结果?如果解散调查组就是结果,证明我们错了又何必再留人?”
钱锡寿解释:“那份《内参》早已经送给了有关领导,同时也应该到了中央,但目前还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一旦领导有了批示我想大家会知道的。”
“那是后话啦,也许还不会有什么结果,石沉大海呐!”伍烈有点着急了,“组长,我们对总结没意见,您快点宣布谁去谁留吧,走的人还得收拾东西,吃过午饭好早点赶路。”
他的建议得到大家一致响应。
钱锡寿不紧不慢,气度娴雅:“我们同吃同住,一起生活了两个多月,大家相处得很愉快。我也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今天中午我掏钱买了几瓶酒,大家要尽兴而散。现在我宣布,经上级有关领导批准,除封厚同志外,崔大本和高文品二位同志留下,继续做郭家店的调查工作。”
大家哄堂大笑,但笑声发干,笑的很短,又戛然而止,没有余波。
这件事实在也没有什么太可笑的,封厚只是挂名,更确切地说是市委领导调和的结果。崔大本是此地的乡长,本无所谓走和留,是名义上留下来再支撑一下调查组的脸面。把高文品也留下来就难说是可笑还是可悲?把两个相互最看不起、最无法共事的人留下来,也许是钱锡寿别有深意,就是要留下高文品搅和着封厚,保留调查组原有的一点色彩,不让郭存先太痛快了。要不就是钱锡寿太损啦,平时高文品对他最巴结,跟得最紧,这样安排却纯粹是拿高文品糟改,他孤单一人还不得叫郭家店的刁民给吃了。
伍烈高声说:“这回行啦,领导高明,成全了高文品的心愿。”
高文品不想调查组解散,不愿调查组撤退,可城里来的组员只留下他一个人,心里又不是滋味,对钱锡寿也恭敬不起来啦:“钱头儿,你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为什么非得把我留下?”
钱锡寿一板一眼:“领导考虑留你比较合适:一,你们单位并不是急于要你回去;二,这里也确实需要留一个懂财会的人。”
这让高文品更难堪了,好像他在自己的单位里人缘儿很差,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倒希望他永远别再回去。他脸上挂不住了:“我不干,我要回去找单位,他们把我推出来就不管啦!”
“从现在起,你有什么困难就向封厚同志讲。”钱锡寿一推六二五。
封厚一副佛爷相,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说,不急不躁,能容能笑。
安景惠安慰他:“别着急,你要不想在这儿,我回去想办法让你们单位把你要回去。”
伍烈已归心似箭,催着快开饭:“吃饭啦,早吃完了早赶路。”
罗登高也说:“要走快走,磨磨蹭蹭就更没有意思了,让村里人知道我们要撤走了,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大街上猛然响起了锣鼓声,紧跟着鞭炮大作,夹杂着人们的欢叫和奔跑的脚步声。罗登高说,“我说怎么样?这是在欢送我们快点滚蛋呐!”
伍烈惊诧:“他们的消息可真快呀!”
安景惠说:“按农村的习俗,大概只有送死人或送瘟神的时候才会敲锣打鼓放鞭炮。”
罗登高:“管他呢,瘟神也是神!”
封厚解释说:“你们不要多心,这是打井队开钻!”
钱锡寿脸上不再有笑容,面色冰冷,嘴唇向里嘬得更紧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股邪乎劲,放出来就会发疯。
仔细想想,谁都有想疯一回的时候。几个打鼓敲锣的汉子,打着打着就把疯劲逗弄出来了,越打越急,越敲越重,这鼓声比大喇叭广播还及时,比村干部挨门挨户地通知还有效,不消一顿饭的工夫,全村人都知道调查组要撤啦。
以刘福根、二膘子为首的几个年轻人放鞭炮也放疯啦,手里用木杆挑着在人们的头顶上炸响,一嘟噜一串地挂在树杈上点火,二踢脚钻到空中爆炸,地雷子在人们的脚下轰起烟尘,纸屑、硝烟滚成一团,绞成一锅。
放吧,敞开地放,食品厂的大厂长王顺已经发下话来,放没了找会计支钱再去买。
调查组滚蛋了,花点钱算狗屁!
其实调查组滚不滚蛋,跟这些起哄架秧的人并没有多少直接关系。越没有关系的人越可以借机疯一疯,闹一闹,人是自来疯,他们真对调查组这么恨?调查组一走就真值得这么高兴?还不是因为他们的大当家的高兴,全村人闹给他一个人看,花钱哄着他一个人高兴。今天是他的节日,闹翻了天也不要紧。历史上有许多节日不都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而设立的吗?
“欢喜树”披红挂彩,树下培起一堆新土,上面插着三股点燃的大香。大榆树高处的树梢上还残留着一些发白的榆钱儿,下部的大树枝上垂吊着一条条大标语:
热烈欢迎打井队!
热烈庆祝郭家店天下建筑工程公司成立!
热烈庆祝郭家店化工厂投产成功!
这时候心情最复杂的要数郭存勇,他看着标语抽抽鼻子,这些都是幌子,郭存先心里真正想庆祝的是调查组滚蛋,以他的性格干嘛不把这事挑明呢?
欧广明和金来喜各自提着一个小行李卷在召集公司的人马,叫他们把行李都放到卡车上去。这帮人就要离开农村到城里去挣大钱啦,脸上的神情比打鼓放炮的人还要风光,吸引了一大群人围着他们,有人还在向他们打听怎样才能参加到工程队里来干活……
指挥这场面的是王顺,他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吩咐这个,指使那个,还要不时地跑到坐在大树底下抽烟的郭存先跟前请示点什么。他看见到化工厂来拉货的卡车从村子开出来,就打手势让敲锣打鼓的和放鞭炮的都停住,东场上戛然安静下来,人们的耳朵却还嗡嗡山响。硝烟向空中飘散,“欢喜树”若隐若现,似升似摇,让人又突生出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卡车在西场的道边停下来,上面装满郭家店化工厂的产品,厂里特别选了一个姑娘押车,鲜丽透亮,如一团大花开在车顶。
欧广明走到话筒前大声宣布:“现在开会!”
他什么时候通知过开会啦?
“先请存先讲话。”
郭存先站了起来:乡亲们,同志们,今天郭家店是三喜临门,不,是四喜,也许还有五喜、六喜。第一喜,封县长带来了打井队,很快就让家家户户都能喝上自来水,这是上级领导对我们的关怀和支持。第二喜,化工厂的头一批产品已经卖出去啦,后边要货的还多的是,我们出多少外贸就收多少,没想到我们村办企业的产品一问世就是皇帝的闺女——不愁嫁。第三喜,建筑工程公司成立了,马上就要进天津卫去干活啦,天津城里很快就会出现我们郭家店人盖的大楼。第四喜,调查组经过几个月的调查,过了筛子过箩,挖地三尺,把水搅浑,也没有把我们查垮,这也是对我们的帮助,证明我们不怕查,查不怕,怕不查!今天他们大部分人要离开郭家店了,我们感谢他们,欢送他们,欢迎他们有机会再来。这些喜是怎么来的,是我们冒险的结果,我要不是差点没被整死,能有这些喜事吗?冒险不是致富的保证,但不冒险绝对致不了富。冒险可以让你挨整,挨整比受穷好,说来说去,只要想不再受穷,总归都冒险……
他的话被远处一声尖厉的呼叫打断了:“广明……欧广明!”
这叫喊变音变调,让人身上一激灵。人们都回头看,来人越跑越近,边跑边喊:“欧广明在哪儿?欧广明……”
欧广明认出是自己的内弟刘玉成,他头皮一乍慌忙往人群外面走。
“狗蛋出事啦!”
“怎么啦?”欧广明迎住了刘玉成。
“他被车轧……了。”
“什么?”欧广明撒腿就跑,“狗蛋在哪?”
“还在北大道边上。”
大树底下顷刻间乱了营,许多人跟在欧广明后面也往村北头跑,这也是一种热闹,而且更具刺激性,不能不凑,不能不看。不管是三喜也罢四喜也罢,不管是庆祝会也好欢迎会也好,不管这场热闹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脑瓜一热临时抓挠起来的,现在都闹不成了。
郭存先叫住了刘玉成:“狗蛋是怎么轧着的?”
“咳,广明一走,我想去把他娘儿俩接到我家住一阵子。狗蛋放学晚啦,又急着要到西场上来看热闹,把书包往他妈怀里一扔,饭也不吃,拿了块馒头就朝外跑,偏巧赶上北大道过汽车……”
“是谁的车轧的?”
“轧人的车跑啦,八成是大钢的。”
“狗蛋伤得重吗?”
刘玉成满脸是泪:“人已经完了。”
郭存先心里咯噔一下,扭头就往村北边赶。
他一走,村干部们都一溜小跑地跟上去。
金来喜手扶着卡车的车帮却没有动,有几个工程队的人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