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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问候玉梅。你弟弟结婚了吗?”
“结了,跟一个来打工的安徽姑娘,还生了个小子。”
封厚连声说好!
欧广明忽然反应过来说:“别老站在外边,进屋里说。”可大门上挂着锁,问谁都不知道钥匙在谁手里,他叫人去喊林美棠。但他似乎又等不及,走到楼后边踅摸来一根三角铁,这大概就是前些日子当武器用的东西,或许还是打人凶器。他抡起来朝链条锁上一砸,哗啦锁头就开了,从楼内窜出一股炝鼻子的霉味儿。欧广明招呼广场上的村民帮忙,把二楼会议室的门窗全打开。
封厚也跟着大伙一块来到二楼,桌子和椅子、沙发上盖着一层灰土,村民们七手八脚地帮着收拾,擦的擦,抹的抹……不大会儿的工夫,他想找的人陆续都来了,他上前一一跟他们打招呼。与干企业的农民大老板们不同,刘玉成还是一身典型的农民打扮,他不免好奇地问:“老刘你的那个农业队怎么样?”
刘玉成连笑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谦恭谨慎:“封县长,说我们不重视农业真是不公平,我们的耕种面积比过去少了一多半,可打的粮食是过去的三倍半,我们上缴的公粮在全乡第一,在全县也排前几名,质量年年都是最好的。因为我担不起不是,往上缴的都是最好的粮食,别忘了我们农业队就只有五十个劳力,种着全村四千多口人的地。”
欧广明插嘴说:“印度农业部长来咱们村看了之后,对玉成种地那一套赞不绝口,要请他两口子去印度访问。存先这一出事恐怕就黄了……”
封厚说:“不能黄,把印方的邀请函给我,我帮着办……”他正说着话抬眼看见林美棠走进来,不觉一愣:“林美棠同志也来了,好,我还以为你这段时间回北京了呢?”
林美棠凄然一笑,很快又转化成悲哀:“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回去,干嘛要让人家说闲话,指脊梁骨。受穷也好,挨骂也好,要臭就臭在郭家店了。”
封厚突然对这个女子生出了几分敬重:“别在意闲话,所有闲话都是暂时的。”
四大金刚中最后一个到的是王顺,他红头涨脸,带着满身酒气,由他老婆洪芳扶着还摇摇晃晃。一见封厚却规规矩矩地立正、鞠躬,喊道:“封县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管郭存先以前怎么惹您不高兴,看在他是您亲手提拔起来的份上,求您救救他,我在这儿给您磕头啦!”
他说着就真的跪了下去……
封厚慌忙奔过去架住他,他却就势蹲到地上呜呜大哭起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洪芳一边搀扶着丈夫,一边对封厚解释:“您别见怪,郭书记刚出事那几天,他就像疯了一样,带着钱带着东西去求人托门子。他做买卖这么多年,认识不少各式各样的人物,有些还很有来头,可到这时候要用他们了,不是不见,就是见了也打官腔,有的更缺德,给钱照收,拿了钱却不办事。这段日子人没少托,钱没少送,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从打昨天他就哪儿都不去了,一睁开眼就喝,喝醉了睡,睡醒了再喝……”
封厚感叹不已:“王经理真是名不虚传哪,郭存先能交下你们这样一批朋友,这辈子就算值了。我听说那天为了阻止他错上加错,你们四大金刚一块儿给他下跪呀!人的膝盖最硬,不是随便能弯的。可惜呀他辜负了你们的一片苦心,才酿成大祸。”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王顺扶在椅子上坐好,又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说,“我和张才千市长知道信儿的时候他已经被抓起来了。我们俩都非常后悔,这两年不该不来郭家店,如果我们两个经常来着点,跟你们一起经常劝诫他,或许不会出这样的事。我今天来郭家店完全是私人行为,没有受市委和市政府的委派,就是自己想来看看你们。我看到的情况跟我所担心的一样,农业那一块就不说了,眼下也不是最忙的时候,可四大集团为什么都停产了?这么好的企业,有些已经创出了牌子,你们真想都扔了,让郭家店再倒回去?”
王顺喊道:“国家都不心疼,我们还疼嘛呀?再干对得起存先大哥吗?就得让事实证明郭家店没有郭存先不行!”
欧广明也嘟囔道:“我就更不怕了,又没有孩子,挣那么多钱留给谁呀?”
封厚摇头:“这都是气话。”随后将眼睛转向陈二熊,“你也这么认为吗?”
陈二熊满脸苦涩:“现在群众的情绪很大,你别看郭书记在的时候弄得人人神经紧张,他今天怀疑这个,明天猜忌那个,搞得人人自危,人人怕他,一怕了就不敢说心里话,有时还不得不说瞎话骗他。可他这么被抓走,大家心里不服,把他的好处全想起来了,供他神像的人家也越来越多……”
封厚一愣:“谁的神像?你说有人把郭存先当神来供了?”
“是啊,”陈二熊从头讲起,“前几年就有了,郭家店发财了嘛,过年的时候家家都要请财神爷,不知是谁发明的,说郭书记就是郭家店的财神爷,以前供财神供了几百辈子也不管用,郭存先一出世郭家店就有了真财神。财神爷的穿衣打扮还是过去那一套,唯独把脸换成了郭书记的大照片……”
封厚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一沉,似有一种不祥之感,莫非郭存先真的回不来了?在中国历史上常常是失败的英雄,反而容易被供奉为神,因其不得好死更能激起群众的同情,而同情产生亲近,亲近推动流传,流传催生神话……陈二熊见封厚突然变颜变色,神情恍惚,便停下话头看着他。封厚反催促说:“郭存先成了财神爷跟你停产有什么关系?四大集团倒闭了,郭存先这个财神爷不也就跟着失灵了吗?”
陈二熊说:“不停不行啊,我那儿有些工序本来是不能停的,这次损失大了。可我要是不停产就会遭村里人咒骂,甚至还有可能会砸我的设备,我担心大伙不敢惹警察,可别把火气撒到我身上。”
一向沉稳儒雅的封厚,却有些着急地站了起来,看着这些今后将掌握郭家店命运的人,口气相当沉重:“可你们知道吗?你们这样干反而把郭存先给害了,证明抓他抓对了,他不过就是个农民暴发户,郭家店就是靠国家银行贷款扶持起来的,银行贷款一断四大集团立马就完……这不是你们创造了多少产值的问题。郭存先最大的贡献不是让郭家店发了大财,而是他在这个特殊时期,贡献了一种让贫苦地区农民发财致富的思想。人能够传下去的只有思想,历史上的富翁千千万万,哪个人的财富传下来了?他被抓了,他的思想、他的精神要靠你们完成,结果你们撂挑子了。这个世界并不是属于有权力的,也不是属于有钱的,是属于有心的,郭家店强大,郭存先就强大,无论他在哪儿人们都不会忘记他。郭家店败落,郭存先就是不被抓,也不会被人重视。”
会议室里外极其安静,郭家店这段时间与外界隔绝,这会儿会议室外边的楼道里、楼梯上都站着人,大家都想听听封厚会说些什么话。其实他们都听得朦朦胧胧,并不一定都听懂了,但郭家店的四大金刚,特别需要封厚给他们搭的这个平台。他们赌气,说气话,从心里并不一定真舍得让自己的企业就这么黄了。封厚的这番话在郭家店一传开,他们就可以开工生产了。
封厚又突然发问:“你们是不是认为郭存先害了郭家店?当然不是指他的本意,他并不想害郭家店,可现在的实际效果是害了自己又害了村子对吗?如果他不被抓,郭家店一切照常运行有多好啊。你们这样想过吗?”屋内屋外都没人搭腔,他便接着说下去:“不吭声就是默认,至少也觉得他这样做对郭家店没好处,对不对?”
这回有人点头,有人随声附和。
他却摆摆手:“你们想错了,从长远看他这次是救了郭家店!”
屋子里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封厚说:“这次的郭家店事件,早晚都会发生,按照你们以前的那种做法,不发生在郭存先身上,就会发生在某个四大金刚或以后的哪个小金刚身上,郭存先以身试法,是在教你们,给你们上了一课,你们明白他的苦心吗?比如教你们怎样跟官员打交道,千万别把宝押在某个或某些领导人身上,也别押在自己的财富和权势上。教你们怎么跟政府打交道,千万别用冲撞体制的办法证明自己的富有和强大,一个农民企业家发出的光芒,其实是这个时代的光芒,别全当成是自己在发光。一个成功人物的命运不是孤立的,他必须要借助时代的大背景。他还教你们怎么跟媒体打交道,当你自以为买通记者为你说好话的时候,你的小辫子也就攥在他们手里了。郭存先这回教你们知道锅是铁打了,让你们明白一个道理,世界上的理是直的,但路是弯的。通过弯路可以明白直理。我相信,从今往后的郭家店再不会是过去的郭家店了,你们四大金刚以及以后的小金刚们,再也不会像郭存先那样说话行事了……这就是以郭存先被抓做代价换来的,你们可不能让郭存先白白地被抓呀!”
封厚的这段话大家都听懂了,特别是四大金刚,听到心里去了,有种蓦然醒悟的感觉。封厚低下头小声问身边的王顺:“酒醒了吗?”
王顺点头:“醒啦,一语惊醒梦中人,何止胜读十年书哇!”
封厚又说:“今天中午你能请我一顿吗?”
“求之不得,这是给我天大的面子。”
“那好,你找个人到村西头把我的司机叫来,叫他别忘了车上的那瓶好酒,是我特意给你带的……”
“嗷儿……啊”的一声怪叫,尖厉而恐怖。这声音简直不像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监号里的人猛然都坐了起来……
疤瘌脸上吊了!
细套就拴在他床铺最上面一根横梁上,脚离地面不过一个拳头多一点。最先吱呀喊叫起来的是睡在他上铺的人。监号里乱了,一通手忙脚乱,解套的,托腿的,抱腰的……人碰上这种事都格外兴奋,嘁里喀喳地就把疤瘌脸又放回到他的床上。然后一拥而上,掐人中的,窝大腿的,摁胸口的……捣鼓了半天,疤瘌脸还是毫无气息。
郭存先似乎有一种感觉,疤瘌脸绝不会再缓过来。甚至在他被吊起来之前就已经先被人给勒死了。他虽然对疤瘌脸的死不感到特别意外,但在刚才最乱的时候还是“噌”地坐了起来。整个监号里只有他上铺的小伙子始终稳稳当当地躺着没动。不看,不说话,不参与,甚至对身边吊死一个大活人都没有一点好奇。这个年轻人的定力何其了得!
那几个小子都有点犯傻,号子里安静下来。
这时候郭存先的上铺突然说话了:“屎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活过来。”
从打昨天进了监号,他这还是头一回出声。音调文雅舒缓,却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被称作屎蛋的是疤瘌脸的上铺,长着一副下三滥的样子,急问:“什么办法?”
“用水激,往他那张大疤瘌脸上喷水。”
“这时候里里外外的大门都锁着哪,到哪儿去弄水?”
“你尿泡里的那一兜子尿不是水呵?”
立刻有人帮腔:“对呀,昏过去的人用水一激就醒。”监号的这帮东西,哪个不是有热闹就上、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一会儿向着这个,一会儿又煽乎那个。
郭存先的上铺依旧仰面朝天地躺在自己床上,不看任何人,口气却加重了分量:“屎蛋你可听着,不快点把大疤瘌尿醒,你今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屎蛋还真紧张了:“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想报复大疤瘌也弄他一身尿吗?要尿你自己下来尿呵……”
“你这个杂种,等一会儿我会尿的,以后也还有机会照顾你的。眼下先说大疤瘌的死,他在你的脑袋头里吊死的,你还敢说没有听到动静?发现他上吊之后你又故意毁坏现场,大疤瘌的绳套上、床铺上都是你的手印,他若醒不过来你就是第一犯罪嫌疑人!”
“哟,可不是吗?”刚才闹腾得最凶的那几个小子,又反过来帮着郭存先的上铺起哄架秧,吓唬屎蛋。
屎蛋真急了,大声嚷嚷着就蹿到了郭存先的床铺跟前:“你血口喷……”人字没有吐出来就又闷了回去。郭存先看不清他的上铺是什么时候坐起来的,他用左手叼住了屎蛋的右手腕子,往床铺棱子上一垫,差不多将屎蛋整个人都给撅了起来,他的右手紧扣着屎蛋的咽喉,几个手指头都像抠进了肉里。大疤瘌吊死都没有瞪眼珠子,屎蛋这工夫却瞪大了眼珠子,脏兮兮的垃圾脸憋得又青又紫,却说不出话来,踮起脚尖乱动,就是挣扎不开。
呀,这能活活把他给掐死!号子里气氛恐怖,连大气都没人敢喘。
郭存先的上铺缓缓地发话了:“是我把你这张脏脸摁到马桶里去,还是你给我往大疤瘌的嘴里滋尿?”
屎蛋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郭存先的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