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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光的农村暴力事件:
福建漳州的白礁村,是东南沿海的一个富裕村子,村党支部副书记林立志,买凶枪杀了村委会主任王艺杰。
河南邓州市陶营乡许家楼的村干部章则新、柳常直等人,遵从乡长段战清的授意,将向上级反映该村无理摊派和买卖土地等问题的村民陈中身,活活打死。
安徽涡阳县双庙镇的干部关而回、王部九等近十人,以“计划生育常抓队”的名义,肆意窜入百姓家,甚至破门入室,强抓妇女,任意强奸。
河北永年县朱庄乡南龙泉村青年农民张彦桥,因与村委会主任发生争执,被乡、村两级干部抓去,惨死于棍棒之下……
不仅农村的富豪是如此,在对广州、武汉、上海、沈阳的第一代富翁进行追踪调查后,得出的结论也差不多:有的一味享受,坐吃山空;有的吃喝嫖赌,吸毒成瘾;有的严重亏损,关门大吉;有的称霸一方,沦为罪犯……
暴力像瘟疫一样蔓延,毁了不少发了财和渴望发财的人。
善良的土地才能长出黄金,哪块土地上的错误和丑恶太多,就只会培育仇恨。郭存先曾经受过许多伤害,在他心里就种下了太多的仇恨。贫穷时尚可掩盖一些东西,一旦有了钱,特别是有了大钱,可以兑换权力、地位、荣誉和种种光环之后,心里积存了几十年的仇恨就要像恶魔一样寻求释放。
他喜欢跟官员比级别,心里其实是仇视比他级别高的官员;他之所以辱骂和打死总会计师杨祖省,也是因为从心里就仇视知识分子,认为知识分子最瞧不起农民;他常把为农民争气挂在嘴头上,干什么都是为农民争口气,给农民争面子,却正是他纵容手下打死了农民,其实在他的骨子里同样也瞧不起农民!过去农民因为没有钱,失去了许多自由。在郭存先的领导下,农民有了钱,照旧也失去了许多自由,一切都必须听他的吆喝。
当初曾有人指责郭存先,说他挖社会主义墙角,抢国有企业的饭碗,大搞资本主义。他理直气壮地反驳说,郭家店只有资本,没有主义。他确实是说对了,他只有资本,不懂资本主义,所以倒退回封建主义。他成了郭家店的救世主,以财神爷自居,让整个村子以无限崇拜的方式过度依赖他这个经济强人。决策、管理、运行完全随他的心意,根本没有体制化。所以郭存先走到今天是必然的。
郭存先的命运,就是郭家店致富神话的全部秘密。
难怪有专家语出惊人:“郭存先现象是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政治现象。纵览社会各界,不仅农村、城市、工厂以至特区,哪一个成功者,哪一个成功单位,后面没有一个类似郭存先式的人物?没有一个擅长政治运作远甚于经济操控的强人?”
郭存先是强人吗?那只是表面。
信任的缺失造就犯罪,暴力表现了人的软弱。郭存先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某种弱点才选择了打人,乃至打死人。当他自以为强大到可以主宰别人生死的时候,他成了一个弱者,一个失败者。
郭存先事件之后,郭家店村口的大牌楼上贴出了一张奇怪的字谜:
存先——书记——老爷子——郭存先!
老人——病人——疯子——犯人!
我想试着对这个字谜做出解释:从郭家店人对郭存先的称呼上,可以看出他的命运轨迹:最早村里的男女老幼都喜欢叫他“存先”,透出一种喜欢和亲近,那才是他生命中的黄金时期。后来他当官了,只能恭恭敬敬地称他为“书记”,否则他会不高兴。再后来他上了岁数,人们叫他“老爷子”,这就有点家族族长、黑道上的老大,乃至土皇上的味道了。现在他犯事了,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农民,人们可以不必再怕他、敬他,于是无论男女老幼一律都可以叫他“郭存先”了!
他原是一个普通的农民,立志发家致富,有了钱以后他也老了。钱多得足以烧得他陷于一种病态,他办的那些事,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干的。再到后来,他的病态越加严重,干脆变成了一个疯子,扣押警察,想把郭家店武装成一个现代土围子。他发疯的最终结果,是进了大狱,成为一个犯人!
——这就是郭存先的轮回。
30判决
上午的提审有点怪,警察没有把郭存先带往审讯室,却领他来到大院前面的一间空房子里。令他万没想到,雪珍提着一大包东西正神色不安地站在里面等他。他在门口愣住了,心里一阵绞痛,才半年多的工夫,雪珍老了得有十岁,快成小老太婆了!
这都是自己作的孽,多好的一个女人,跟了自己却落得个这般田地。
但他忘了自己的变化,竟让朱雪珍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他还不光是老得厉害,整个人都脱形了,瘦得皮包骨,像一根干柴棒子……雪珍不敢哭,也不敢张嘴说话,大门开着,门口还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涌出来,且越流越急……
由于许久以来她每天吃东西就很少,昨天接到通知后又一夜没睡,突然看见丈夫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一阵心慌麻乱,就觉着两腿发虚,手一软将兜子掉在地上,整个身子也随之堆乎下去……郭存先一步蹿上去抱住她。随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腾出右手用拇指掐住雪珍的人中。好一阵子,雪珍煞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发青的嘴唇也开始转暖……她一睁开眼就赶紧挣脱存先的怀抱,虚虚弱弱地坐到旁边的小凳子上,用手指指地上的兜子,让存先拣起来。
郭存先很想打开兜子看看里边都有嘛,他怕自己只要一看见里面的东西就得吃。现在他像一头永远都处在饥饿中的牲口,担心让雪珍看着难受,便强忍着把那一大兜子食物提起来放到旁边。眼睛盯着雪珍,无比愧疚地说:“我向他们提出来一定要见你,不让见你就死给他们看,就是想当面向你赔罪。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对一个人犯了大错,那就是你。我最对不起的人也是你。有一天我如果还能从这儿走出去,先陪着你去趟下阳坡,到老人的坟前磕头认错,当初我答应他老人家的事我没有做到……”
雪珍的眼泪又下来了,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我从来也没有怪过你……”她不想让丈夫当着警察谈这些话,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刚想递给丈夫忽然想起警察的嘱咐,不得给郭存先传递任何文字材料,便赶忙又收了起来,改用嘴说,“传福从美国来信了……”
郭存先噌一下从凳子上蹦起来:“他真走了?”
“说也巧了,跟你进来是前后脚的事,你出事的第二天他就飞走了。”
“我还一直担心,害怕因我的事影响了孩子前程……这就好了,老天有眼,总算对我郭存先不薄!”
“传福在美国挺好的,本来他就考上了全额奖学金,导师又给他找了个当助教的工作,自己挣的钱除去供自己在美国的全部花费还有富余,正办手续想叫我过去陪读。”
“好好好……”郭存先一迭声地说了一串“好”,“雪珍,我这辈子做的唯一最正确的事,就是娶你做老婆,就因为娶了你才生下传福这么个好儿子,他接受的是你的遗传,你是读书人家出来的。我们郭家祖辈就没出过读书人,幸好儿子不学我!我的事他知道了吗?”
“这么大的事,又上电视,又登报纸的,他还能不知道?”
“他怎么说?是不是很瞧不起他老子?”
“不管他再怎么会念书,也是你的儿子,还能瞧不起你?他在信里叫我劝你无论如何也要闯过这一关,他说这件事是你一生的分水岭,闯不过去就永远是个农民企业家,闯过这一关就有可能成为农民思想家。”
“他真是这么说?”
“不是他说的我哪说得出这样的话?信就在我口袋里,可警察不让给你看带字的东西……”
郭存先上前一探身子,抓住了老婆的一只手,雪珍看看门口的警察想把手抽出来,那只手却像被老虎钳子锁住一样,哪里还抽得动。丈夫的脸也凑得很近,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雪珍你得答应我,就算我求你,等儿子那头把手续一办好,你立刻去美国陪读,既照顾了儿子,又让儿子照顾了你。这等于让儿子替我还账,我一下子就放心了,无牵无挂,天塌地陷也不怕了!”
雪珍轻轻地说:“我已经给儿子回信了,告诉他等你出来咱俩一块儿去。”
郭存先有点着急,一把甩开了老婆的手:“你糊涂啊,我就是能从这儿出去,也不会让我出国门啊!我现在心里放不下的是你,你一走了我就轻松了,嘛事都好办……昨天二叔也来看我了。”
朱雪珍惊异,直起眼睛问:“你在说胡话?可别吓唬我!”
郭存先摇着脑袋:“不是胡话,也不是做梦,真真切切是二叔到我的监号来了,身边还带着黑子,已经长得像小牛犊一般大了。前些日子二叔也常来,但不跟我说话,我知道老人一准是对我很失望,不愿意答理我。二叔一直更喜欢存志。可昨晚清清楚楚地跟我聊了多半宿……”
朱雪珍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二叔都说什么了?”
“他说我救了郭家店,今后的郭家店会比我在的时候干得好。以前我老说自己是为农村的改革开放蹚地雷的,现在真蹚上地雷挨炸了,就别抱怨。任何权力都是一头猛兽,权力越大,这头猛兽就越凶,不会将一个人稳稳当当地老驮在肩上,不管你是谁,等这头猛兽一厌烦了,就会把你给掀下来。他说我现在应该为自己以前的莽撞和自大付出代价,也应该为不知天高地厚地当了标杆、成了一种象征感到后悔和悲哀,他说我实际上是被喜欢我和不喜欢我的两种人共同推到了命运的绝境。这实际上又是对我的成全。他叫我不要辜负了命运的这种成全……你刚才说传福在信里不也是这么写的吗?”
“二叔说你该怎么办了吗?”
“是呵,我也问他了,把我跟这些社会渣滓关在一块儿,又脏又臭,这不是往死里成全我吗?二叔说大粪臭不臭呵?脏不脏呵?怎么上到地里就能打出好粮食?而粮食又是最干净的,能让人活命。这就看你是不是块好地,有脑子没脑子?是好地就能将臭烘烘的东西转化成营养。人要是有脑子,也能将苦难转化成对你的造就。”
雪珍笑了:“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二叔说不出这样的话。”
“没有二叔的指点,我也说不出这样的话。”郭存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不到两指宽、半个巴掌长的木板,交给雪珍,“你可认得这是嘛玩意儿?”
雪珍接过来细看,小木板打磨得锃光溜滑,中间还剔出一个凹槽,凹槽中间有个孔,孔里插着个可以活动的细栓。这个神秘的小木板做工极其精致,但她不明白丈夫的意思,抬起眼睛看着存先……
存先解释说:“这就是咱家屋门上的‘消息儿’,是我亲手做的。你不会忘了吧,就是这个小玩意儿改变了咱俩的生活……我被抓的那天不可能在身上带着这玩意儿,即使带着它进看守所也得要搜身,也会被警察没收。这就是昨天晚上二叔交给我的,你看反面。还新刻了两行字,那不是我刻的,我脑子里没有这样的词儿。”
朱雪珍翻过来看,在凹槽两边果然像对联一样刻着两行小字:
识破世事惊破胆,
看透人情冷透心。
又隔了许多天之后的一个晚上,都快要熄灯了看守来提郭存先,他猜想这可能是陈康对自己的最后一次审讯了,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轻松感,反倒有几分怅怅无奈。下面要临到判决了,真是吉凶难测呀……若能轻判还好,可最近这段时间他的感觉并不好,上边把这件事折腾得这么大,怎么想都不像能轻饶了他。如果草三了四地就结案,头头儿们岂不是在拿着自己开玩笑,怎么向国家、向社会、向舆论交代?若是被重判,还不如像眼下这样由陈康无限期地审下去。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刚抓进来的时候就想见家人、见郭家店的人或者是任何一个人,想冲着他们骂街,跟他们喊冤,让他们为自己呼吁……现在除去自己的老婆则任谁都不想看见。他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有点喜欢陈康了,而审讯却要结束……
陈康显得很轻松,笑模悠悠的看上去一切都是圆的,头是圆的,脸是圆的,肩膀是圆的,连腰身都给人以圆圆滚滚的感觉。他一见郭存先,笑得两只眼睛也圆了,紧忙打开手里的圆纸筒:“今儿个白天我实在抽不出空,只好晚上给你送过来。”
陈康随即便冲着他抻开郭存先的画像,眼睛却盯着他紧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郭存先的目光熠然一闪,便盯在画像上不能转开。陈康画得太像了,简直把他给画活了,可活得劲头又有点特别……画面上有某种东西强烈地吸引了他,他喜欢画像上的这个自己:短平头,长眉毛,直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