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观音穿着一身破旧的军大衣,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吉他,便宜货,琴板斑驳不堪,像只得了皮肤病的野猫;木吒用黑胶带在自己腰间缠了一圈乳白色的小塑料桶,一手搀扶着观音,一手在塑料桶上敲打,发出空洞的咚咚声,希望能吸引听众的注意。
这一老一小明显选错了时间,午夜地铁里乘客寥寥。他们沿着一节节空荡荡的车厢穿行,一直到玄奘坐的这节车厢,才发现了第一位听众。
木吒看到玄奘,拽了拽观音的袖子。观音停在玄奘面前,没有任何开场白,径直抱起吉他弹唱起来,嗓音沙哑苍凉;木吒稚嫩的双手有节奏地拍打着塑料桶,努力敲起鼓点。
观音的歌曲并不好听,唱功也很烂,可旋律中那种朴拙的味道,却是玄奘久未品尝到的。玄奘闭上眼睛,把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觉得自己心中有一个开关忽然被拨动了。
唱完以后,木吒怯生生地把一个空罐头盒递到玄奘面前。玄奘摸摸口袋,发现除了香烟和打火机以外没有任何东西。他平时出门有助理打理一切,自己从来不带钱,刚才进地铁时,他还是用签名从年轻的女售票员那里换的地铁票。西游木吒微微露出失望的表情,观音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冲玄奘摇滚鞠了一躬:“先生肯安静地听完,没赶我们走,我已经很欣慰—可以让您再听一首吗?”玄奘木然地点了点头,于是他们又唱了一首。歌曲大概是自己写的吧,旋律粗糙,歌词潦草,许多细节根本没经过推敲,全是即兴发挥。玄奘甚至怀疑,即使是同一首歌,他们唱第二遍会有许多不同。
“这样的音乐,在李世民眼里大概属于野生乱来的吧,太胡闹了。”玄奘暗自感叹。
一曲终了,玄奘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选择这个时间卖唱呢?地铁里明明什么人都没有。”观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已经瞎了,有没有人听,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他又指了指木吒:“他还年轻,有没有人听,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两个人向玄奘告别,玄奘问他们去哪里,观音回答说回西边,然后蹒跚着朝下一节晃动的车厢走去。木吒忽然回头端详了一下玄奘的脸,然后把眼神挪到车厢上方的巨大海报,海报上有一个秃头和尚,拿着禅杖穿着袈裟,摆出一个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姿势。
木吒眼神一亮,咧嘴笑了起来。玄奘突然非常羞愧,他感觉自己才是被施舍的人。
玄奘收回蔓延的思绪,打开车门,坐进司机的位置。从那一天夜里开始,他决定放弃这一切所谓的“事业”,像这一老一少的流浪艺人一样,去西边。至于具体是西边的哪里,玄奘没有问,这其实不重要。文人小说下载
他发动车子,前方的雨刷摆动了几下,发出古怪的沙沙声。
玄奘皱了皱眉头,把头探出车窗,发现雨刷上夹着一页纸。这页纸是油墨印的,边缘已经被磨出毛来,很有些年头了。纸上是一张黑白失调的照片,歌手的脸被蹭得模糊不堪,旁边配着一行艺术字体:水陆表演,歌手玄奘。下面有演出的时间与地点,地点的错字还被一只红笔涂改过。
“这个混蛋。”玄奘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单独登台表演时的宣传单,还是李世民亲手印的。玄奘记得那时候李世民还是个精瘦的大学生,在借来的印坊里熬了一个通宵,弄出几百份海报,身上的油墨气味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他们俩捧着这叠宣传单跑到街上散发,差点被衙役抓起来。
玄奘摘下墨镜,把车子开出停车场,顺便点起了一支烟。深夜的长安城格外静谧,喧嚣了一天的都市陷入沉睡,只有远处高层还有几处稀疏的灯光。白色的SUV在宽阔无人的街道上驰骋,排气量4畅0的排气管发出威武的呜呜声,宛如一匹雪白的龙驹在星空下的草原驰骋。
玄奘把车子开到长安城西北方的一间工厂门前,这里是当年他开第一次演唱会的地点,如今已经被企业废弃,只剩下一些巨大的机械残骸悄无声息地躺在杂草丛里,好似一个收藏巨兽遗骸的坟墓。
一辆黑色宽阔的轿车早已停在门口,那是李世民的座驾,长安城无人不识。
李世民换了一身便装,靠着车子吞云吐雾。他看到玄奘来了,把手里的雪茄丢在地上,习惯性地踩灭,冷着脸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喂喂,明明是你把那张宣传单夹到我车前的。”玄奘叫道。李世民没理睬他,径直走到工厂前,打开大门走了进去。玄奘下了车,紧随其后。当年的表演台早被拆走,现在这里是一个圆锥形的废钢渣堆,巨大的黑色颗粒在夜里闪着深沉的光芒。两个人沉默着爬上钢渣顶端,俯瞰下面,一如当年。
“坐。”李世民命令道。玄奘一屁股躺倒在渣堆上,双手枕在脑后,左腿搭在右腿上晃动。这个赌气的动作让李世民有些好笑,但他控制住了面部肌肉,表情保持在冷淡和愤怒两种状态。
“还记得这里吗?”李世民保持着站姿。
“当然。”玄奘回答。
当时那一场演出,来的观众只有三四个人,让玄奘无比失望,几乎想任性地放弃演出。李世民在后台把他死死拽住,哪怕只有一个观众也要演到底。可巧那三四个人中有一名星探,看中了玄奘的潜质,他的演艺生涯就此打开了局面。
“记得那时候你对我说,既然大话满满地要做真正的音乐,就别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玄奘仰望天空。
“你觉得我们这么多年来,是不是在白费功夫?”李世民问。
玄奘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问道:“还记得当初咱们的约定么?”“嗯,我要做长安最成功的商人,而你要写出最棒的音乐。那个时代可真好哇。”“现在你已经做到了,我却还没有。”玄奘说,“我总要去完成这个约定,不然怎么对得起你。”“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愤世嫉俗,特立独行,不甘心被资本家摆布,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李世民喜欢把所有的事情——无论是市场调研报告还是冲他老朋友发的脾气——都一条一条列出来,清清楚楚。
“你从来不考虑现实,每次胡闹完都扬长而去,都是我给你擦屁股!当年是,现在也是!整个长安都要听我的话,唯独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依旧我行我素!”“这算是抱怨还是表扬?”玄奘插嘴问道。李世民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肯说出正确答案。他这个招牌式的瞪视让所有的下属与合作伙伴都噤若寒蝉,却丝毫奈何不了玄奘这个油盐不进的怪胎。
李世民也不管玄奘听得懂听不懂,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半个多小时,把玄奘离开所导致的全部损失都列了出来。玄奘听得几乎要睡着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的脑子里怎么能同时塞进这么多数字。
“你是想要赔偿吗?”玄奘问。
“是的,站起来!”李世民对玄奘吼道。玄奘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下一个瞬间,李世民的拳头重重砸到了他的下巴,把他一拳打倒在地。
“这一拳,是因为你差点毁了老子的事业!”玄奘晃悠着爬起来,很快第二拳又重重打到他的右脸。“这一拳……是因为我早就想揍你的脸,只不过考虑到你要出镜,我一直不敢打。”李世民气势如虹,这一刻他从一个职业经纪人变回了当年那个用拳头解决一切的不良少年。
第三拳狠狠地捣中了玄奘的腹部,他疼得弯下腰去,李世民趁机双手握在一起,朝他的脊背砸去——不良少年李世民的标志性打法。玄奘被砸得眼冒金星,他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与李世民的斗殴他从来没有赢过一场。
“最后一拳,是因为你没完成我们的约定!”李世民的声音传进耳内,玄奘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力气,大吼着弓起腰冲过去,一把抱住李世民,两个人从钢渣堆顶滚落下来。钢渣颗粒在人体翻滚碰撞下发出哗哗的摩擦声,颇有金属质感,有如摇滚乐队的前奏。
两个人一直轱辘到钢渣堆底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分开。李世民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名贵的衣服被豁了许多口子,狼狈不堪;玄奘比李世民更惨,那张风靡长安的俊秀脸庞,此时无比凄惨,嘴唇和眼角都被打裂,脸颊一片青紫,鼻子还流淌出一道鲜血,像条蚯蚓一样盘在白皙的面孔上。
两个人对视片刻,努力摆出仇视的表情,可最终还是没绷住,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工厂内回荡。以前玄奘经常和李世民这么打架,这是他们特有的交流方式。可自从白马寺乐队走上正轨之后,两个人都拘束起来,再没打过这么荡气回肠的架了。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离开工厂,跌跌撞撞走到车子旁边。
李世民从车里拿出几副OK绷和棉球,扔给玄奘。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憋着一肚子气要揍玄奘一顿。
“对不起,我会带着真正的音乐回来的。”玄奘忽然低声道。
李世民扔给他一支烟,不屑道:“得了吧,每个刚毕业的愣头青都爱这么说……西天真那么好么?”“不知道,但我必须得去,我的灵魂听到了召……”“闭嘴,少来文学青年那套说辞。我问你,你都带了什么?”玄奘指了指那辆雪白色的SUV:“你送我的那把吉他、动圈麦、一套音响和六盘CD,还有几刀乐谱纸。”李世民像是看一个外星生物一样审视玄奘:“这就是你的旅行装备?你就打算靠这些东西支撑到西天?”“是啊。”玄奘有些不明就里。
“你除了唱歌,根本就是个废物。”李世民骂骂咧咧地把身体伸进轿车,拽出一个硕大的登山包,商标都还没来得及扯掉。
李世民把登山包推到玄奘怀里,玄奘差点没抱住,包里鼓鼓囊囊,十分沉重。
“睡袋、小型帐篷、打火机、手电筒、压缩饼干、指南针……还有一大堆保证你这个混蛋不会在半路死掉的东西。自己慢慢看。”“谢谢。”玄奘咧开嘴笑了。
“滚吧,完不成约定,不要回来见我。”李世民钻回到车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今天晚上,他打算把所有的管理人员都从被窝里叫出来,通宵讨论后玄奘时代的白马寺乐队宣传策略。
玄奘看着李世民的座驾消失在黑夜里,揉了揉脸上的伤口,暗自嘟囔道:“这个家伙打起人来,还是一样的疼啊。”他嘟囔着,拖起登山包回到自己的SUV里,重新发动车子。
“晚安,长安。”玄奘把后视镜调整了一下,最后从镜子里看了一眼都市。白色的SUV发出低沉的轰鸣,在长安城的梦呓中缓缓离开。
第二节 孙悟空
玄奘开着白色的SUV一路西行,沿途路过许多城市,也遇见过许多人。困了他便趴在车里睡一会儿,饿了就在路边的小便利店买些速食食品,有时候还会在野地里撅着屁股点酒精灯煮泡面吃。
没有紧迫的日程,没有如影随形的粉丝,想唱什么唱什么,唱得再荒腔走板,也没有制作人在录音棚里大吼大叫。作为一名前著名歌手,他已经好几年没有享受过这种流浪的待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忽然发觉自己有点寂寞。
虽然自弹自唱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玄奘希望还是能有一个搭档——不是李世民那种事务型的搭档,而是能在音乐上志同道合的伙伴。
以前的白马寺乐队里,有好几个出色的乐手,都是李世民从各地重金挖过来的。他们在音乐方面都有天赋,表现无可挑剔,可玄奘始终不大喜欢。他们每天按部就班,按照合同的要求歌唱、跳舞、演奏,连开玩笑都有预先策划的脚本。
白马寺的乐手们表现没有破绽,也没有激情。音乐对他们来说,只是谋生的手段,不是爱好。与其说他们是音乐人,倒不如说他们是一群音乐上班族。
玄奘从来没跟他们合练过,他们从不会提出任何音乐上的建议,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乐谱,把每一个音都找得很准,准得令人发指,令人索然无味。玄奘非常厌恶这种循规蹈矩,他在各种场合经常即兴发挥,不是突然把调子拔高几度,就是砸毁乐队的吉他或其他乐器,让这些上班族被计划外的袭击搞得手忙脚乱,找不着调儿。每次阴谋得逞,玄奘都会高兴那么一两分钟,旋即变得更加失落。
玄奘出走的一个原因,正是他实在不想和这些忘记放盐的面包继续待在一个烤箱。
“不过一个人去西天,未免太寂寞了。”玄奘对着后视镜自言自语。白色SUV的引擎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在赞同主人的话。
组成一个像样子的摇滚乐队,至少要四个人:主唱、吉他手、贝斯手和鼓手,这也是在漫长旅途中凑一桌麻将的最低数目。
“哎呀哎呀,不过这东西勉强不来的。”玄奘抓了抓头,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秃头,“像我这样的傻子毕竟不多。”如果李世民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坐着,一定会非常赞同这个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