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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简直就像一头小鹿,在小径上辗转腾挪,跑得飞快,我要不使出吃奶的力气,根本就赶不上她,只好在她身后说,看在党国的分上,拉兄弟一把。她没停步,只是娇媚地掠了我一眼。
就在那天的晚上,她发起烧来,三十九度几。
石磊,你出来一下,半夜,在小招待所里,杜亦敲我们男生的门,我打着哈欠出来,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尤反修发烧了,一个劲儿在说胡话。
别慎着了,赶紧送她去医院呀,我说。
可是,可是她一直在喊着你的名字……杜亦说。
走吧,我披上褂子,跟着杜亦到了她们的房间,背起烧得跟火炭一样烫手的尤反修,照招待所服务员指的路,奔医院去。深夜的遵义很凉爽,也很幽静,我们的脚步声显得特别的嘹亮,而且还有回声。值班大夫给尤反修打了一针,又让喝了两片药,就对我们说,好了,叫病人睡上一觉就可以了,醒了,再给她服药。
我说,这会儿要是回去,又得把大伙儿吵醒,还是让她在这睡吧。
大夫说,睡吧,不过天一亮就得把病床空出来。
杜亦,你就在旁边那床上迷糊一会儿。
你呢,你不困吗?杜亦问道。
我说,我守她一会儿。
你们俩是不是好上了……杜亦问了一句。
暂时还没有,我说。
那么以后就会好了?她又问。
我也不知道,我说。
哼,骗人。她说。
杜亦躺下来,拿一份报遮住脸。我干脆关掉灯,月光倾泻进来,我能隐约感受到尤反修湿润的呼吸和温暖的呻吟。
鸡叫第二遍的时候,尤反修苏醒了,我摸摸她的额,已经清凉了许多,她抓住了我的这只手。
我早警告过你,我说。
你警告过我什么?
警告你小心淋病了。
病了不要紧,很快就会好的。
她把我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摩挲着,我感觉到她流泪了,这泪无疑承载着她的感伤,我不知该把手收回来,还是让她继续攥着,僵在那里。我发现,她的头发也很蓬乱,很想替她往后边撩一撩,又不敢。
你也躺一躺吧,她把身子向边上挪了挪,给我腾出一块地方来,离天亮还要等会子呢,她说。
我不躺,我睡觉不老实,喜欢打把式,弄不好非得给你挤床下边去不可,我说。她笑了,你敢挤我,要那样我就胳肢你,胳肢得你满处打滚。
你这是打哪儿学来的刑罚?
中美合作所。
你再睡一会儿吧,我知道折磨别人也怪累得慌的,我跟她开了个玩笑。
你要是不躺,那就扶我起来,咱们到窗户那边站一站,她欠起身来,叫我拽她一把。
你刚刚退烧,注意一点儿。我说。
没什么,我体育课回回都能得高分,她说。
慢一点儿,杜亦才睡下,别吵醒她,我说。
杜亦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吵醒她,她也不敢跟我发脾气,论岁数,我还比她大九十多天呢,尤反修瞅了瞅在旁边病床酣睡的杜亦,压低声音对我说。
哦,我没想到你已经这么老了,我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回头故意逗弄她。
谁老了,讨厌,她骂我一句,将两臂趴在窗台上,仰望着镶嵌在蓝色夜空中的星星,显得异常的缥缈。你说,要是当初遵义会议上没有确定毛主席的领导地位,会怎么样?
红军就叫李德糟蹋干净了呗。
那就不会有新中国了吧?她问我。
那当然了,我说。
那么,我们这些人也只得生活在万恶的旧社会了吧?
肯定是,那样的话,我到前门去蹬三轮儿,你可能就到天桥给人家去缝穷,我跟她满嘴跑火车。
难道我就不能成一个抱着书本的大学生,留着时兴的发型,穿着白裙子,在学校图书馆里读书,或者在实验室里做试验?尤反修竖起眉梢,俏皮地斜了我一眼。
你愿意那样就那样吧,我说。
至于你,她说,最好在海军里当个军官,隔三差五到学校来看我。
为什么非得是海军呢?我问她。
我喜欢海魂衫,她说。
行,服从你的调遣,我说。
我们俩说了些着三不着两的话,直到六点多钟了大夫叫我们回去,不然一会儿医院的领导就要来了。杜亦和我,一人搀着尤反修的一只胳膊,回到招待所,我的那些同伴都用很僵硬的眼光看着我,这让我浑身都不自在,心跳也过速,但是我还是坚持将尤反修送上她的床。众目睽睽之下,我真想找个角落藏起来。
打个针,还值得花一宿的工夫?江晓彤问我。
怕她来回来去地跑,病得更厉害了,我说。
你抽空赶紧睡一觉,下午可能又得出发了,江晓彤说。我赶紧说,马上出发也没事。江晓彤把我往床上一推,睡你的吧,熬坏了身体,损失就大了。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随口说了一句,夜里我已经迷糊一觉了……江晓彤流露出不大相信的笑容,就出去了。我只脱掉球鞋,往床上一躺,就跟了却了一桩莫大的心愿似的,马上就睡过去了。一睡就是大半天。
石磊,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江晓彤把我从甜梦中叫起来,杨东升他们都收拾好行李,就等我一个人了。
我就好,我一边起身穿戴整齐,使劲儿勒勒裤腰带,一边问江晓彤,我们准备去什么地方?
直接到贵阳去,你说怎么样?江晓彤与其说是回答我,还不如说是在通知大家。
柳纯沛,你去叫女生来集合,江晓彤命令低头在日记本上写字的柳纯沛。
这就完这就完,柳纯沛在本子上用劲地写了个感叹号才起身。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不一会儿,柳纯沛就耷拉着脑袋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江晓彤问他。他说,麻烦了,尤反修又烧起来了,几个女生正急得团团转呢。
唉,真够呛,估计她的病一时半会儿恐怕好不了啦,江晓彤对我说,不然这样吧,留下个女生在这照顾她,我们先走?
那怎么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担责任?我反对江晓彤的建议。
你总不能叫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吧,不管怎么样,个人也得服从集体呀,你说对不对?江晓彤振振有词地对我说。
要是你坚持这样的话,你走你的,我留下来,等她好利索了再走,我本不是个固执的人,却突然固执起来。
你不要太感情用事了,江晓彤说。
我觉得人就是要讲仗义,连六亲都不认的人就不是人了,我赌气地说,赌气时说的话很容易伤人。
好吧,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吧,没人拦着你,江晓彤也赌起气来。
石磊要留下,我也留下,我们哥们儿同生死共患难,杜寿林第一个站出来,跟我一个战壕。
江晓彤棱角分明的嘴唇闭得紧紧的。
我们再等上一两天,她的病也差不多好了,求你了,柳纯沛对江晓彤说,这小子还是挺怜香惜玉的。
那好,就给你柳纯沛一点儿面子,江晓彤虽然脸上明显流露出不快,却还是就坡下,做了必要的妥协。
石磊,你过去看看她,该打针就打针,该吃药就吃药,他又对我说。
行,我过去瞧瞧,我二话没说,就到尤反修那边去了。
石磊就是个助人为乐的人,没别的意思,我听见身后杜寿林在跟江晓彤解释。
有别的意思也很正常,江晓彤说。
尤反修的病似乎更重了,嘴唇都烧起了燎泡,眼睛闭着,留着一条缝,仿佛合都合不严实了。
杜亦说,看来不输液是不行了。我说,那就赶紧去输液。她们几个女生将尤反修驮到我的背上,赶往医院。到门口,我对她们说,你们别都跟着了,先叫杜亦一个人陪着去,要是晚上需要人帮忙,你们几位再来换班好了。
有什么消息赶紧回来告个信,她们嘱咐杜亦。
放心吧,有石磊在,不会有太大问题的,他挺细心的,杜亦说,我瞪她一眼,觉得她的话里有话。
几个女生捂着嘴笑起来。
打针不到一个钟头,尤反修脸颊的红潮就渐渐消退下去。
杜亦贴着尤反修的耳边问她,你要不吃点儿东西,一天一宿水米都没打牙了,那怎么行啊?
我不想吃,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尤反修虚弱地说,她的声音太小,更像是喃喃自语。
我简单地托付了杜亦一声,就走出医院来,我想给尤反修买一点儿有营养的东西,比如藕粉、罐头或挂面什么的,好消化,又好吸收,可是,摸摸裤兜,瘪的,拢共才一毛四分钱,我撒腿往招待所跑,惦记找杜寿林他们哥几个凑凑。
就一毛来钱,拿走,甭还了,杜寿林说。
柳纯沛贡献了一毛,郑建国贡献了一毛六,还有江晓彤没表示,我走到他跟前,伸出手去,该你了,把口袋里的钱贡献出来。我看见他脖子上的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从上衣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一毛钱来,塞我手里。
我就这些,他说。
我把他们的毛票叠成个三角,放兜里,给多给少是个数量问题,而舍得给舍不得给则是个态度问题。
快去吧,人家还在医院等你呢,江晓彤说。
我把钱可丁可卯都买成吃的,一个子儿也不剩,给尤反修捎到医院去。你发大财了,一下子花这么多钱?尤反修瞅着他拎着的满满腾腾的大网兜,怪心疼的。
嗨,花不了多少钱,你就吃吧,我扮演着一个出手阔绰、性格豪放的男子汉角色。
你要这么糟蹋钱,早晚得成穷光蛋不可,尤反修突然变了,变得絮絮叨叨的了。
你也一块儿吃,我劝杜亦。
无论尤反修怎么问,我都没告诉她,买东西的钱是我跟大伙儿凑的,反正到时候我会还他们的。
傍晚时分,谢天谢地,她终于退烧了。
我想回去告诉大伙儿一声,免得他们跟着担心。
她偏偏不让,拉着我的手,就是不撒开。
还是人家杜亦识趣,站起来蔫蔫地走了。
我们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扯着闲篇,说话的主要是她。
她说跟我在一起她放心,还说我这人有很强的是非观念。
我说我不是有是非观念,而是因为胆小。
她说这一道上就没见我惹是生非过。
我说也是因为我胆小。
她就笑着问我,有什么可怕的?
我犹豫了一下,给她讲了个故事——
是我们一个街坊,在酒馆喝醉了,跟人家打架,失手把对方给打死了。结果判处死刑。执行枪决之后,派出所的俩警察来家里收费,管他老婆要一毛钱,说是收子弹费。
我听说,一颗子弹是五分钱呀,尤反修说。
警察说,一枪没把犯人打死,所以又补了一枪。街坊老婆当下就疯了,多冷的天,光个屁股满世界乱跑。这件事,给我的刺激太大了,往后做什么事,我都想,自己死了不打紧,就怕给家里找麻烦,添腌臜。
别说了,听了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敢调皮捣蛋的真正原因,关于这个,我甚至连秀园都没说过。
我们说点儿有意思的吧,她说。
有意思的就是你快一点儿好起来,大家都在等着你,等着你一起出发,我说。她说,放心吧,我明天就会精神抖擞地站在队伍的最前列,跟你们一样急行军。我说,但愿如此。为了以实际行动说服我,她把我买的饼干、罐头一口气都吃了,吃相很不雅观——只有我饿极了,才这样狼吞虎咽。
吃饱了,别马上躺下,我带你溜达溜达,好消化,我搀着她在小街上转悠了一圈,她还是有点儿虚,虚得跟糖人一样,一碰就碎,一晒就化。
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邋遢?她突然掉过头来问我。
不,还可以……
我忘了叫杜亦把镜子给我带来了,她说。
你天生丽质,根本用不着这么刻意,我顺嘴捧她一句。
你就糊弄我吧,她飞快地瞄了我一眼。
杜亦跟她的一个女伴来换班,叫我回去,江晓彤说他找你有要紧的事商量,你赶快去吧,杜亦说。
我怕你又在医院蹲一宿,跟尤反修打腻,影响不好,江晓彤对我说,说得矫揉造作。
影响怎么个不好法?我没好气地说,别忘了,人家正病着,大伙儿都应该关心关心她,不光忙活我一个人。
你嚷什么,我反正是为你着想,江晓彤说。
用不着,我谢绝巴结。
不过,那天晚上我还是睡在了招待所,没到医院去陪尤反修,夜里不知哪里来的客人一直在辩论问题,吵醒我好几回。
转天在车站,我一眼就看见了欢蹦乱跳的尤反修。
好利索了吗?我过去问她。尤反修客气地说,谢谢你惦记着,我好多了。她态度冷淡,只是眼睫毛跟松鼠一样忽闪了两下,我猜就是怪我昨天没再露面,就想跟她解释,昨天江晓彤找我谈话,她却转身走了,把我扔在一边,不理我了。
坐车上,尤反修也故意跟我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我很沮丧地挨着杜寿林站着,即便是这样的慢车,也人满为患,跟糗虾酱一样。
杜寿林今天情绪也不对劲儿。
我几次上去跟他搭话,他都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