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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一二(3 )
杭九枫笑着收了手:“若是没有上半身,光有下半身,那就和狗差不多。”
阿彩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忽然问他,一大早从哪儿带了个不认识的男人来天门口。杭九枫就将自己去麻城接傅朗西的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傅朗西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说出来你不要怕,他先后三次发动我,要我跟他一起在天门口一带搞暴动。如果暴动成功了,傅朗西还要用雪家的人头祭旗。”
若不是杭九枫在背上压着,阿彩差点跳了起来:“雪家都是斯文人,不可能有人对他们怀恨在心。”杭九枫说:“为什么没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阿彩挣扎起身:“杭九枫,我晓得你一心想将我从雪家抢走。是你在想,只要将雪家满门抄斩了,我就没有后路,只能死心塌地地做你的老婆。是不是?”
杭九枫将阿彩压在身下:“你把我想得太有用了,满门抄斩只有被打倒的皇帝才能做到。就算我已经决定跟着傅朗西干,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将生杀大权交给我。你好好地想想,从来暴动的穷人都不会放过表面斯文,其实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富人。傅朗西若是不拿雪家祭刀,他拿什么笼络穷人,让穷人们听他的话,跟着他打天下?”
阿彩将一身力气用光了,也没有挣脱杭九枫,她绵软地趴在床上:“我把话说在前头:你不参加暴动就没你的事,不然你就要负责,莫让人动雪家的一根毫毛。要不我就叫人到县里告密,让马鹞子带着自卫队来,杀你一个五马分尸。”
杭九枫生起气来就要用强。阿彩挣扎着要杭九枫放自己起来,杭九枫不仅不肯,反而说他今日很想试试,就这样从背后进到她的身子里面去。阿彩不听,她说人不能这样做,这样就成了猪狗,成了畜生。杭九枫哪肯放弃,执意要试。他说,不管阿彩是不是真的要到县里去告密,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在哪一天被人五马分尸,他都要给阿彩留下一辈子的念想,就算阿彩有机会与雪茄破镜重圆,也要让阿彩忘不了自己。正在床上纠缠,门外响起丫鬟细声细气的叫声,说是早饭做好了,一会儿就要吃饭。阿彩张口答应时,杭九枫趁机一使劲,竟然得手了。阿彩也同时惊喜地叫了一声。
翻过身来,二人依依不舍地搂抱在一起。杭九枫一连两遍说雪茄真是苕过了心,竟然放过这么有味的女人,可见雪茄是个足斤足两的书呆子,阿彩完全用不着后悔。还在快活中的阿彩不让他说了,并且催着要他快走。这一阵欢情时间拖得太长了,如果雪大奶亲自过来催自己去吃饭,露出马脚来就太糟糕了。杭九枫看看窗外,没有再说什么,穿好衣服,将可以再来的时间大概约定下来。
圣天门口一三(1 )
伏羲五帝第一尊,成纪地方生圣君。伏羲仁君观天象,日月星辰山川形,才画八卦成六爻,六十四卦达神明,天降祥瑞吉兆临,在位一百一十五年春,共工出世乱乾坤。说起共工一段文,共工本是一帝君。贪色无道失民心,祝融一见怒生嗔,领兵与他来相争。共工大败走无门,当时心中气不过,两头触崩不周山,上方倒了擎天柱,下方裂了地与井,洪水泛滥又混沌,女娲一见怒生嗔。说起女娲哪一个,她是伏羲妹妹身,洪水泡天结为婚。当时她把天补满,要杀共工这恶臣。共工一见气不过,涌起洪水乱乾坤,女娲一见心大怒,杀了共工定太平。百姓一见心大喜,就尊女娲为上君。女娲在位三十年,又有神农来出世。他今教民耕稼事,女子采桑蚕吐丝。当时天下瘟疫广,村村户户死无人,神农治病尝百草,辛辛苦苦救黎民。神农又往七十二名山,要把五谷来找寻。又有夙沙太欺心,要反神农有道君,大臣箕文劝不可,夙沙大怒杀箕文。百姓群集心大怒,要杀夙沙这反臣。夙沙孤寡不敌众,百姓杀他命归阴。神农一百四十春,崩于长沙茶陵城。自从神农皇帝崩,又有愉罔治乾坤,哪知愉罔多无道,反使蚩尤大兴兵。愉罔惧怕蚩尤凶,悄悄迁都让反臣。幸有轩辕来出世,摆下八卦无极阵,捉住蚩尤一命倾。
傅朗西一来,天门口的情况就变得一天天不同。傅朗西曾经在小教堂内最隐秘的屋子里,说起常守义主动要求加入暴动队伍之事。董重里想也没想就表示反对:“千万不能让这种人混进来,那会让革命事业变质。”“多发动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这几年我的体验很深,光靠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是形不成革命高潮的。”说了几次都没效果,傅朗西就武断地做了决定,动员常守义去金寨县接受武装暴动的秘密训练。在与傅朗西接触了几次后,有一天,常守义突然找到马镇长,说是要去武汉看望自己的妻子,想当年分别时,常天亮还不到一岁,如今已长成半大的男人,他们夫妻间竟然再也没有见过面。常守义往日也经常提起这类话,却没有真去武汉,这一次他真的走了,并且一去就是整整一个夏季,眼看着秋天都要过完了,还不见人影。
一到夏天,董重里的书场就挪到外面的街上。天色要黑又没有黑,家家户户的大人就忙着使唤各自的孩子,赶早搬上躺椅竹床,到小教堂门口占地方。占到好地方的孩子放下躺椅和竹床,回转身再从家里拿上一茶盅米或一把茶叶。日子好过的人家,也有让孩子拈上几颗大粒子淮盐或者数上三五根火柴的。不管拿了些什么,再次来到小教堂门口时,已经有人抬出一张小桌子。常天亮将鼓架放好,并不急于安上鼓,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只布袋,摊开袋口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本分的孩子一边对常天亮说自己是谁,一边将带来的东西放进布袋子里。那些刁猾的孩子却不说话,他们将手放在常天亮的手里,让常天亮猜。常天亮瞪着一对白眼珠子,左手摸摸,右手摸摸,总能准确无误地叫出他们的名字。被猜出来的孩子照例要大惊小怪一番,惹得那些还在忙碌的大人们也要抽空打野。天色完全黑了,吃过晚饭出门乘凉的人陆续聚到小教堂门前。趁着说书前的空隙,大家凑在一起挖古。这一阵议论最多的是各处乡民暴动的事。天门口人对暴动有着天生的兴趣,一说就上瘾,天变凉了,露水变重了,他们还往小教堂门口跑,听不到新消息,也要将早就议论过的事、早就说过的话重新温习一通。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傅朗西的咳嗽声从早到晚都没断过,那张潮红的脸很快就因咳嗽变得嘎白。太阳落山,地上一阴,傅朗西身上早早就起了鸡皮疙瘩。
舍不得穿夹衣服的常天亮趁机说:“不在外面说书吧?”
连日来心情一直不好的傅朗西忍着咳嗽气势汹汹地说:“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受苦的人,简直比雪家的女人还娇气。天晓得月亮会不会将你身上晒出疱来!”
董重里在一旁打圆场:“小阳春来了,不会太凉的,在外面说书可以省几个灯油钱。”
傅朗西还没消火,继续冲着常天亮说:“只要没人吩咐,哪怕是天上落着鹅毛大雪,你也得将鼓架在门外。”
一向对常天亮呵护有加的董重里有点不乐意了:“傅表弟,你这样说话就是过分了。麻城那边的暴动败得再惨,也不该冲着孩子撒气。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别处失败了,我们换个地方接着干不就行了!不是我说你,越是这样越要沉得住气,别让马脚露出来。
你不是很信任常守义吗?说不定这两天他就会回来。“
常天亮掇出那面漆成红色的小鼓,出门放在鼓架上,右手拿鼓槌,左手拿鼓板,一板一眼地敲击起来。从上街口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地嚷嚷:“去时山上的毛栗子树还是青色的,到现也没变红变黄,为什么就回来了!”好比北风刮过来,街上很快就被这些人吵翻了天。有人一声不吭地走上来将自己的手塞在常天亮的手里。
圣天门口一三(2 )
旁边还有人叫:“若是你摸错了,今晚就该我们白听说书了!”常天亮不搭话,他将另一只手拿过来,托的托,摸的摸,一会儿工夫就叫出名字:“杭九枫,你口口声声说是出门打野猪,毛都没捞着一根,还好意思回来!”
听说书的人已经来了不少,常天亮一开口,大家便笑起来:“九枫,天亮猜得这样准,你得给他一块银元才行。”
杭九枫也笑:“我这手糙成了石头,你摸得出来?”
杭九枫什么东西也没带来。常天亮说:“你将麻城那边的情形说说就行!”“换了别人,像我这么大,肯定会害怕!我不怕,我比好多大人看得都清楚。那边的人都被反水的富人杀光了,死尸扔在稻场上,就像粪缸里的肥蛆,数都数不过来。”说了半天,见常天亮那里没有任何反应,杭九枫不禁大声问:“你要我说,又不想听。”“我听见了。我在想死人与活人有哪些不同。”
杭九枫将自己的手放在常天亮的脖子上:“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好多人被别人从这儿下刀,卸下头来挂在路边的南瓜架上。那些没有头的脖子往外喷血时的样子,就像一到河南就长得特别肥大的鸡冠花。你晓得鸡冠花?”
“我晓得鸡冠花。谁若是被刀枪伤了,将鸡冠花晒干,碾成粉,用酒调一些内服,再留一些用做外敷,就可以诊治好。”
常天亮借口说鼓板上的绳子要断了,回到屋里告诉傅朗西和董重里:“去麻城打野猪的人全都屁滚尿流地逃回来了。他们说,那边闹暴动后成立的苏维埃被消灭了。所有被苏维埃斗争过的人,个个都像吃了朱砂,只要看谁不顺眼,二话不说,挥刀就砍,拿枪就戳。”董重里刚才还劝傅朗西不要着急,这时候自己先紧张起来,嘴唇一哆嗦,突然冒出一段说书的鼓词,要常天亮等听说书的人都到齐了,先上去说说:“北方吹来十月的风,盘泥巴的穷人闹暴动,富人上武汉搬救兵,不许小蛇变大龙。”
“好汉不吃眼前亏。”董重里还要往下说,傅朗西拦住他。有了确切消息后,二人的情形正好倒了过来。在劝阻了董重里后,傅朗西打起精神,吩咐常天亮:“往日如何开场,今日还是如何开场。”
常天亮出门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噤。
天色黑了好久。早来的那些人当中有人比常天亮穿得还要少,夜风接二连三地吹过来,几个抱着膀子站在人群后面的男人猛烈地打了一串喷嚏。
“董先生变得势利了,非得雪大爹到场,才开始打闹台。”
有人躲在黑暗中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其他人胆子也大起来:
“雪家什么都有,可以请董先生去开堂会,和我们争个屁的高下!”
“雪家人个个脑满肠肥,从年头到年尾,四季衣裳一样也不少,就是不落雪也有皮袄穿,当然不怕半夜三更风像刀子割肉。”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我们上半年在田里忙,下半年在地里忙,到头来得到的棉花不够做一双棉鞋,得到的粮食不够吃一餐年饭。”杭九枫听着好笑,他用巴掌在鼓上猛地一拍:“往年冬天,你们赤着脚在雪地里跑来跑去,也没有责怪谁,现在怎么无缘无故就变娇气了!”
杭大爹坐在前排,笑眯眯地夸奖杭九枫越来越会说话了:“从说话的语气就能看清一个人。再过两三年,杭家的事就可以全部交给你管。”
杭九枫受到鼓励,说话更有力气:“大家心里是不是觉得暴动很有意思?真想暴动,你们得先问问自己,是不是可以一抹脸,无情地将左邻右舍的富人赶尽杀绝。只要心里有丁点硬不起来的地方,就不要有非分之想。类似这种舞刀弄枪的事,杭家人放个屁也比你们闹暴动的动静大。杭家都没拿定主意,你们就不要做梦了。”
正说着,雪大爹带着雪大奶和阿彩,加上杨桃等几个下人,前呼后拥地挤到杭大爹近旁,吵吵嚷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雪大爹一坐下就对杭大爹说,自己一时兴起,画了两幅小品,所以来晚了。
杭大爹神情冷漠地笑一笑,一个多余的字也没说,冲着常天亮大叫:“快去对董先生说,莫老让小徒弟在外面敲空鼓,留着一肚子鼓词也当不得胎儿!”
常天亮不敢怠慢,进门就叫:“董先生、傅先生,雪大爹到了!”
常天亮正要叫第二声,傅朗西就在身边低声责备起来:“说了多少回,你就是不改,天生一个小奴才!你不要一见到雪家人就激动,你和他们是平等的,脸对脸时叫雪大爹还情有可原,隔着老鼻子远,他又听不见,还这样叫就是没骨气。”
“谁佩服雪家人都没用,抵不过傅先生的宣传呀!”
董重里又出面替常天亮打圆场。
圣天门口一三(3 )
小教堂外面吵吵闹闹时说的话,董重里都听见了,他在天门口呆了这么久,从没听见有人说雪家的坏话,就是发牢骚也不会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