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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领导都有一条:工作急于求成简单粗暴。上级就批评了,怎么年年都简单粗暴呢?今年每人最少讲两条缺点。结果这一年每个领导又多了一条缺点,叫不善于团结女同志。两个人都笑了。
接下来该刘秘书,小刘就讲了个黄段子。如今酒席上这种段子很多,只是王启明没听过,笑得前仰后合。肖建国笑得就很含蓄。
轮到肖建国,肖建国说我不会讲,我认罚吧。王启明就说不行,一定要讲,肖建国说怎么能跟三讲一样呢。王启明说就是跟三讲一样。肖建国说,那我就讲个真话吧。说有一次我到地铁指挥部参加中心组学习,讨论到现在对贪污有这么多惩罚措施,又是法规又是党纪又是连保责任制,可贪污为什么就是屡禁不止?谁都说不明白这个问题。我们那个徐工是个书呆子,说,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我通过大量的
计算得出一个概率。贪污出事的概率,比飞机出事的概率还校他说,你们飞机都敢坐贪污还不敢贪吗?
正笑着,小刘忽然瞟了肖建国一眼。紧跟着王启明也把眼光放在肖建国脸上。肖建国的笑脸就慢慢凝固起来,像一团干透了的抹布。王启明说,喝酒喝酒!
九
他觉着,变化正在悄悄降临。尽管目前还不清楚这变化是什么,但它分明已经很近了。就像这五月潮湿的空气,你看不见闻不着,可水分是存在着的。它挂在洗手间的墙上,渗在衣服的纤维里。这时你稍微想一点办法,就能把它挤出来。
这里的夜是绝对安静的。他趴在窗户上,能听见蝉在蜕壳,能听见草在拔节,有一枝榕树的枝桠就在伸手够着的地方吐着气根,一点一点,眼看着那嫩黄的根须努力伸展着,就抓住了土地,抓住了希望。
这是两个月来的第一次失眠。睡不着并不是因为酒,那点酒是打他不倒的。他是个嗜酒的人,平日一天不喝酒就浑身不得劲。可上这儿有两个多月了,没有酒不也挺过来了?可见人是可以变化的。
睡不着就是因为看见了变化,看见了希望。结果发现安静其实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把人心里头那点死灰腾一下子就点燃了,并且发出电闪雷鸣一样的吼声。
外屋的小刘在磨牙,咯吱咯吱的,很难听。有几次他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按规定,未经许可他是不可以离开这个房间的。他不是个自由的人。想到这一点,心里的热望一下子又淋湿了。自由,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而此刻不知怎么搞的,竟像一个知识分子。
其实他想出去,就是想看看小刘。小刘磨牙的声音,有点像儿子。甚至小刘整天闷声不吭眼珠子乱转的神态都有点像儿子。这是一种在优越环境里长大,没经过什么大事却又渴望别人重视的神态。
他儿子就是这样的。
儿子从小身子弱,时常半夜里要抱他上医院。
后来时间长了竟养成一个习惯,半夜里会突然惊醒,走到儿子床头,看看有没有动静。儿子的磨牙,就是这个声音,咯吱咯吱的。有一次他说,这孩子有深仇大恨呢,这么咬牙切齿地干什么?许馥兰打着呵欠说,父母都是前世欠下债了,儿女就是来讨债的鬼。
后来儿子大了,磨牙还是磨,身子还是弱。身子弱也就罢了,胆儿还特别校和邻居的小孩玩跳高,两个板凳上搭一根竹竿,比他小的孩子都跳过去了,他跑到跟前就是不敢跳。有一次下班回家,看见一个女孩骑在他身上揍他,拉起来一看,那女孩比他矮一个头。他跟许馥兰说,这孩子这么弱,将来怎么办啊?许馥兰说,靠老子呗,老子强他就吃不着苦,老子不强他就有罪受。
身子弱归弱,脑子却不笨,整天闷声不吭的,像有多大心思。小时候规定他吃糖只能吃两块,他就省下一块种在花盆里,一个人天天给糖块浇水。许馥兰有时当客人面就说儿子有自闭症,儿子就把眼翻翻,自己回屋去。一个人回屋也不是干别的,而是偷偷抹眼泪。儿子流泪从来不愿叫别人看见。这一点他特别喜欢,像自己。自己就是在别人的歧视中长大成人的。所以他特别护儿子,每回许馥兰发神经,都是他护着儿子。他护儿子就像护着自己。他认为成绩好不好,合不合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肯不肯动脑子。一个人肯动脑子,到什么时候都有饭吃。
所以儿子也特别黏他,十几岁的人还愿意贴在他身上说话。后来他和许馥兰闹矛盾,儿子就坚决站在自己一边。想想也很怪,一般儿子都是跟妈妈亲,可这个小孩偏偏跟爸爸亲。许馥兰说,你老子在外头养野女人你知道不知道?儿子说,那你也养野男人就是了。许馥兰一下就把眼白翻出来了。
这山庄真叫安静,静得让人心焦,让人想起坟墓。现在他想,应该从坟墓里走出去。就是为儿子,也应该走出去。
这一夜并不长,转眼天就亮了。他在洗手间里看见自己:并没有多少倦容。
吃早饭时,他随便想起来似地问,刘秘书,那个秃顶的是不是我们副省长?小刘眼珠子骨碌一下,不答。他笑笑说,从前我们都叫他稀毛花皮乔夫。
小刘说,学戈尔巴乔夫?他说是。
过了几天,老王问他,你跟你们乔副省长很熟?
他说,算不上很熟,工作联系。老王说,你不想说点什么?他答,我能说什么呢?老王就笑了,说,你真的不想立功?他就把眼睛放直,盯着脚背。老王说你再想想吧。
又过了两天。他说,老王同志,我知你是个好人。可我就是不信揭发了别人能减轻自己多少罪过。老王说,组织上会考虑的,有表现总比没有表现好。他就说了,稀毛花皮乔夫喜欢收藏书画,水平还不低。
老王吁了一口气说,这个情况组织上还是掌握的。
他说,组织上能掌握的也就是社会上传说的吧?
老王不吭。
他又说,事出有因,查无实据是吧?老王还不吭。
他就从鼻孔里哼出一丝冷笑。老王看着他,有点发愣。
他说,现如今谁都不傻,送钱谁敢要?他送画,古字画,体面,不好拒绝。然后另外派人上门求购,说是海外某人早就想求这幅画了,求了很多年,愿意出大价钱。一般来说,家里喜好收藏的,卖几幅画不是很正常吗?
老王听着,脸色就渐渐泛了红,眼珠也挤将出来。
十
有一个案子是这样的:这个干部的三个子女都是开房地产公司的,群众都知道他家用泥巴砌出了金砖,可是真查又查不出多少破绽。这几家公司个个手续完备,帐目清楚,依法纳税,简直就是模范企业。有意思的是,如今房地产市场低迷,他家却能开发一处成功一处,价格也不算低,房子却好卖。报上吹的是这几个兄弟头脑灵活善于经营,能不断地推出住房新概念,是属于那种知识经济时代的精英。
所以立案审查以后,除了查出几次小小不言的违规贷款之外,在至关重要的问题上一点进展也没有。
他本人不服,连当地市委也不断来人为他说话。
王启明跟肖建国说,你要能把这个谜揭开,真的可以立功。
肖建国靠在被子上,脚插在枕头底下搓。他解释说,一到春天脚气病就犯,痒得啊,钻心。
王启明说,我知道你现在还不相信我的话,不过你最终会明白的。我也不勉强你。他坐在茶几边的圈椅里,那样子真像是两个人的关系突然颠倒过来了,是王启明在求他。
肖建国就苦笑,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你看我现在,自己解脱不了,却要靠揭发别人混日子。
王启明说,你不要小看这种揭发,其实你也没有揭发多少事实,但是你为我们的工作打开了思路,这一点专案组是有评价的。他说,它说明反腐斗争面临着一些新的情况,我们还缺少认识。
肖建国笑道,你这人一说话就文绉绉的,我没那么高的水平。
王启明说,你有。你还能为反腐做点贡献。你已经作出了贡献。
肖建国被他说得严肃起来,愣了半天说,反腐反腐,越反越腐。又说,我跟你讲点心里话:这腐败真能反掉吗?你要不爱听,我就不讲了。
王启明说,你讲你讲。
我当领导,我就喜欢用那种有毛病的干部,他屁股不干净,小辫子捉在你手里,什么时候不听话都能提溜他。我看上级领导也是这样的,谁喜欢干干净净的?又不是找女人。
王启明说,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从前朱元璋是最反感贪污的,可他用的人还是有点贪污行为的,他还专门讲过一段话来说明这个道理。我记不清了,意思跟你讲的差不多。这是一个深层次的问题。
我不懂什么深层次,我是干实际工作的。我就知道实际情形跟你们讲的相差太远。你说基层干部辛辛苦苦图个啥?从前毛主席语录里还说要公布伙食尾子,说明红军时代就有贪污伙食尾子的情况。
说明那时候条件差,连队干部只能贪污个伙食尾子。
现在情况不同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不是我说那个的话,现在不是你去找钱,而是钱在找你;不是你去找女人,是女人往你怀里钻。能顶住的不是什么优秀分子,能顶住的都是菩萨。我不怕你难受,我一看你抽这个孬烟,我就知道你没担任过什么实职。你要有个实职,水平早就上去了。
王启明没料想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噎住了。
我再跟你讲点深层次的,现在的工资制度跟市场经济根本不配套。你说一个干部凭那几个工资能应付眼下的形势吗?房改、医疗、子女教育,在位时候还好说,退下来呢?你就是当个市委书记又怎么样?退下来照样没人理。谁家没有几个穷亲戚要照顾?谁没有老的时候?他在位时候能不考虑吗?过去讲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不捞他日后就没着落,所以才清官少贪官多。
王启明点头说,清朝的俸银是很少的,要想做个清官家里没点底子是不行。
你有学问,这你比我懂。
王启明来劲了,掉书袋道,清朝征税都兑成银子,朝廷也知道官俸不足养家撑场面,所以一般都让各级多征一点银子损耗,叫做“耗羡”。可是征“耗羡”毕竟有损朝廷体面,而且下级为了保官,又必须向上级进贡,结果“耗”得更多,所以又被称为“陋规”。明知“规”很“陋”,还要一代一代耗下去,所以它非垮台不可。
肖建国跳起来:是吧,我讲得不错吧?
王启明也有一点激动,站起来说,这是个理论问题,我们俩也讨论不清楚。不也有人主张高薪养廉吗?高薪也不一定能养廉,人的欲望有止境吗?这又牵涉到法制问题,民主问题,财政收支问题,生产力水平问题,这就太复杂太复杂了!
谈到这里,两个人突然就没了兴致,多说一句都很乏味的样。一只绿头蝇子飞进来嗡嗡打着旋,两个人就盯着那东西看。
肖建国说,你能听我把话讲完,已经很满足了。
王启明笑笑,看样子你是憋了不少时间。
肖建国说,我都关了两个多月了,能不憋一肚子话吗?
回到组里,大家正在打拖拉机,王启明就坐下也摸了两副。现在这个组已经没什么事可干了,有几个人就在背后翻白眼。他心里也清楚,只是不吭。
到了晚上,刘秘书过来说,肖建国提出要去那几处房产附近看一看。
王启明说,那恐怕不妥,他毕竟身份不同。他有什么想法,可以贡献出来,让人家专案组去办,功劳还是他的嘛。
刘秘书过一会儿又回来说,他认为这几处房产附近将来肯定有公共设施,公园、学校、医院、地铁出口什么的。如果开发商事先知道这个规划,那就闭着眼赚钱。而当领导的好处是,他能决定一个规划,也能推翻一个规划,这都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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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启明把桌子一拍:这家伙!
刘秘书说,这家伙是个贪污专家。也难怪我们组到现在没什么进展,我们是碰上高手了。
又有人讲,听说尼加拉瓜还有办小偷学校的,专门研究小偷心理小偷行为。干脆我们也办个贪污学校,请肖建国当教授得了。
王启明安慰大家,也不能说我们没进展。能为别的组作出贡献,这本身就是进展。再说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他也就是一个嫌疑人。如果查清他没问题,那也是一个成绩。保护了一个干部嘛。实事求是总是没有错的。
大家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心里总是别扭。
王启明说,那怎么办?你以为我心里就舒服?
我不想办一个大案?给这辈子画上漂亮的句号?你们怎么想的我都知道,亲手抓出一个巨贪,最好全国著名,然后立功受奖,回家跟老婆吹,没老婆的谈对象也多一点资本。谁都这么想,是人都一样。但这是个运气问题,你碰不上你就白搭几个月时间。这就好比打拖拉机,你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