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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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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起守园人,他的心里兀自升起一股凄凉的伤感。他仿佛看见守园人临终时孤苦伶仃的样子。他想他是怎样徘徊反复,怎样决绝无望,怎样痛下决心把上衣脱下摞成绳子,怎样把脖子套在绳子上,然后又怎样挣扎无措。他那时断然恣肆的眼神,他的慢慢窒息的五脏六腑。死亡终究还是到来,他的四肢垂落,鼻子呼出最后一丝气息,身体僵硬,心脏衰竭,思想荒废。

一个昔年的将士,多少笑,多少泪,多少痴,多少爱,多少恨,多少欲与求,多少功与过。就这样结束了,像尘土,像灰烟,人生纵使有再多的荣华富贵,再多的艰辛酸楚。到头来,不过是尘埋于土中的白骨与血肉。经意或是不经意,最后都要被遗忘,一切的繁华,只存在了几天,就都没有了。

到此为止,世界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别人仍在忙碌,在吃,在睡,在想事情,而他却与世长辞了,生命的结束,不需要赞美,不需要记忆,甚至连一个叹息都不需要。不过是死亡罢了。

周忆第一次感受到了人世的无常,百般不易,皆付谁知。人不过和朝生暮死的蝇虫一样,只是看了一昼的阳光和一夜的黑暗而已。存在不是本质,结束才是永恒。未生之时远比有生之年要长久的多。人是多么渺小卑微。

形同虚设。

就在周忆在一旁思索人生的大事之时,还有一个人也来到了这里。等那人走近,他才看见是沈鹃儿。两人相见,心里均生出几丝暖意,寒暄起来。

沈鹃儿问周忆,“周忧哥哥什么时候也来了这里?”

周忆回道,“才来一会儿。我听我妹妹说这里的守园老人出事了,便想着过来看看。”周忆再看,才发觉原来沈鹃儿也是一身绿衣手臂上挽着袖章。不由有些妒意。

“你别看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别人一定要我加入红卫兵的,其实我不想这样。又怕别人说我觉悟不高,说我不支持革命,是忘本。”沈鹃儿低声嗫嚅着,“那天批斗老人的时候我也在场。我看见他们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就借口走开了。再后来又听说老人绝世的事,才等了这天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来看看。一来也是因为愧疚,二来也是凭吊。”

周忆听见沈鹃儿这样说,才想自己误会了,原来她竟是难得的知己,便安慰道,“你也不必太内疚了,毕竟,这也不是你的错,有所反思就好。”

“是啊!这世界真是变幻莫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一场大的变革,又是不分青红皂白,眉毛胡子一把抓。冤枉的人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就说这件事吧,有多少人是愿意看到这个结果的,很多人都是迫于形势被迫无奈作出这样的个事来的。”沈鹃儿喟叹道。

“你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了。他们作出这样没天理的事来,就算现在没有人追究,但以后还是逃不了自己的忏悔的。”周忆说道。

“谁说不是呢?”说着两人又想起守园人的死,均不由伤感,兀自低头静思。许久才镇定下来,又忆起往日在这里的情形。那时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其中犹见彼此的笑声和身影。不过是天真无邪的少年。

周忆呆呆站了半晌,才朝着那边的几间房子走去,想看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的。刚至门前,便看见门上赫然贴着交叉的两条封条,那封条把他们拒之门外。两人不由失望起来,只好转到傍边的窗户前往里望,看见屋内的情景。那显然是被抄过的模样,桌椅倒地,四处可见被撕毁的衣物和书籍。无疑这是当天红卫兵来抓守园人时干的。

沈鹃儿也走过来,重新看看当时包括自己在内的人干的事。她不由很愧疚地低下头。一阵哀惋之情油然而起。仿佛又见老人被抓。整个屋子都漂浮着阴魂不散的气息,阴森恐怖。

“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周忆喃喃叹道,“历史究竟要留给我们多少这样的废墟才算完呢?”

两人兀自站在屋外沉思,最后沈鹃儿才想起一件事来,“我看我们光这样做是不够的,守园老人的遗骨还在火葬场,他又没有什么亲人,竟连个收尸骨的人也没有。”

沈鹃儿的话提醒了周忆,他也附和道,“我们去帮老人收拾遗骨吧!不然,他真的要变成孤魂野鬼了。”两人居然能想到一起去,可见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还是有良心这样东西保留于世的。商量一阵,两人便偕同着一起去了火葬场。

到达火葬场,已是傍晚时分。天空一片灰暗,蒙蒙胧胧的。火葬场四周不时有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随处可见送殡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悲怆的气味。在这个年月,死人像是赶场似的,都赶着这个时候来这里报到。

接着两人跟着人走进火葬场。不宽敞的空间里,随时都能捕捉到魑魅的影子。沈鹃儿生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免觉得不安宁,心里始终惴惴的。她跟着周忆,一直朝里走,身边来往的人络绎不绝。那些人均是行色匆匆,从表面上看,脸上无不呈现出忧郁的神色。猜测应该是来收殓的或是送殡的人,是死者的家人或是好友。其中还不乏有小孩子,那些孩子随着大人进进出出,脸上也是与那个年龄不符的惊恐和凄然之色。似乎是一时间失去某个重要的亲人,祖父,祖母或是父亲母亲。整个人看起来呆滞而缺乏灵气。

周忆与沈鹃儿只管往前走着。他们穿过一条阴森昏暗的走廊,找到办事处,向管理人探询守园人尸骨的寄存处。那人查找了一本书册的资料,便带着他们到一个房间。房间里放置着许多骨灰盒骨灰罐,均是几天前的且暂无人来认领。两人按顺序逐一查找,终于在一个贴有“八月九号柳思善”等字标签的罐子,确认那是守园人的尸骨之后,周忆把他捧起来。

出来登记,沈鹃儿与周忆见家属这一栏,一时面面相觑。然后周忆果断地将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签完后交了火化尸骨和骨灰罐的费用,才报着骨灰罐从里面出来。

走出火葬场,已经天黑了,抬头可见稀疏的星辰挂在天幕中,荒凉而黯淡。沈鹃儿问周忆该怎么办,是回学校还是回家去。这一问其实是对周忆手中的骨灰罐提出的疑虑。周忆其实也是惘然,原本只是想到陈园凭吊一下,却不想最后到此来替老人收拾遗骨。

两人静静地走了一段,一无所知的样子。这才发现这一意气之举将带来这么一个麻烦。两人都不是老人的家眷,本没有义务和权利去做这些的,且如今若把骨灰罐带回去,不知道湖会引来多少人的注意。怎么办呢?两人不由手足无措。前边就是汽车站了,必须赶快作好决定。

“老人以前说过死后希望有人能把他的骨灰撒在陈园的土地上,说是可以滋养一方草木。”周忆说道,“但现在已经很晚了,撒骨灰只能等到明天。”

“你的意思是把骨灰罐先带回陈园,明天再来骨灰撒了?”沈鹃儿问到。

“不,我想把骨灰先带回家里,那样更安全一些。”周忆郑重说道。

“可是你那样做被你家人看见了,你怎么向他们解释呢?”

“我不让他们看见就是了。带回家去总比放在陈园里强一点。”周忆主义已定,沈鹃儿也不再反对,只好随他。两人一道上了公共汽车,一个回了家,一个去了学校。再说周忆回到家,小心地把罐子藏好,竟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一行为真是不可思议,但同时也觉得心安理得。

翌日,周忆带者骨灰罐,悄悄地去了学校。等他到达陈园,看见沈鹃儿已经在那里等他了。彼此更觉的心领神会,默默揭开罐盖,一人抓出一把灰土,往林地间慢慢播撒。林子里此刻非常安静,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并无别的人进来,因此,他们亦能安宁地把骨灰洒落在土地上。

刚触及骨灰的一刹那,两人都有些颤栗。以前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的,觉得无比庄重和肃穆。此刻他们手心里,抓的可是另一个人的骨灰啊。当那些骨灰渐渐洒落,蓦然间,仿佛看见岁月蹉跎,生命的无常,如此可悲。曾经的繁华几度,曾经的辛酸几斗,曾经的零丁几深。等到尽头,却都作古,从来都是路远马亡,殊途同归。又由此及彼,想到自己。是否今后也会重蹈覆辙,最终归于尘土二字。历史尚是悲剧的重演,个体的命运更不足为惜。

两人撒完骨灰,方又默默祈祷了一翻。内心深处,一直被那么多的为什么纠缠着。为什么生,为什么死?为什么难过,为什么欢喜?为什么相识?为什么分别?为什么残忍?为什么心疼?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

周忆从学校回到家中,终日郁郁寡欢。年少时候目睹一个突如其来的死亡,在他内心留下阴影。于是开始计算人生的意义。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不出去。唯一所做就是温习他的绘画功课,是能心无旁骛地作画。至于外面的世界,他也失去了解的兴致。人生不是该为那些无聊的事而存在。

然而却因为他给守园人收尸的事,他又一次被人打搅。那天,他妹妹从学校回来,向他问起那件事。

“哥哥,我听沈鹃儿说你们两人竟瞒着大家给那个国民党反革命分子收尸。你们也不事先向组织说起,真是太没有组织性和纪律性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们这样做后果会有多严重?”周忧疾言厉色地说道。在她看来,沈鹃儿和周忆的举动简直是骇人听闻。她一方面埋怨自己的哥哥不明事理,另一方面又担心沈鹃儿会把周忆出卖。“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沈鹃儿脑子糊涂了,你也跟着她一起糊涂了。”

“是我先提出给守园人收殓遗骨的,和沈鹃儿无关。”

“呵,你还学会替人辩护了,你还越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还要逞能。”周忧听周忆并无悔改的意思,更加生气。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周忆昂首说道,“要不人死后总要有人给他收拾尸骨。”

周忧这才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向周忆进行一次深刻地思想教育了。她的声色缓和了许多,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她说,你这固然是善举,可你也得分析好形势,那守园人是什么成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个反革命分子,是我们的阶级敌人啊。你别看他平时很友好的样子,指不定他后面有什么秘密呢。现在到处都在抓人,所有封资修一概不是好人,他们一心想要破坏革命成果,想搞复辟。你这样帮助他们,就等于是帮助敌人。要不别人知道了,那还得了。很有可能就被带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那你一辈子也不要想翻身了。接着她还举了几个例子。某某跟正苗红的同志因为在批斗自己的右派老师时意志不坚定,说了老师的好话。结果他有被揪出来和那老师一起挨批斗。还有某某因为在批斗一个走资派时看不贯走资派的儿子对走资派拳打脚踢而失声痛苦。结果也被认为是同情阶级敌人而被开除了红卫兵的身份。

“哥哥,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该考虑到我们爸爸和妈妈啊。现在形势那么紧张,你要惹出什么乱子来,让大家一起受罪,你忍心吗?”

周忧说道后来,已是声泪俱下。她母亲听到哭声马上走过来。看见两兄妹站在那里,不知道为了什么周忧居然在一旁哭泣。周忧见她母亲来了,哭声更剧烈些。她把周忆的举动告诉她母亲,她母亲听了也很惊讶。

“我要不是听沈鹃儿说起我也还蒙在鼓里呢。想那沈鹃儿原来有些痴性,这回哥哥也可能是受了她的影响,两人才作出那样没天没地的事来。还好她也有分,量她也不敢污蔑我们。要是被供出来,我们也还有一个说法。可我就怕她一不小心把这事说漏了嘴,到时大家一起完了。所以才又私自叮嘱了她几回,要她别再提起这件事来。”周忧说道。她母亲则惊讶地说道什么完了的,听了叫人害怕。

“你们是没见过,不知道人心的险恶。现在外面的人啊,都不是什么好信任的。父子夫妻兄弟之间还有互相揭发来表现自己革命意志的。”说到此,周忧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忙问周忆,“那么有没有签字啊?”

“签什么字啊?”她母亲惊慌地问道。

“就是领骨灰时要登记家属姓名啊。哥哥,你们到底有没有签名字啊?周忧急切地问道。

谁知周忆此刻脸色悒郁,忽然生气起来。大声说道,“签了,签了。是我签的,怎么样?他们就是要来抓人,我随他们抓去批斗就是了。要是他们再会追究到你身上,你大可表明你的立场,和我这个反革命哥哥划清界线,我再声明此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便不会受到什么牵连了。”

一时间,周忧和她母亲都被周忆的话怔住了。周忆在她们眼中一直都是温和可亲的,今天忽然这样雷霆大怒,说出那样的话来。

“妈妈,你看哥哥。我也不过是提醒他,他却这样对我说话。”周忧也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委屈,向她母亲哭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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