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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到北京,警察找人的精力正旺,说不定就被他们抓住了;晚几天到北京,警察找人已经疲塌了,倒更容易钻他们的空子。
从泰安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五天之后,李雪莲赶到河北固安。一路上虽然辛苦,但也没出什么岔子。固安是河北与北京的交界处,由固安再换两回车,也就到了北京。李雪莲心中一阵高兴。车到固安,已是傍晚,李雪莲在一条小胡同里找到一个小客店,早早睡下,准备养足精神,明天进北京。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李雪莲从床上坐起,突然感到头重脚轻。用手摸摸自个儿的额头,竟像火炭一样烫。李雪莲不禁暗暗叫苦,路上不是生病的地方;告状路上,身体更不能出毛病;一出毛病,毁的不仅是身体,有可能就是告状。但人已到了固安,北京就在眼前,北京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也是开一天少一天,李雪莲不敢因为身体有病,在固安停歇;挣扎着起身,洗把脸,出了客店,沿着胡同走到大街上,又一步步走到长途汽车站。在汽车站外边的饭摊上,买了一碗热粥,盼着热粥喝下去,能出一身汗,发烧也就好了。没想到一口粥喝下去,又开始反胃;刚喝下的粥,又吐了出去。放下粥碗,仍不想在固安停歇,挣扎着买了车票,上了开往大兴的县际客车。在车上想自己的病,也是从泰安一路走来,先后换了十几趟车,路途过于劳顿。
为了省钱,到一个地方,尽买些大饼就咸菜干吃,三天来没吃过一口青菜,也没喝过一口热汤。李雪莲这时后悔,俗话说穷家富路,不该路途上这么亏待自己。亏待自己没啥,耽误了进京告状,就得不偿失了。这时又想,路途劳顿、亏待自己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还是让赵大头气着了。中学时候,赵大头就对李雪莲有意;二十年前,李雪莲头一回进京告状,赵大头还帮过李雪莲;二十年后,赵大头又追求她;为了追求她,还帮她把看守她的警察灌醉,一块逃到了山东。原以为他帮她是为了和她结婚;在邻县旅馆里,还让他上了身;正是因为两人在一起感觉好,李雪莲才听信赵大头的话,不进京告状了,跟他一块去泰山旅游;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圈套,赵大头已经跟县上的官员勾结好了;赵大头把她拿下,不仅是为了和她结婚;结婚的背后,是为了不让她再告状;她不告状,从上到下的官员不就解脱了?为了不让她告状,赵大头和县上的官员在背后还有别的交易。当李雪莲无意之中听到赵大头的电话,她的脑袋,“轰”地一声就炸了。炸了不仅是恨赵大头和官员勾结,同时恨的还有她自己。
李雪莲今年四十九岁了,告状告了二十年,走南闯北,啥样的场面没见过?大江大河都过了,没想到在小阴沟里翻了船,栽到了赵大头手里。光是上当还没什么,还让赵大头上了身。上当可以报仇,上过的身,如何洗刷呢?盆碗弄脏了可以洗刷,身子脏了如何洗刷呢?穆桂英五十三岁又挂帅,李雪莲四十九岁又失身。她二十年告状的原因之一,就是秦玉河说她是潘金莲;过去二十年不是潘金莲,如今让赵大头上了身,倒成了潘金莲了。当时她想杀了赵大头。但仅仅杀了赵大头,她并不解气。杀了赵大头,李雪莲也等于同归于尽;不伤从上到下的官员的一根毫毛,反倒把他们解脱了。杀赵大头之前,李雪莲还得先告状。告状之后,再杀赵大头不迟。现在的告状,又和往年的告状不同了;或者说,跟二十年前头一回告状又相同了:她告的不仅是秦玉河,还有从上到下的一系列官员,跟赵大头谈交易的法院专委贾聪明,法院院长王公道,县长郑重,市长马文彬……是他们,共同,一步步把李雪莲逼到了这个地步。正因为憋着一肚子气上路,人在车上,浑身却在冒火。正因为冒火,浑身燥热,便打开车窗吹风。
虽然立春了,路上的风也寒;一路寒风吹着,燥热可不就转成了伤寒,人可不就发起了高烧?从固安到大兴的县际客车上,李雪莲倒把身边的车窗关严实了;但她头靠车窗,身上烧得越来越厉害了。清早起床只是头上烧,现在明显感到全身掉到了火堆里。走着烧着,脑袋都有些迷糊了。这时客车开到固安与北京大兴的交界处,李雪莲突然发现,交界处停着四五辆警车,警车上闪着警灯,公路旁站着警察,举着手里的警棒,示意所有开往北京的车靠边,接受检查。路旁已停满接受检查的车辆,有大客车,有货车,有面包车,也有小轿车。李雪莲一惊,身上出了一阵冷汗;从泰安出发,没敢坐京沪线的火车,也没敢坐泰安至北京的长途汽车,倒了这么多乡村汽车,看来还是没有躲过警察的检查。看来这十几趟的乡村汽车也白换了;被风吹着,浑身发烧也白烧了。倒是惊出一身冷汗,浑身感到轻爽许多。停下接受检查的车辆,排成了长队。等了一个多小时,两个警察才上了李雪莲乘坐的客车。警察挨个儿检查各人的证件,询问去北京的理由,检查各人去北京的县政府开出的证明。
和二十年前李雪莲头一回进北京,在河北与北京的交界处,遇到的检查一样。但这种场面李雪莲经得多了,既然赶上了,李雪莲也不惊慌。警察挨个儿盘查,有的旅客过了关,有的被警察赶下了车。被赶下车的,也都默不作声。终于,一个警察检查到了李雪莲。先看了李雪莲的身份证。李雪莲没拿出自己的真身份证,递上去一个假的。也是为了躲避警察盘查,三年前,李雪莲花了二百块钱,在北京海淀一条胡同里,办了一个假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名字,取她名字中一个“雪”字,前边加一个“赵”字,叫“赵雪”,平反“昭雪”的意思;二十年告状,可不就为了平反昭雪吗?这假身份证制得跟真的一样,往年别的警察没有看出来,现在盘查李雪莲的警察也没看出来。警察将身份证还给李雪莲,问:“到北京干什么去?”
李雪莲:“看病。”
回答的跟二十年前一样。警察盯着她:“去北京哪家医院?”
李雪莲:“北京医院。”
回答的也跟二十年前一样。警察:“看什么病?”
李雪莲:“你摸摸我的头。”
警察愣了一下,便伸手摸李雪莲的额头;李雪莲虽然刚才出了一身冷汗,但脑门仍烫得跟火炭一样;警察的手忙缩了回去。警察:“县政府的证明呢?”
李雪莲:“大哥,我都病成这样了,哪儿还有工夫去开证明呀。”
警察:“那不行,你得下车。”
李雪莲:“我脑袋都犯迷糊了,下车死了,你负责呀?”
警察不耐烦地:“两回事啊,有病先在地方医院看,等全国人代会开过,再去北京。”
说的也跟二十年前的警察说的一样。李雪莲将头歪到车窗上:“我得的是肺气肿啊,一口气喘不上来,我就完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不下车。”
警察便上来拉李雪莲:“别胡搅蛮缠,没有证明,就得下车。”
两人撕拽起来。两人撕拽间,李雪莲身边坐着一个老头,突然站了起来;老头身穿旧军服,看上去干部模样;老头指着警察说:“你要证明,她都病成这样了,不是证明吗?”
又说:“她从上车就挨着我,一直跟个火炉似的;如她是你姐,你也这么不管她的死活吗?”
一句话说的李雪莲好生感动;也是多少天没听过体贴的话了,一个外地陌生老人的话,让她百感交集;也是想起一路上七八天的种种委屈;由七八天的委屈,想起二十年的种种委屈,不由大放悲声,哭了起来。见李雪莲哭了,警察也一愣,抖着手说:“不是我不让她去北京,北京正在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呢。”
老头:“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怎么了?人民就不能进北京看病了?她是不是人民?”
见李雪莲哭了,车上所有的乘客都怒了,纷纷站起来,加入指责警察的行列:“什么东西。”
“还有没有人性?”
一个剃着板寸的青年喊:“不行咱把这车给烧了!”→文·冇·人·冇·书·冇·屋←
也是众怒难犯,警察一边慌着说:“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呀,这是上头的规定。”
一边也就下了车。
警察下车,客车便上路往大兴开。李雪莲谢过身边的老人,谢过大家,也就不再哭了。但李雪莲身子本来就弱,大哭一场后,就更弱了。没哭之前通身发烧,现在突然发冷;冷得牙齿打颤,浑身也打颤。为了进京告状,李雪莲强忍住没说。冷过一个时辰,突然又浑身发烧;这回烧是干烧,没出一滴汗。这样冷一阵热一阵,李雪莲突然昏迷过去,头一歪,倒在身边老头身上。
老头见李雪莲昏了过去,忙喊司机停车。司机过来查看李雪莲,见她昏迷不醒,又听她刚才对警察说她患的是肺气肿,便有些着慌。着慌不是着慌李雪莲得病,而是担心她一口气喘不上来,死在车上;一个人死在他车上,他也就跟着沾包了。还是老头又喊:“还愣着干什么?快送她去医院呀。”
司机这才醒过神来,慌忙又开起车,从公路下道,拐到一条乡村柏油路上,加大油门,向前开去。十五公里外有一个乡镇叫牛头镇。牛头镇地处北京与河北的交界处,却属河北省。等于转了半天,又回到了河北。牛头镇西头,是镇卫生院。客车穿过镇上集市,冲向镇卫生院。
李雪莲在牛头镇卫生院昏迷四天,才醒了过来。待醒来,才知道自己躺在外地医院的病床上,胳膊上扎着针头,头顶上吊着药瓶。李雪莲告了二十年状,风里雨里,从无生过病。不但大病没生过,头痛脑热也很少。也是风里雨里,把她的身板摔打硬朗了。正因为如此,突然一病,二十年攒下的症候全部迸发出来。看她醒来,医生告诉她,她一开始得的是重伤风,又转成疟疾;并发症还有胃炎和肠炎;不知在哪里,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躺在床上不知道,已经拉了四天痢疾;同时还让李雪莲四天前在客车上说中了,并发症还有肺气肿。每个病症都和炎症连着,所以四天高烧不退。白血球高得吓人。连续四天,输液没有停过。镇卫生院本来药就不全,她算把卫生院的消炎药全都用遍了。李雪莲谢过医生,又着急起来。着急不是着急自己患了重病,而是看到床头墙上的日历,自己竟昏迷了四天。在她昏迷的过程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也继续开了四天。算着日子,再有四天,大会就要闭幕了。如果她不及时赶到北京,告状就赶不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了。如果错过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告状的分量就轻多了。同样一个告状,离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老虎就缩成了猫,告状就成了日常上访;从县里到市里,没有一个人害怕。待医生走后,李雪莲挣扎着下床。但在床上躺着还好些,脚一沾地,才知道自己身子仍很虚弱,天旋地转不说,两腿软得像面条,连步子都迈不开。步子都迈不开,如何走出医院,上路去告状呢?李雪莲蹲着喘了一阵气,只好又倒在床上。
说话两天又过去了。再有两天,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就要闭幕了。李雪莲在病床上再也躺不住了。啥叫心急如焚?李雪莲过去不知道,现在算是知道了。心急不是心急有病起不得床,今年的状告不成了,而是如果她告不成状,从县里到市里的各级官员,不知该怎么开心呢;她让赵大头和官员们合伙骗了,包括让赵大头上了身,都成了白饶。她就真成了潘金莲。这么一想,心里更加心焦。她打定主意,一定要离开这里,就是爬,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闭幕之前,她也要爬到北京。她让同屋的病人,把医生喊了过来,说她要出院。医生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满嘴龅牙,但经过几天接触,李雪莲发现他人不坏。听说李雪莲要出院,他比李雪莲还着急:“你不想活了?身子虚成这个样子,咋能出院?”
李雪莲不好告诉他她还要到北京告状;告诉别的原因,又构不成出院的理由;只好说:“我没钱呀。”
医生马上愣在那里。愣过,转身就出去了。一刻钟,这医生领着医院的院长,进了病房。院长是个中年妇女,胖,烫着卷发。院长问李雪莲:“你有多少钱呀?”
李雪莲从床头拿过提包,拉开拉链,从衣服堆里找出钱包;打开钱包,掏出大票小票和钢蹦儿数,一共五百一十六块八毛钱。院长马上急了:“这哪儿成呢?你在这儿住了六天院,天天挂吊瓶,医院的好药,都让你用光了;医疗费,加上住院费,五千多块呢。”
李雪莲:“要不我要出院呢。”
院长:“没有钱,你更不能出院了。”
李雪莲:“我不出院,不是得花更多的钱?”
院长也觉得李雪莲说的有道理,便说:“赶紧让你的亲戚来送钱。”
李雪莲:“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