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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葛瑞格·摩顿森(Creg Mortenson)
校译:严冬冬
◎三杯茶 第一部分(1)
让悲伤的渴望深藏心中,
永不放弃,永怀希望,
安拉说:“破碎者是我所爱。”
任你破碎的心,悲伤吧!
——阿比尔海尔《无名小卒,无名小卒之子》
打字机对葛瑞格?摩顿森的手来说实在太小了。他老是一次敲到两个键,只好撕掉信纸从头开始,这样成本就更高了。这台IBM古董打字机一小时一美元的租金看似合理,但耗了五个小时,他只完成了四封信。
除了打字机用起来不舒服之外,主要问题在于摩顿森不知道如何下笔。“亲爱的奥普拉?温芙瑞女士,”他用食指指尖敲着打字键,开始打第五封信,“我是您的忠实观众。您对需要帮助者的真心关怀,让我深受感动。我写这封信是想告诉您,在巴基斯坦有个小村庄叫科尔飞,我想在那里筹建一所小学。您知道吗?在美丽的喜马拉雅山地区,许多孩子根本没有学校可去。”
接下来就是他一直感到为难的地方。他不知道是否该直截了当谈到“捐钱”,还是只说请求协助就好。如果要请对方捐款,是不是该提一个确定的数字?
“我计划建一座有五间教室,可以容纳五个年级一百个学生的学校。”摩顿森用食指敲着打字键,“当我在巴基斯坦攀登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时(我没登到山顶就是了),我请教过当地专家,如果使用当地材料和工匠,用一万两千美元应该就能把学校建好。”
然后就是最困难的部分,他应该请求对方捐出全部的费用吗?“您所捐献的任何金额都是最美好的祝福。”摩顿森决定这么写,不过他的手指头不争气,把“祝福”blessing敲成了bledding,只好又把信撕掉重写。
等摩顿森回到急诊室值夜班时,装进信封、贴上邮票的,总共只有六封信。一封寄给著名的脱口秀节目主持人奥普拉,另外给四家大电视台的新闻主播一人一封,包括CNN电视台的新闻主播伯纳德?萧,因为他觉得CNN的规模已经不比其他电视巨头差了。还有一封是临时起意写给演员苏珊?萨兰登的,因为她随和可亲,热衷于慈善。
摩顿森驾驶着“青春传奇”,用食指控制方向盘,在下班高峰的车流中穿行。这台车才是适合他那双大手的机器。他停下车,伸长手臂从车窗另一边把信塞进邮筒。
一整天下来,这样的成绩不算好,但总归是希望的起点。摩顿森告诉自己,之后的进度会快些,而事实上他的确得加快速度才行,因为他定下了“寄出五百封信”的目标。开着“青春传奇”加入向西的旧金山湾桥车流,他觉得有点飘飘然,仿佛自己点燃了一根引线,即将引爆一堆好消息。
在急诊室里,大夜班的时间或者在血肉模糊的刀伤和流血的脓疮中快速消逝;或者,到了下半夜,如果没有危及生命的紧急事件,时间就以慢得无法察觉的方式爬向清晨。后一种情况下,摩顿森要么在吊床上闭目养神,要么和汤姆?佛汉医生聊天。高高瘦瘦、戴着眼镜、一脸严肃的佛汉是胸内科医师,也是登山家,他曾攀登南美安第斯山脉的阿空加瓜峰,那是亚洲大陆之外最高的山峰。不过他们两人真正投缘的地方在于,佛汉1982年曾担任攀登加舒尔布鲁木Ⅱ峰的美国登山队的随行医师。
佛汉明白,能挑战乔戈里峰这样的杀人峰且达到接近顶峰的高度,已经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成就。有空聊天时,两人总会谈到巴托罗冰川的壮丽和荒凉,一致认为那是地球上最壮观的地方。摩顿森也会向佛汉请教高山肺水肿方面的问题,这种海拔快速上升造成的肺积水现象,曾夺走无数登山者的生命。
“摩顿森动作迅速,人又冷静,非常适合急诊室的工作。”佛汉回忆道,“但是跟他谈医学时,他的心却并未专注于此。当时他给我的印象是,他在蛰伏等待,有朝一日他会回到巴基斯坦,他一直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摩顿森的心的确是留在两万公里之外的高山村落里,但他的眼睛却没办法从一位名叫玛琳娜?维拉德的麻醉科住院医师身上移开。每当遇到她,他总是被电得神魂颠倒。“玛琳娜是个美人胚子,”摩顿森说,“她也是个登山者。她从不化妆,乌黑的秀发、丰满的嘴唇,令我无法直视。每次必须和她一起工作时,我都陷入极大的煎熬中,不知道该约她出去,还是躲着她以保持清醒。”
◎三杯茶 第一部分(2)
募集资金期间,为了省钱,他决定不租公寓。反正他有间私人储藏室,而且“青春传奇”的后座和沙发一样大,比起巴托罗冰川上的帐篷,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安身之所了。他保留了攀岩馆的会员资格,一方面可以有个地方冲澡,另一方面还能每天练习攀岩,维持体能。每天入夜后,摩顿森驾着“青春传奇”在柏克莱低地的仓库间穿梭,希望找个够暗、够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白天不上班的时候,摩顿森一封一封地敲了几百封募捐信,然后寄给每一位参议员。他甚至会在公立图书馆泡上一整天,翻找过去从来不翻阅的流行文化杂志,抄下电影明星和流行歌手的名字,然后加进他放在密封塑料袋里的名单——那是他从一本介绍美国百名大富豪的书里抄下来的。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摩顿森回忆道,“我只是把那些看起来很有影响力、很受欢迎或是很重要的人物列成清单,然后写信给他们。那时候我三十六岁了,连电脑都不会用,可以想见我多么没头绪。”
有一天摩顿森又去克里西那影印店,意外地发现门是锁着的,只好走到最近的另一家影印店——夏图克路上的拉瑟照相馆,想租台打字机用。
“我告诉他,我们没有打字机。”拉瑟照相馆的老板卡西瓦?萨耶回忆说,“‘现在已经是1993年了,你为什么不搞台电脑呢?’然后他跟我说他不会用电脑。”
摩顿森很快就发现萨耶是巴基斯坦人,而且来自中旁遮普省的一个小村庄巴哈瓦尔布尔。萨耶得知摩顿森租打字机的原因后,让他坐到一台麦金塔台式机前,手把手地教他,直到新朋友摩顿森成为电脑高手。
“我所住的巴基斯坦村庄就没有学校,所以我理解摩顿森努力想做的事情有多重要。”萨耶说,“他的动机很伟大,帮助他是我的责任。”
计算机的复制粘贴功能让摩顿森大开眼界,因为只要一天的时间,就能把原来花好几个月才能打好的三百封信写完。他在萨耶的指导下努力工作,直到完成预定的五百封信的目标。然后他再接再厉,和萨耶一起绞尽脑汁又补列了几十位名人名单,最后共寄出五百八十封募款信。
“很有意思,”摩顿森说,“一个从巴基斯坦来的人帮助我跨越障碍,好让我帮助巴基斯坦的孩子接受教育。”
信寄出以后,摩顿森在休假时回到萨耶的店,运用他刚学到的电脑技巧,写了十六份基金会赞助申请书,好为科尔飞的学校筹款。不写信的时候,摩顿森和萨耶就谈女人。“在我们的生命中,那是一段凄美的时光。”萨耶说,“我们常讨论寂寞和爱情。”萨耶的母亲在喀拉蚩帮他挑选了一位女子,两人订了婚,萨耶正努力存钱准备婚礼,好把她接到美国来。
摩顿森吐露了自己迷恋玛琳娜的秘密,萨耶就替他出主意,帮他想各种约她出去的点子。“听我的话,”萨耶劝他,“你年纪不小了,也需要建立家庭,还等什么?”
摩顿森发现自己每次想开口约玛琳娜出去的时候,舌头就会打结。不过当医学中心空闲的时候,他开始给她讲喀喇昆仑山脉的事情,还有他的建校计划。摩顿森尽量不去想她美丽的眼睛,沉浸在回忆与叙述中。然而每当他从救援凡恩的经历、巴托罗冰川的迷路惊魂或是在科尔飞受哈吉照顾的日子中回过神,一抬头,总会发现玛琳娜的眼睛熠熠发亮。终于,在摩顿森讲了两个月的故事后,玛琳娜结束了他的煎熬,主动开口约他出去。
从巴基斯坦回来,摩顿森就过着苦行僧般的节俭生活。大多时候他的早餐都是到麦克阿瑟大道上一家柬埔寨人开的甜甜圈快餐店,点一份九十九美分的特餐、一杯咖啡和一块煎饼。早餐后他通常会一直撑到晚上,直到上班前才去市中心的墨西哥餐馆吃份三美元的卷饼充饥。
他们第一次约会时,摩顿森开车载玛琳娜到苏沙利多的一家水上海鲜餐厅,咬牙点了一瓶昂贵的白酒。他忘情地投入玛琳娜的生活,奋不顾身地栽了进去。玛琳娜在前次婚姻中生有两个女儿,五岁的布莱姬和三岁的戴娜。摩顿森很快就爱上了这两个孩子,就像爱她们的母亲一样。
两个女孩待在她们父亲家时,他会和玛琳娜开车到优胜美地,睡在“青春传奇”里,然后整个周末都在攀登大教堂岩之类的岩峰。孩子们在家时,摩顿森就会带她们去柏克莱山的印第安巨岩,欣赏令人窒息的自然之美,并且教她们基本的攀岩技巧。
◎三杯茶 第一部分(3)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家庭,”摩顿森说,“我发现这是我真正想要的。如果盖学校募款的事情能更顺利,我会更加满足快乐。”
洁琳?摩顿森一直待在位于威斯康辛雷河市的新家中,获得博士学位后,她被聘为西城小学的校长。她邀请儿子前来,为学校的六百个孩子做一场幻灯片介绍。
“我费尽心力解释,才能让成年人明白我为什么要帮助巴基斯坦的学生,”摩顿森说,“但是孩子们马上就懂了。看到照片时,他们感到难以置信:巴基斯坦的孩子竟然坐在户外刺骨的寒风中,没有老师教,却努力学习。他们马上决定做点什么。”
回到柏克莱后一个月,摩顿森收到母亲寄来的一封信。她在信中告诉他,学生们自动发起了“捐一分钱给巴基斯坦”的活动,成堆的一分钱硬币装满了两个四十加仑的垃圾桶。他们总共募集了六万二千三百四十五枚硬币。将母亲寄来的六百二十三美元四十五美分支票存进银行时,摩顿森觉得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了他。“孩子们迈出了帮助建校的第一步,”摩顿森说,“他们用的是社会认为最没价值的‘一分钱’。但在巴基斯坦,这些‘星星之火’却可以燎原。”
其他方面的进展则相当缓慢。寄出第一批五百八十封信后六个月,他终于收到了第一封、也是唯一的一封回信。汤姆?布洛考和摩顿森一样是南达科他大学的毕业生,两人都参加过学校橄榄球队,甚至师从过同一位教练。布洛考寄了一张一百美金的支票,以及一张祝他好运的短笺。然而接下来陆续从各大基金会寄来的回函,粉碎了摩顿森的希望:他寄出的十六份赞助申请计划书全被拒绝了。
摩顿森把布洛考的信拿给汤姆?佛汉医生看,承认自己的募款成果很不好。佛汉长期在美国喜马拉雅基金会工作,他说服摩顿森试试向这个组织寻求帮助。佛汉写了篇短文报道摩顿森攀登乔戈里峰的经历,还有他为科尔飞的孩子盖学校所做的努力,这篇短文被刊登在基金会的全国新闻通讯刊物上,在文章里,他向基金会的会员们——美国登山界的精英——描述了埃德蒙?希拉里爵士对尼泊尔的捐赠。
1954年,希拉里爵士与夏尔巴人丹增?诺尔盖完成世界首度攀登珠峰的壮举后,他为自己设定了一个比攀登珠峰还要困难的任务——为贫困的夏尔巴社区兴建学校,以报答他的高山协作伙伴在这趟壮举中的贡献。
希拉里爵士在1964年的著作《云端上的校舍》中,谈到了他在尼泊尔的人道主义工作,并以远见卓识提醒读者,世界上最贫穷和最偏远的地区——库布和科尔飞这样的地方——需要他们的援助。
“尽管过程缓慢而痛苦,但我们看见全世界正在接受这个事实:富有及科技发达的国家有责任去帮助贫困落后的国家。”他写道,“这不只是为了慈善,更是因为唯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才有希望见到符合全人类福祉的长治久安。”
然而从某方面来说,希拉里爵士的道路比摩顿森要容易得多。征服了地球最高峰后,希拉里成了全世界最著名的人物之一,当他和企业界接触,请他们捐款盖学校时,这些企业家争相支持他的“喜马拉雅建校登山队”。例如,《世界百科全书》就曾签约担任主要赞助商,在1963年捐给希拉里五万两千美元;而销售“希拉里爵士”牌帐篷及睡袋的西尔斯?罗巴克公司,不但赞助相关装备,还专门组建摄影组拍摄希拉里爵士的工作纪录片。希拉里卖出影片的欧洲版权及新闻采访权,并获得登山书籍的版权预付款后,资金迅速累积起来,在他尚未到达尼泊尔之前就已到位。
反观摩顿森,不仅攀登乔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