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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些指责,将宗帕则是一再重复摩顿森曾经答应过他。
一个多小时后,阿格玛路突然站了起来,拉住摩顿森的手,仿佛把摩顿森带回他家就可以决定结果一样,领着仍在叫嚣的队伍走下原木阶梯,跨过一条泥泞的沟渠,来到自家的阶梯。人群以同样的方式坐在这间较小的屋子里,阿格玛路十多岁的儿子端出了另外一顿晚餐,放在摩顿森面前。这次的甘蓝色拉盘多了圈山花装饰,炖羊肉上面漂浮着的是发亮的羊肾,除此之外,这顿晚宴和将宗帕家里那顿大餐几乎没有区别。
◎三杯茶 第二部分(2)
阿格玛路的儿子舀起一颗羊肾——他认为最美味的佳肴——盛到一碗饭上,端给摩顿森,害羞地微笑着退到一旁。摩顿森把羊肾拨到一边,只吃着拌肉汁的白饭,不过没人注意他,仿佛他又成了隐形人。可安的人吃起饭来和吵架一样专注,之前的激烈争执和愤怒情绪荡然无存,似乎和眼前的鸡肉羊骨一样,被完全嚼碎消化掉了。
漫长的争吵进入了第四个小时,摩顿森的眼睛已经被满屋的香气熏肿了。他爬到阿格玛路家的屋顶,背着风头靠在一捆刚刚收割的荞麦束上。东边的山脊上,月亮正缓缓升起,倾泻着大片的银光。山风吹散了玛夏布洛姆峰顶的云雾,银白的月光把山脊棱线刻画得异常清晰。他良久凝视着如刀一样锐利的峰脊,心里十分清楚,再过去一点就是乔戈里峰金字塔状的巨大山影。摩顿森心想,作为一个登山者来到巴基斯坦,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一切都简单清晰:锁定目标,组织一群人,准备好装备,你就可以开始登山之旅,而结果无外乎成功或者失败。
底下房间里的烟味、燃烧的牦牛粪烟雾都从屋顶上的方形大洞排出来,把摩顿森的屋顶小巢熏得臭不可抑,再加上村民们愈演愈烈的争执,他万分沮丧。从背包里拿出一件薄外套,他躺回荞麦堆上,把衣服当成毯子盖在胸前。接近满月的月亮已经离开了山脊,在崖壁的最高处照耀着,就像一颗即将陨落、随时可能压碎可安村的巨石。
“尽管掉下来吧。”摩顿森心想,倦然睡去。
清晨,玛夏布洛姆峰南侧再度被云雾遮住,摩顿森双腿僵硬地爬下屋顶,发现常嘎吉正在喝奶茶。他坚持要常嘎吉在另一回合的饭局和争执开始前,把他们带回斯卡都。将宗帕和阿格玛路都坐进了吉普车,不肯放弃任何可能胜利的机会。
返回斯卡都的路上,常嘎吉脸上一直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摩顿森咒骂自己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他们回到斯卡都时,冬天的寒意渐浓,仿佛也在提醒摩顿森“暖和天气就快结束,没有时间盖学校了”。低垂的乌云渐渐遮蔽了周遭的群山,细雨眷恋不去地飘浮在空气中,大雨酣畅淋漓的爽快季节早已过去。
虽然吉普车盖上了塑料布,但车子到达常嘎吉的屋舍时,摩顿森的夏瓦儿卡米兹已经湿透了。“先这样吧,”常嘎吉看着摩顿森满身泥泞的土色夏瓦儿,“我让雅古烧些热水。”
“一切开始之前,先让我们搞清楚几件事。”摩顿森无法遏制心中的怒火,“第一,我那些盖学校用的物资呢?怎么都看不到了?”
常嘎吉赐福似的站立着,“我把它们搬到另一个办公室了。”
“搬走了?”
“是的……搬走了。搬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常嘎吉的声音带着委屈和勉强,仿佛遭了天大的冤枉。
“这里有什么不好?”摩顿森问。
“这附近有很多盗匪。”常嘎吉回答。
“我现在要看到所有的东西。”摩顿森站起来,逼近常嘎吉。常嘎吉闭上眼睛,十指交缠,两只大拇指绞绕着,像是希望摩顿森从眼前消失一样。最后他慢慢睁开眼。
“太晚了,我的助理已经带钥匙回家了。”常嘎吉说,“而我现在必须要清洗准备晚祷。不过我向你保证,明天你会百分之百满意。然后我们一起,把这些叫嚣的村民搁到一边去,开始施行你的计划。”
天一亮摩顿森就醒了,他披着常嘎吉的睡袋,走到露水打湿的街上。城镇周围,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山峰全隐在压低的云层里。没有了山峰的映衬,斯卡都肮脏破乱的市集,又矮又窄的泥造煤砖房舍,让人觉得说不出的丑陋。在加州时,摩顿森总把斯卡都描绘成神秘高山王国金碧辉煌的首都,里面住着善良纯朴的人们。此时站在细雨中,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是不是因为在乔戈里峰劫后余生的兴奋,没有对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做出理智的判断?
摩顿森甩了甩头,似乎想甩掉重重疑虑,但却挥之不去。科尔飞离这里只有一百一十二公里,却让他觉得咫尺天涯。他会找到那些建材,然后设法到科尔飞去。已经走了这么远,他必须相信这一切是有意义的。他选择了那个位于布劳渡河上方的荒芜地区,因为那里有他相信和为之努力的意义。在放弃希望之前,他得到那儿去。
◎三杯茶 第二部分(3)
早餐时,常嘎吉表现得异常热心,一直亲自帮摩顿森倒茶,并且不断保证,吉普车一到他们就出发。绿色的丰田吉普车到达之前,将宗帕和阿格玛路也从前一晚过夜的卡车司机休息室走了出来。一行人在沉默中上路。
他们向西穿过沙丘,没有沙子的地方,田边放着一袋袋刚采收的马铃薯,堆得几乎跟人一样高,起初摩顿森还以为那是在细雨中无声等待的人。风转强了,吹开云团,摩顿森瞥见头顶上方闪现的雪原,觉得心情好了些。
离开斯卡都一个半小时后,车子转进一段有明显车痕的山路,朝着野柳树荫下的房屋群前进。那些土石盖成的大房子看起来相当舒适。这里是库阿尔都,常嘎吉的家乡。常嘎吉带着和房子完全不相称的一行人穿过羊圈,用穿着凉鞋的脚推开羊群,走上村里最大房舍的二楼。
在起居室里,他们靠着的不是平常那种布满灰尘的花草坐垫,而是紫绿相间的登山专用自动充气垫。墙上挂着几十张常嘎吉的加框照片,他永远是一身雪白,与身旁脏兮兮的登山队员们形成强烈的对比。摩顿森看到了自己,照片中的摩顿森开心地将手搭在常嘎吉的肩膀上。他无法相信那张照片是一年前拍的,照片中的自己好像另外一个人,比现在的他要年轻十岁。厨房里的妇女在看似登山用的炉具上炸着东西。
常嘎吉走进另一个房间,在夏瓦儿上套了件灰色水手领的克什米尔毛衣,然后又回到起居室。五位有着蓬乱胡子、头戴棕色羊毛帽的老者走进了房间,热情地跟摩顿森握手,然后才在露营睡垫上找到位置坐下。接着又有五十位库阿尔都村民进来,围着塑料桌布挤坐在一起。
常嘎吉指示仆人们上菜,菜色多到摩顿森必须挪脚让出空间来才摆得下。三只烤鸡,装饰成圆花状的小红萝卜和甘蓝,点缀着坚果和葡萄干的一大盘的菜饭,裹粉炸的花椰菜饼,还有正在一大碗辣椒马铃薯炖肉里漂浮着的肉,看起来像是牦牛的精华部位。摩顿森在巴基斯坦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食物。那股一路上被他拼命压下去的恐惧,此时又一股脑儿升起,他几乎可以闻到冲进喉咙里的胃酸。
“我们到这里做什么,常嘎吉?”他问,“我的材料呢?”
常嘎吉挟了牦牛肉放在一碗丰盛的菜饭上,递到摩顿森面前,然后才开口回答:“这些是我们村里的长者。”他边说边向五位干瘪的老人点头致意。“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库阿尔都不会有争执。他们已经同意在冬天之前,把你的学校盖在我们村子里。”
摩顿森二话不说站了起来,一脚跨过食物。他知道这样拒绝他们的热情招待有多无礼,也知道用这种方式拒绝老者是多么不可原谅,更严重的是,他还用不洁的脚跨过他们的食物。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到屋外去透透气。
他一直往前跑,直到把库阿尔都远远甩在身后,气喘吁吁地冲上一条陡峭的牧羊人小径。高海拔让他严重气喘,胸口似乎正在撕裂,但是他逼着自己继续跑,直到天旋地转为止。wωw奇書网在一块俯瞰库阿尔都的空地上,他终于倒了下来,拼命喘息着。自克莉丝塔过世后他就没哭过,但这一刻,他独自伏在寒风凛冽的牧草地上,把脸埋在手心里,拼命擦拭着止不住的泪水。
他终于抬起头时,看到十几个孩子从一棵桑葚树后头远远盯着他。这些到山上放牧的孩子们,看到一个奇怪的“安格瑞兹”坐在地上哭,就好奇地把羊儿们抛在脑后,任它们在山上到处乱跑。摩顿森站了起来,用衣服擦擦脸,走向孩子们。
他蹲跪在年纪最大的孩子身旁。“你……是……什么?”孩子害羞地问道,然后伸出了手,马上被摩顿森的大手握住。
“我是葛瑞格,我是好人。”他回答。
“我是葛瑞格,我是好人。”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用英文重复。
“不是,我是葛瑞格,你叫什么名字?”他又试了一次。
“不是,我是葛瑞格,你叫什么名字?”孩子们边重复,边咯咯笑了起来。
摩顿森换成巴尔蒂语。“民它可波葛瑞格,恩嘎亚美利坚因(我是葛瑞格,我从美国来)。其瑞民它可波因(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们高兴地拍起手来,终于能听懂“安格瑞兹”说什么了。
◎三杯茶 第二部分(4)
孩子们一个个自我介绍,摩顿森也一一和他们握手;女孩们在和异教徒握手前,还特别小心地用头巾把手包起来。然后他站了起来,背靠在桑葚树上,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安格瑞兹,”他用英文说,然后指着自己,“外国人”。
“外国人。”孩子们齐声喊着。摩顿森指着自己的鼻子、头发、耳朵、眼睛和嘴巴,孩子们复诵着每一个陌生的音节,然后又是一阵笑声。
半个小时后,常嘎吉终于找到摩顿森时,他正跪在孩子堆中,用桑葚树枝在地上画着九九乘法表。
“葛瑞格医生,回来,进屋吧!喝些茶,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常嘎吉请求着。
“在你把我带到科尔飞以前,我和你没话谈。”摩顿森说,眼神一直停在孩子们身上。
“科尔飞很远,而且很脏。你喜欢这些孩子,为什么不在这里盖学校呢?”
“不对,”摩顿森用手掌擦掉一个认真的九岁女孩的答案,然后写下正确答案,“六乘以六等于三十六。”
“葛瑞格,先生,求求你。”
“科尔飞,”摩顿森说,“在到那里之前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河在他们的右手边,在房子般大小的巨石间奔涌着。丰田车一路在褐色的急流边浮沉,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一点儿也不像是沿着布劳渡河北岸的“路”行驶。
阿格玛路和将宗帕终于放弃了,决定不再一路追到布劳渡河谷,而是匆忙与摩顿森道别,坐上另一辆返回斯卡都的吉普车。坐丰田车到科尔飞需要八个小时,摩顿森有充裕的时间思考。后座的常嘎吉摊开四肢,靠在一袋印度巴斯马帝米上,用白色的羊毛帽盖住眼睛,在颠簸的车子里打起了瞌睡——或者至少看上去像是在打瞌睡。
摩顿森感到有点对不住阿格玛路,他不过是希望村里的孩子有一所学校而已。但将宗帕和常嘎吉耍心计、不诚实,让他很愤怒,这愤怒完全遮盖了他对阿格玛路的感激之情,把他所有的情绪都染成了沮丧的黑褐色,就像身旁的河水一样。
也许他对这些人太严厉了:他们之间的经济环境相差太悬殊了。一个连全职工作都没有、晚上睡在储藏室里的美国人,对这群身处全世界最贫穷的国家、最贫穷的地区的人们而言,有没有可能就像一块闪闪发亮的美钞招牌?他下定决心,如果这回科尔飞的村民也为这些财富争来夺去,他会更有耐性,听完所有人的话,把每一顿必要的饭都吃过,然后再坚持帮助孩子们盖一间学校,而不是独肥村长哈吉或任何一个人。
他们抵达科尔飞对岸时,天已经暗下来好几个小时了。摩顿森跳下车,眺望着遥远的彼岸,看不清楚对面是不是有人。在常嘎吉的指示下,司机打开大灯,又按起了喇叭。摩顿森走到灯光下,开始朝着黑暗挥手,直到河南边传来一阵叫喊声。司机把车转向,让灯光能照过河岸。他们看到峡谷上的缆绳吊着东摇西晃的箱子,里头坐着一个人,正用力拉着自己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摩顿森认出那是哈吉的儿子塔瓦哈,他跳下缆车,整个人冲向摩顿森,紧抓着他的手腕用力捏着,然后把头压在他胸前,整个人闻起来都是浓烈的烟味儿和汗臭味儿。塔瓦哈终于松开了手,他看着摩顿森,高兴地笑着。“我父亲,哈吉?阿里说,安拉有一天会送你回来,哈吉?阿里知道的,先生。”
塔瓦哈帮忙把摩顿森挤进缆车里。“那不过是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