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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姓氏带上,称呼老李二娘,老王大妈的。解放后,强调男女平等,女人开始被长辈叫名,但民间老乡俗难改,仍这么叫着。沙官同是这个近门平辈中最大的,都叫他官子哥,对他女人就叫老周嫂子。
老周嫂子也是苦命人。可能是虚岁吧,她十六七岁就嫁到金家湾。第二年就要坐月子,官子哥报名当志愿军了。那时,老周嫂子生了个儿子,把信捎给刚到县里集训两天的丈夫,丈夫是翻身农民,觉悟高,怕见了他们母子动摇自己上朝鲜的念头,没有回来,捎回来句话说,他抗美援朝三年两载就转回来了,孩子取名叫回来吧!谁知孩子都三岁了,他也没有回来。头一年有信不断,说他们过了鸭绿江,同美国侵略者打了仗,后来就没信了,一直到志愿军全军回国,也没有丈夫的消息。老周嫂子陪着婆婆找到县里,说组织上给你打听,打听几年也没个子丑寅卯,婆媳俩不知哭了多少次。后来县上要来换烈属牌,婆媳俩死活不让换,说是没有个准信,你们咋就知道人不在了,你们这是咒人死,不安好心。哭着说着,把个武装部的人说得不敢大气吭一声,仍把光荣军属的牌子挂上。那“烈属光荣”的牌子,老周嫂子拿一把大斧劈了,又剁成碎末,一把火烧了。婆媳俩守着一个希望,艰难地活着。眼看老周嫂子就二十五六了,有人给她提亲,她都把人家骂走。她心里的官子一直活着。到了文革初期,沙吾同到一个山里公社串连时才得到一点消息。那一天,沙吾同把毛主席《炮打司令部》的传单帮他们刻好,就要走,一个身穿旧军装的人进来了。沙吾同同他打招呼,看他耳朵有点背。别人介绍说:“这是志愿军老功臣,在单位里老受压。”原来他是邮电所里的投递员,叫任学选,在志愿军时就是排长。那晚上,沙吾同他俩住在一个屋里,沙吾同听说任学选是功臣,就很敬重,问起来,老任同志吭哧了一会,说:“现在不打美国兵了,功臣连个烂杏也不值。”说起打仗,他劲来了,说他耳朵是在上甘岭叫炮弹震聋的。上甘岭啊!别看那电影上唱呀歌的,咋唱咋歌也唱不了战士们的精神,那才叫革命英雄主义。又感慨说,上甘岭死了多少人啊!战场上下来,战友见了面,哪一个不是抱着哭,说:没有把这百十斤撂到山头上。最后一仗是青沟里战役,我们一个排,上去三十多人,下来时只有四个人了,都是咱一个菊乡的。他忽然掏出烟抽一支给沙吾同,沙吾同摇摇手,他笑了,说:“好习惯。我这都是在朝鲜学会的,那时闲了就着急。”他擦着火点了烟,猛吸一口,忽然问:“你姓沙,有个沙官同不知回来了没有?”一听这名字,沙吾同一愣,这不是官子哥吗?老周嫂子老王大妈眼都望穿了呢!忙问:“是不是高挑个,白净,说话有点假婆娘腔,细声细气的?”他说:“就是,他有文化,是我们文化教员,写信都找他。”沙吾同说:“那是我近门哥,现在没消息。”任学选回忆说:“我们四个一起撤下来,跨过一个坦克路时,敌人炮弹打来了,我喊一声‘卧倒’,就势趴在一个大石头边,炮弹炸了以后,我从土里抖抖身子,没事,就开始喊人,没人应。我身旁的这一个是菊乡城根的人,已经不行了,又爬着找人,看见一个战友,从他外包牙的样子上,认出来是咱师岗人,一摸,也牺牲了,头上被炸弹切了个口子。我接着就喊沙官同,他在一个沟里,在哼,我去一看,他负了伤,我背起他,他又溜了下去,哭着喊着,听不清说的啥。我急忙跑到担架所,领了人来,人已经不见了。后来我到担架所查查,别人抬下来了,有他的名字。自此,我再也没见他这个人。”沙吾同问:“会不会是伤太重,后来牺牲了?”老任同志很负责地答:“不会,他腹部伤,要不了命的。”沙吾同问:“会不会当了俘虏?”老任说:“青沟里战役是上甘岭的最后一仗,尔后美国就在板门店签字了,停战了。”“那他会不会留到当地同朝鲜女人一起过起日子来,听说朝鲜男人死的多,寡妇多。”老任笑了笑,说:“沙官同绝不会,他恋家,想老婆,经常想他儿子。”三种情况一排除,官子哥还可能活着。沙吾同回来一说,大妈和老周嫂子马上让沙吾同领着她俩坐车去见任学选,并把这个情况上报武装部,但是过了几个月,仍是没有沙官同的准信。但这事以后,老周嫂子对沙吾同就亲近了一截,情同姐弟。
金丹让老周嫂子养了几个月,沙吾同有事没事就往嫂子家跑,有时也就在那儿吃。时间一长,有人说出闲话了。
沙吾同找到广全二叔,两人谈了半夜。沙吾同说:“这些人真是缺德,坏一个女人的名声。可我们自己身上一个血星儿也没有的。”广全二叔说:“这些事谁给你作证?好说不好听,把金丹接回来吧!有啥缝缝补补,叫你二娘去。”抱回金丹那天,老周嫂子嘴唇都气得哆嗦着说不成一句囫囵话。沙吾同说:“嫂子,啥事咱都清楚,金丹我抱回去啦,有苗不愁长,她女娃子长大也会记住她大妈的恩,我沙吾同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嫂子。”说得凄凉悲伤,老王大妈、老周嫂子都哭了。哭着哭着就要找大队上公社,要国家把官子给她找回来,老周嫂子也寻死觅活的。眼看事情闹大了,广全二叔赶忙使眼色让几个妇女拉住她们,又把看热闹的人骂了狗血喷头。他说:“今天要是出了人命,把说闲话的嘴撕撕喂狗,还要法办他,咱沙家湾有些人心眼不正,不好好按毛主席指示办事,戳东捣西,你小心一点自己的屁股眼,夹紧点儿,今天先捎个信儿!”
小金丹不懂事,看见这么多人,一会儿给这个笑笑,一会儿又给那个笑笑,她自学会笑,有人就逗她玩。沙吾同抱着她,想孩子她妈的死活,心里似乱箭穿心,看金丹同别人笑,就骂她:“你笑个啥,你知道别人在整治咱爷儿哩!”一句话把人家说了个没趣。广全二叔赶快收场,说:“上工,上工,都到北坝上深翻土地。”
第二卷第九章感觉○距离——撕裂的亲情男女(4 )
这以后,沙吾同就当爹当妈,白天出工回来了,饭都不想吃,但也得给孩子搅碗汤喂。真难哪。地近了,就把她抱到地头,把她放坐婆椅子里,让她一个人玩。这坐婆椅,可以叫民间婴儿车,菊乡一带农村特有的东西。婴儿坐到里边,前边可以绑几样玩具,让她抓,又不怕她摔下来。好的坐婆椅,四个小柱上边旋着八宝圪瘩,坐的地方是一块板钉在半中腰,中间挖个洞,孩子坐着不挂屁股,前边斜安一个尿槽,屙尿也粘不到身上。金丹坐的,是沙吾同家老辈人留下的,不知坐了几代人。沙家排场时就没有用过,放得木头柱子都让虫打了眼,就要当柴烧,土改时没人要,就留给了他家。座板都裂口了,有时夹着孩子皮肤,金丹就哭。他听见孩子哭就过去哄,哄不住了,有些奶孩子的妇女看了心疼,就过去抱过来,解开怀给她喂上几嘴。金丹一吮住奶头就吃个没完,妇女们就又开玩笑说:“干脆认给你吧!”有的说:“抱回去当闺女吧!你养了三个带把的,有个闺女正好。”那女人就说:“同子舍得吗,命疙瘩哩!”沙吾同苦笑着说:“谁抱去,我给她作揖磕头。”妇女们撇着嘴说:“看你说的,真有人抱了去,剜你心尖了!”沙吾同说:“谁家抱去,她娃算享福了,我真怕把她养不大!”女人们忙拦住话头,说:“男人家,红口白牙别顺嘴胡说。”
有时地远了,天不好,他只得把金丹还放老王大妈那儿,在灶火窝里埋个红薯,让她饿了半晌给她喂。有时,老周嫂子她们做鸡蛋面汤给孩子喂。嫂子说:“我不怕谁说三道四,我听见,不把他嘴拧出血水才怪。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对老周嫂子这种情义,沙吾同真是过意不去,他能帮的,就是通过任学选再联系其他人打探官子哥的消息。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叫吴克天的志愿军转业军人。他说,沙官同住医院时,同他在一起。后来他们因伤重,需要回国治疗。沙吾同第一批先走,两辆汽车开出不到十分钟,敌机来轰炸,据说敌机闸住山口,对这两辆兵车连续炸了十来分钟。人,可能就在这里炸死了。这个关于官子哥的信息,沙吾同回来没有同老周嫂子说,问他,只说,那个人说的不是咱的人。但聪明的老周嫂子已经从沙吾同的脸上看出来了,她哭了几天几夜。沙吾同后悔不该四下打探,让她守着一个希望,总比破灭的好。
有一天,老周嫂子叫她的儿子回来叫沙吾同去,回来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他对同子二爹说:“二爹,我妈有啥心事,我没法问,你好好劝劝她,别憋在心里。”沙吾同去了,老周嫂子把儿子支拨开,没说话就先哭,沙吾同就陪着她叹气。后来他问:“嫂子,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我官子哥就那个样了,你也为他守了这么多年,回来也大了,有合适的人家,往前走一步,也没人说啥哩,现在又不是旧社会,还要三从四德的。”他把话说完了,嫂子哭得更厉害,一掀门帘进房里去了。他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鼓动嫂子改嫁,他心里也不是滋味,特别是感到对不起官子哥。那年妈妈挨斗争,到区上出工拉沙修路,官子哥把沙吾同接过去同他睡。1950年开春,他又亲自把沙吾同领到学校,交代给齐连清老师:“这是个可怜娃,别管出身好不好,齐老师要待他好一点。”虽说他在这儿没读几天书,但大哥哥这种兄弟情他却记住了。如今他说了让嫂子改嫁的话,仿佛看见官子哥那脸上愤怒的眼睛在冒火。
其实,他也不想让老周嫂子离开沙家湾。嫂子十六七岁嫁过来时,是个美人。官子哥走后,方圆十里八村,不知多少男人打过老周嫂子的主意,连沙吾同那时也想对嫂子多看几眼。有一次嫂子在河上洗衣服,坐在一堆旧衣服上,两脚伸进河里,两腿弯着叉开,中间放着一个搓板,皂角板用棒槌砸碎了,又放衣服上揉搓。她挽着袖子,一揉一揉,腰就一弯一弯,那连帽缨头发就一拨拉一拨拉,那时时兴大腿裤,又挽过膝盖,白白的大腿露在外边。沙吾同看着入迷了,过了河,穿鞋时,又弯过头来,装着无意还往那地方看。老周嫂子撩一把水过来,说:“看啥哩,狗屁不知小娃家,看了害红眼。”沙吾同被说中了心事,脸红心跳跑开了。那嫂子就在后边咯咯地笑,又说:“赶明儿书读成了,领个洋女回来,关住门好好看。”这“关起门好好看”的话,他一下子记住了,他想那关门看的东西才是好东西。后来上初中,一天夜里,梦见老周嫂子向他走来,那大裤腿一摆一摆,像蝴蝶,裤裆那个地方,随着向他走来,旋来旋去,旋成一个小黑窝窝。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向嫂子扑去,身下一阵颤栗,像水枪,什么东西咝咝射了出来。他醒了。他听人们说过梦遗啦什么的,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怕身上的精血再流出来,流死怎么办。“得了相思病,要了你的命。”第二天夜里,吓得连眼也不敢眨,怕睡着了再流。一连几天下来,累极了,睡着了,“嫂子”再也没来逗惹他,才算去了心病——这是他青春的第一次。这第一次是老周嫂子启发出来的,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后来老周嫂子对他家那么好,他心里想起这件事,就有点犯罪感。但他心中第一个美人形象就是老周嫂子。现在嫂子已三十五六了,还窈窕漂亮,因此他总想同嫂子天天能见面。现在嫂子要走下一步,他也不乐意。但嫂子作为一个女人,这一二十年过得多难呀!
“嫂子要是没有这样想,算我没说。嫂子,我走了。”脚还没跨过门坎,老周嫂子一掀门帘出来了,恶声恶气地说:“过来。”他就转回身来,见嫂子一脸泪水,说:“惹你哭,我真混账,看我这张祸事嘴。”说着就要拧。嫂子说:“拧狠一点,流血水。你向我发什么威!你走,你走,永世也不再踏我家门坎!”说着又哭起来,说:“半边人难哪!这日子我咋过来的呀!”哭着说着。沙吾同摸不着底细,再也不敢说半句话,愣着,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哭。这时回来回来了,见他妈哭,问:“哭啥哩,有啥事你说嘛!”他妈马上冲他来了一句:“说你娘的尿,都是你们姓沙的让我落到这步田地。”话里不知还有啥话,沙吾同把回来拉到院里,悄声问:“你气你妈了?”回来答:“没有。”沙吾同说:“好好照看着你妈,我怕金丹醒了,找不到大人哭掉下床,先走了,让你妈消消气再说,她肯定是受谁气了。你奶奶呢?”回来说:“上我老外婆家去了。”沙吾同离开嫂子家时,已是吃早饭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