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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争气,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一点也不像你妈,她在一中是全班第一,第一,你懂吗?”
女儿说:“我没有见过妈妈,我没有妈……”
沙吾同骂她一声:“混账!”又厉声问,“你没有妈吗?”沙金丹不再说话,任爸爸吼叫,爸爸说:“你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我非打死你不可,你让爸爸失望,你让咱沙家湾失望!”金丹接口道:“我让全中国失望,我让党中央失望。你们都可以失望,我的家庭背景,就不让我失望!”
沙吾同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我就说,我失望,我失望——”女儿没有说完,父亲一个巴掌劈将下来,血顺着女儿嘴角向下流。
沙金丹是个标致极了的姑娘,在音乐学院这个百花园中,她是拔了尖的。她身上除了秉承妈妈陈小焕的所有优点外,又继承了爸爸的厚嘴唇,稍微翘翘的,这使她具有妈妈当年的恬静清秀,又具有了爸爸年轻时的儒雅明朗。她把它们融为一体,形成她甜美雅致的脸庞和鲜亮性感的妩媚杏眼。她更有着滋润白皙的皮肤,姣美匀称的身段。她一头亮丽乌黑的秀发,有时披肩而下,如飞瀑,有时双辫翻飞如蝴蝶恋花,有时盘成高髻,显得典雅端庄,有时烫成卷发,又似百花争春。她走路裙裾飘曳,轻盈如柳扶风。当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挽着书包背带,飘散着披肩长发,流动着轻纱掩映下隐约可见的身体曲线,穿着高跟鞋,挺直修长的双腿走过男同学眼前时,男同学们不由得不惊羡她的美丽。当她向你再投去羞怯朦胧的一瞥,你的魂魄会立即随她而去。
看着女儿顺嘴角流下的血,沙吾同心疼地大叫:“天哪!”仰身倒下,金丹赶忙拉住爸爸的胳膊,扶住他。沙吾同看看女儿,女儿已出落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从她的眉眼中,他看到她死去的妈妈那哀怨幽伤而又刚烈不驯的样子。但她的女儿却不像她那样争气,眼看就毕业了,却在紧要关头卡了壳,这比抽他的筋还要令他难受。他真对不起她母亲的在天之灵,他没有把她管教好,他愧对小焕的心愿,他不由喊了一声:“小焕,我咋不同你一起走了呢!你的女儿不上进啊,我没有脸面给你说……”他看一眼女儿,女儿脸色凄然,站着,微微发抖。嘴角上的血,向下滴着。他掏出手娟,轻轻替女儿擦去,迷迷糊糊地说:“爸爸打你啦?”女儿带着哭腔说:“没有,爸爸!”“不,爸爸打你了,打了女儿丹丹,丹丹,你是陈小焕的女儿吗?”“爸爸,我是爸爸的女儿,我没有见过妈妈!”沙吾同看着女儿顺嘴角流着的血,说:“你是陈小焕的女儿,你妈身上的血,她,她,她倒在血泊中,血……血……”金丹看爸爸话语颠三倒四,哆嗦着说:“爸爸,爸爸,我是丹丹,我气了你,你气糊涂了,你打我吧!”扶他到一把椅子上坐下,说:“我知道爸爸艰难,女儿上学也难哪!”扑在爸爸怀里哭着。沙吾同把女儿搂着,眼泪扑嗒扑嗒滴在女儿的脸上,说:“爸爸难,爸爸心里指望着你哩!可你,可你……”浑身颤抖得说不出话。金丹害怕,一脸泪痕不顾擦,赶忙给父亲倒杯水递了过来,父亲不接,忽然厉声命令女儿:“给我跪下,说你改了!”女儿一愣,没有跪,端着茶杯呆在那儿,叫一声“爸”。父亲用眼看看女儿,用手一指地上,说:“你给我跪下……”金丹把茶杯往桌子上放,手一抖,茶杯倒了,滚到地上,破了。茶水顺着桌边向下滴。金丹去捡杯子,水滴在她的颈上,又流到她脊梁上了,湿湿的,凉凉的。
沙吾同摇摇晃晃站起来,手扶着桌子,看着他女儿的后背,那里,有茶水洇湿的印痕,女儿的肩头一抽一抽,他感叹地说:“爸爸的指望……爸爸的指望……”忽然,老家菊乡一句乡谚响在耳边:“人没脸,树没皮,百药难治。”他狠狠地把金丹胳膊一扯,拉起金丹,盯着她的脸问:“你在学校里都干些啥?
女儿答:“上课,做作业……”
“还干了啥?”
“打工挣学费。”
“还干了啥?”
“你就别问了——”她扭头就走,沙吾同撵到门边又骂开了。
女儿扒在楼梯扶手上哭了,听见她抽抽搭搭地说:“人家的闺女咋上的学,你的闺女咋上的学,妈妈,你在哪儿呀!我想妈呀!”
“你还有脸提你妈妈……”
女儿捂着脸哭着,下楼。沙吾同没有叫住她。他说:“有廉有耻就一辈子别见我。”回身把房间门砰一声关上,女儿回身上楼来,喊着:“爸爸!”他不开门,女儿哭了一阵,服务员过来说:“我给你打开。”她摇了摇头,返身走了。到了楼下,又回身向着楼上的房间,看了一眼,擦干眼泪,一扭头,走了。
沙金丹十七岁考上了大学,在沙家湾一带可是个挣面子的事,十里八村都轰动了。但金丹上学需要钱,沙吾同脸愁得像核桃壳子一样难看。后来沙吾同咬咬牙把房后一棵枣树卖了。广全二叔找到沙吾同说:“孙女丹丹小小年纪能考上大学,可不能耽误在家里。没有路费,亲戚邻居凑一点。枣树是祖业,能是卖的?”可沙吾同不想欠下人情,非卖不可,就让二叔找下家。广全二叔就和沙吾同到房后看枣树,他把把粗细,说:“搁先前生产队时,能打几挂车轱辘,值大钱。现时怕卖不上价,亏了。”沙吾同说:“年年能打两麻袋枣哩!”广全二叔看他卖树决心已定,就摇着头走了。
听说要卖大枣树,金丹哭了,她对爸爸说:“学我不上了,咱不卖枣树!”沙吾同摸着女儿的头发,忍着泪水不让滴下来,说:“傻闺女,学咋能不上呢!上了大学,出来有了工作,爸爸就不用操你的心了。再说等你挣了大钱,不是可以买好多好多红枣回来哩!”女儿哭着说:“那也不卖。”
这棵枣树有水桶粗细,从房后宅地边斜斜向里挺起,枝枝桠桠撑起三间房那么大一片绿阴,因此,沙吾同家的夏天就特别凉快。早些年,沙吾同在外上学,后来又工作在外,妈妈又是那样一个身份,这棵枣树就成了生产队的树。后来沙吾同回家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又是低人一头,树上结的枣熟了,也是任谁家的小孩都可以爬上去,抱住树枝一摇,落下一地,拾了吃。后来,金丹大了,沙吾同一个人口粮两个人吃,每年都指望打两麻袋枣变钱,买高价粮来吃,才把枣树看严了。那日子难熬哪!到了后秋,沙吾同就同广全二叔说说情,一头挑着金丹,一头挑着被窝,走村串户卖唱混饭省口粮。才回来那几年,他为陈小焕申冤告状上省进京就是这样一路要饭去的。到了大地方,卖唱吃不开了,就把金丹围个暖和窝坐了,他给过路人钢笔上刻字刻画挣个毛二八分。而后他又硬着头皮找了齐秋月,齐秋月打了个电话,让他去见主管公检法的郑连三帮忙给女儿上户口,郑连三问:“你认为我能帮上忙,也是对我的信任,可是,难度很大。”一副官腔官调,沙吾同扭头便走。郑连三喊住他说:“陈小焕的案子,我也心里难受,但那是你们自己造成的,中央文革都惊动了,你还上窜下跳为她翻案,给菊乡大好革命形势抹黑。你要想给孩子上户口,那得等机会。但你得立个保证,不要上窜下跳了。”沙吾同说:“谢谢你。”走了。
第三卷第十三章沙家有女初长成(2 )
金丹慢慢懂事了。沙吾同就把金丹一个人丢在家里,让她看枣树。因为这一年枣子太稠,从院里向房上一望,那伸到前坡上的几枝,绿叶丛中,串串红玛瑙似的枣儿,煞是喜人,再等几天打下来,晒熟,到冬天卖了,就能给她扯灯芯绒做棉袄过年。金丹长这么大没有穿过好衣服,都是大人的衣服给她改的。爸爸不会做针线,使针弄线有几次都扎破了手,爸爸把手放在嘴里吮吸,眼泪都掉下来了,金丹说:“爸爸疼吗?我疼了都不哭。”爸爸笑了,笑着笑着把金丹搂在怀里又哭了,说:“丹丹快长大呀!……”金丹长大了,能看家守户了,金丹搬个小板凳坐在房后枣树下看着那些走过的人,看见谁的眼神不对,她就一直盯住他,直到他拐过前边那个墙角,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才放心。这是一条大路,赶集上店的人,骑车的,拉车的,挑担的,抱娃的,有认识她爸的,老远就说:“丹丹,你爸下地忘了带语录本,让我捎去,快回去拿来。”金丹说:“你骗人,想偷吃枣。”说着连凳子也不坐了,手里拿根竹竿站起来,在枣树下转了个圈儿。那人说:“你这妞儿不给拿,坏了大事你爸挨批斗可不埋怨咱。”说着就要走过去。金丹别的没听进去,爸爸有一本书,要真是那本书忘了,可别让爸爸作难受急。她对那两个人说:“你们说的是真的,骗人是小狗。”就回去找书,刚拐过墙角,只听谁喊:“打枣了!”她赶忙拐回来,骂他们是馋嘴猫,嘴上长疔,嗓子眼流花红脓……脚下一绊跌倒了,胳膊肘碰破了,流了血,她哭着爬地上,要他们养伤。正闹腾着,爸爸回来了,抱起她,问明白了,笑着说:“他们给你玩的。”说着领来人进了屋。后来才知道,是爸爸的朋友来帮助给她上户口的。那个起先逗她的叔叔,同爸爸说了会儿话,让爸爸写写,他拿起看了看,拿起笔也写一张纸,交给他爸爸说:“拿这到公社、县里去批吧!看看怎么样?”爸爸把那张纸迭好,拉开柜门抽屉放进去,对金丹说:“可不许动,这是给你上户口哩!”金丹问:“那我就不是黑人啦?”那两个人起身要走,爸爸忙拿了长钩子,要给人家打枣,带回去给孩子吃。叔叔看着金丹,问舍得舍不得?金丹看看爸爸,又看看这两个叔叔,说舍得,你们给我口粮。一句话说得大人们脸色都暗暗的。叔叔们走了。爸爸把他们送了老远,急急回来看丹丹坐在小板凳上靠着枣树,睡着了。把她喊醒,她迷迷糊糊问:“口粮背回来了?”爸爸把她抱回屋,悄声说:“这事出去可别乱讲,等上了户口,分了粮食,咱给丹丹包饺子吃。”
到这一年年底,金丹还没口粮,爸爸也没有给她扯来灯芯绒棉袄。爸爸说:“大红枣用来换粮食了,有了粮食,丹丹吃了长高哩。”金丹眼里含着一汪泪水,点点头。
现在大枣树卖了,为了给她弄路费和学费。
沙金丹上大学临走前一天,杨兰五外爷也来给她送行。外爷把他给供销社搬煤攒下的一百元交给了她,她没有接,外爷生气了,说:“你出息了,再给外爷挣回来。不过挣回的不能还是一百元,那只是小出息,应当挣回来100 万,才算大出息。”
这时,已是改革开放后的第六个年头了。沙吾同笑笑说:“挣回100 万元,盖座卧砖到顶的一个大宅院,外爷也来跟咱们一起住。”金丹说:“有了那么多钱,就盖大楼哩!”两个大人都笑了,说是哩,是哩,就记着砖瓦房,太没有雄心壮志了。沙吾同说:“还要留一间给你妈妈立个牌位,年来节到,也有个送香火的地方。”金丹说:“那就在顶楼,最高处,妈妈回来取钱顺手些。”说到这里,沙吾同无限感伤。
金丹没有见过妈妈,她是从妈妈的相片上想像着妈妈的模样。爸爸说:“苇子坑你外婆家和咱们家都被抄了一遍又一遍,你妈相片就剩这几张,你拿一张在身边,也算妈妈陪着你了。”她挑了妈妈在菊潭公园同外婆、夏叔叔和婶婶王记香的合影照,端详了好一会儿,说:“我是不是像妈妈?”又问:“爸爸,你同妈妈就没有个合影?”这一问,爸爸叹了一口气,把闺女搂在怀里,哭了。父女俩正哭着说着,有汽车响,等了一会儿,人们闹声往这边传来,说话不及,听见齐秋月的声音,金丹赶忙躲到里间,把相片锁到抽屉里。
齐秋月进来了,后边跟着马福顺,县、乡、村也分别来了几个头头。广全二叔慌慌张张赶了来,说:“沙吾同近来表现一直很好,土地联产责任制以来,交提留、公粮都很积极。在中学当民办教师表现也好。”齐秋月知道误会了,忙说:“别说那吓人话了,如今沙金丹考上首都音乐学院,分数又是全市前三名,咱市著名企业家马福顺同志提出对贫困生进行赞助,这是一件希望工程,市里很重视,咱们又都认得,马总经理就亲自来看望看望咱这好闺女。”她没说完,马福顺手从提包里取一叠钱,钱用一条红纸从中间裹着,很惹眼。有人宣布捐赠仪式开始,要人们到院里站成排。电台记者把录音话筒举了过来,电视台记者把摄像机镜头也对准了沙吾同,报社摄影记者也调好了焦距,齐秋月忽然问:“沙金丹在哪儿?快让沙金丹接钱。还要讲话哩!”
金丹在里间啥都听到了,这时一掀门帘跳出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