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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牡丹-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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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微笑点头。

白薇说:“你不用说我就知道。你脸上带有蜜月的春色。”

不久,两个男人也进来。没人说什么越礼的话。他们商谈到一里外严子陵钓台去远足的事。

若水说:“在过去两千年里,不是地面升高了一百尺,就是海面降低了一百尺。不然严子陵是无法从这个高台上钓鱼的。”

孟嘉慢慢的笑了笑,笑得很滑稽。他说。“我们有三个李白的坟墓,都说是真的。谁愿信什么就信什么吧。”

白薇说:“重要的是人的情趣。严子陵也许根本没有在这儿钓过鱼。人只是对这位高风亮节的隐士表示崇敬之意而已。”

十点钟光景,他们出发。在山的缺口处,果然风力极强,迈步都困难。

牡丹说;“我不愿去。”她对古迹并不很喜爱。她在现代这个世界生活惯了,对古代并没有什么兴趣。

白薇说:“你若不去,让他们男人去吧。我去过很多次了。”

于是孟嘉和若水一齐去,两位女友回到家里来。

昨天晚上的一夜春宵,还在牡丹的脸上浮漾着春色。

白薇问她:“你说你跟金竹断了。他怎么样?”

“他也没办法。他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出理由来。我告诉他说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他还不相信。他没想到是梁翰林。当然一个女孩子说‘我爱上了另一个男人’,或是说‘我已不爱你了’,男人除去认命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你没有说你不爱他了吧?”

“就是这么说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们俩毕竟在一起已经这么几年。你不会这么说吧?”

“是这么说的……我看明白了他不能和他太太离开,我此外还有什么办法?难道我做他的情妇吗?他说他计划调到杭州去,我和他好容易常见面。我只好和他断。除去告诉他我不再爱他,我还能怎么办?”

“当然你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很为他难过。他很生气,他把我给他的一绺头发退还给我,烧了我写给他的信。他从皮夹里把我的相片儿拿出来还给我。”

“我想他会。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当然……不过我们还是像朋友一样好离好散的。”

白薇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说:“他那一切表现也没有什么,他只是生气而已。我不相信他已经不爱你。他不可能,你也不可能不爱他。”

她俩又接着说到北京去的事,直到两个男人回来。

下午,白薇提说他们一齐去她特别喜爱的那条小溪边,她是常在那儿写生的。小溪边有一个小瀑布,只有七八尺高,她把那条瀑布叫“我的瀑布”,瀑布下面是一个池塘,只有二十尺长。若水在夏天常去游水。那儿既是风光如画,又清静隐蔽。溪流中又洁白又光滑的圆石头随水滚转,两岸松柏茂密,俨然一个小丛林。

白薇觉得在小溪边野餐,很有诗意,她知道牡丹很喜爱那种活动。若水在村子里买了些鳟鱼,白薇现在开始点一堆噼啪乱响的火。火着好之后,她拿出鱼来烤,一条一条的烤,用筷子夹住在火上烤。那鳟鱼很小才四寸长,孟嘉看见白薇烤鱼时那种儿戏又郑重的样子,很觉得有趣。

若水大笑。他说:“你烤的鱼几口就吃完了,还不够费事的呢。幸而我带了几条糖腌的熏梭子鱼来了。”

白薇觉得很伤面子,她说:“噢,算了吧!”她的眼睛里有烟熏的眼泪。

四个朋友坐在小溪边,围着雪白的圆石头开始吃东西。鱼虽然很香,但每条鱼只够吃两三口。若水正要解开他带来的熏鱼,白薇阻止他。

白薇说:“我本打算今天要吃得很别致,你偏偏要来破坏。”

拿出熏鱼在野餐时吃,怎么就会破坏了女人设计的这次野餐构想,若水觉得不值得去追寻什么理由。他悄悄的,很温柔的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儿,用鼻子在妻子头发里闻,表示谢罪。

白薇说:“哎呀,好好儿的呀!”觉得怪难为情,但是她显然也很喜爱丈夫这个动作。

牡丹对孟嘉说:“来,咱们顺着小溪往下走,不要妨碍这对恩爱小夫妻。”

孟嘉说:“往哪个方向走?”

“下面有一个很好的地方儿,可以看见整个儿的山谷。”

牡丹领着孟嘉顺着溪边一条小径走去,她那青春的步态袅袅婷婷,一只手拉着孟嘉。孟嘉过去从来没有遇见一个女人,这么热情,这么独行其是,而又这么富有奇思妙想。

“你知道那个地方儿吗?”

“知道。我以前去过。”

他们慢慢往下走,胳膊抱着彼此的腰,两人的身体互相磨触。

牡丹问孟嘉:“你快乐吗?”

“我以前再没有这么快乐过。这真是个妙不可言的好地方儿。我想将来我们和你妹妹在北京时,得特别小心。”

“这个我不愁。我是她的姐姐,我有我的自由。她会知道咱们俩的事——那一定。我还没见过有比素馨头脑更清楚做事更稳健的人。她向来说话小心,从来不会失言。”

顺着小溪走了一半路,他们看见一个平坦的大石头,伸入水中。

“咱们爬上去,坐在那儿吧。”

他们俩并肩而坐,互相亲吻,看着落日余晖由鲜艳的金黄变成紫色,再由紫色变成深紫红,这时下面的村子已经笼罩在深深的阴影中了。

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听见白薇的叫声。牡丹站起来,看见他们在上面。白薇说他们要回家了。牡丹摇手作答,向上流喊道:“你们先回去吧。”

牡丹又高高兴兴的坐下。她说:“现在你向四周望望。在这整个儿宇宙之中,只有你我,没有别人了。”她说着躺在石头上,穿着马裤的两条腿弯曲起来,显得特别欢喜。孟嘉低头看她,看见她浅棕色的眼睛反映出有条纹阴影的天空,变成了天蓝色。

“像这么好的地方儿,再也找不到了。”

牡丹忽然一跃而起,说:“跟我来。”

孟嘉对牡丹随时有惊人之笔,正自叹服。听了就问:“到哪儿去?”

牡丹把手伸过来,俩人一齐从大石头上跳下,向溪岸走去。牡丹把孟嘉领到一片平坦的地方,是个完全隐僻的所在。牡丹四仰八叉仰卧在草地上。这时,牡丹就是一个森林中的仙女,两只眼睛望着孟嘉,呆呆的出神,也许是正望着紫色的云彩,高高在逐渐黑暗的天空中飘浮。

牡丹喃喃自语:“这个地方儿妙极了!”

孟嘉对她的美,对她的青春,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坐下,仔细的打量她,端详她,心里充满了一股紧紧的压力。

他说:“没法儿再好了。”

“什么没法儿再好了?”

“这个时刻——在这儿和你……”

牡丹把眼睛转过来,对孟嘉正目而视,默默无言,她的两个乳房起伏上下,清楚可见。

牡丹说:“你现在好吸引我。”

“小鬼。”孟嘉挪动了身子,把头枕在牡丹的乳房上,细听牡丹向他的低声细语。孟嘉的眼睛也不看牡丹就对她说:“刚才你带我来时,你就知道我们俩会这样吗?”

牡丹点了点头儿。孟嘉对他这位堂妹已经再没有抗拒的能力。他们的关系已经在昨夜改变过来;俩人之间再没有羞惭,再不用克制。俩人现在是以平等地位相处,孟嘉只是个长成的男人,牡丹她只是个长成的女人。牡丹用手抚摩孟嘉躺在她酥胸上的头,她说:“听我话。咱们把今天做个永远纪念难忘的日子吧。”

……

他俩完毕之后,九月里白昼苦短的一天已经暮色四合了。

牡丹说:“咱们得赶紧回去。他们大概等着咱们吃晚饭呢。”

牡丹整理好头发。孟嘉又吻了牡丹一下儿,并且向她道谢。

“谢什么?”

“谢你给我这么多的爱,这么多快乐。”

“你们男人有一个错误的想法。你们认为女人只给你们快乐,不知道我们女人和你们享受的快乐是一样大的。”

牡丹坐起来准备回去时,孟嘉看见她的肩膀上,有一块肮脏的绿斑点,他从牡丹的大腿雪白的肉上,拣起一个压扁的萤火虫。

牡丹说了声:“你呀!”拍了拍孟嘉的手。

孟嘉说:“三妹,自从我认识你,我一天一天的越来越爱你。你带我到小溪的下游这儿来,你的想象好美。”

“这是因为我爱你,也因为你刺激我。”

现在牡丹把衣裳都穿好了。他俩从这片空旷的地方走开时,孟嘉说:“以你这样性格,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对你丈夫做个忠实的妻子,对公婆做个听话的的儿媳妇,还做了那么久。”

牡丹摇了摇头,还是像平常那样坦白说:“做个听话的儿媳妇还差不多;做个忠实的妻子啊,可没有。”

“你意思是……”

“那不能。我若真爱我丈夫,那我当然会和他……但是我不爱他……我厌恶他……”

“在那么和外界隔绝的家里,你怎么办呢?”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你真敢?”

“为了他,我什么也不怕。”

“他?”

“不要问我。我想起来还心疼。让这件事算我对你保持的唯一秘密吧。”孟嘉这时在她身边走,觉得她浑身似乎都有点儿颤抖。

“好了,我不再问了。”

牡丹的眼睛有点湿润。她长叹了一声。“我多么爱他呀!不过已然成为过去了。那是在我遇见你以前……”

孟嘉只是静静的听着,又听见她说:“大哥,我现在只爱你,不再爱别的男人……”她几乎像是在恳求孟嘉,她说:“不要再问我,说起来太伤心。”

“那么我就不再想知道。我的意思只是,你怎么会能办得到。”

“我对你说过,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孟嘉不再追问什么。在暮色迅速加浓的一片苍茫中,他俩手拉着手走回上流的石阶。他们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晚饭早已经摆好了。

第九章

现在牡丹平静下来,这是狂欢后的平静。她秘密的爱情使她对一切皆以等闲视之,而她眼前世界的颜色也因此有了改变。她心中的愿望得到了满足。她对父母允许她走,她心怀感谢之情。她对每一个人说她同妹妹要随梁翰林上京去。爱说闲话的女人和迈着方步儿的男人,天天忙着过陈陈相因的日子,永远来不及问一下儿自己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这等人问她姐妹为什么要去,要去做什么,她只觉得那些人十分可怜。北京之行,是她开始一段新生活必须通过的一个关口,她精神上的冒险和她的得救,她对不可知的命运的寻求,都要以此为门径。

事情很顺利。在同宗的庆祝宴会上,每个人都听说两姐妹,三妹和四妹,就要到北京去了。这是大消息。这两位姐妹被介绍晋见总督大人奕王爷,坐席时是坐在贵客和王爷的席上。

在筵席上,奕王爷对牡丹的父母说:“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就直接去找我。”这是一种友好的表示,因此他与这位名儒的关系也就越发亲密。万一遇到什么麻烦,好处自然很大。一般老百姓都仰那般愚昧迂缓低级员司的鼻息,只有少数幸运的人才能直接通到总督大人的驾前。

在苏姨丈确信总督大人要大驾光临赴席时,这可真是梁家全族的盛事。在那种年月,总督大人因公外出时,他一出来,三层庭院里要连续打鼓。要吹长的号筒,放三个大鞭炮之后,大人才坐着蓝呢轿,由八个轿夫抬着,轿前有步兵和骑兵。对权威方面有如此的壮观和恭敬是有用的。男男女女都回避,只站在路旁,在总督经过时,都目瞪口张,惊叹不已。全城现在都知道总督大人是梁家的朋友了。

梁姓同宗在西湖借到一家别墅,近水是一个莲花池,四周有红色的长廊蜿蜒回转,客人可以在廊下坐,赏花观鱼。

筵席间,家人和多年不相见的亲戚同桌;处处有孩子哭,大人叫,婴儿在怀里吃奶,男人坐下起来——一切都是喧哗热闹,喜气洋洋。

用餐前,依照惯例,先有几个人致辞,仿佛是先让大家吃最难吃的这道菜。族长先站起来,两手高举一张纸,上面是预先由一个人写好的文章,文字是雅俗共赏,明白通畅,在一片吵嚷喧哗之下,他诵读的声音是无法听见的。但是他仍然郑重其事的念,因为是一件郑重的事,就应当郑重的做。在一个句子中间念不下去时,他临时停住,歪过头,从各种角度向纸上斜目而视,一边说:“这是个什么字?怎么看不出来?”于是,他喘一口气,设法说明,并且把那个字重复几次,直到认为满意,这时好像船夫勉强把船撑过了沙滩。过去之后,似乎风平浪静,他的速度又加快,可以看得出,他是平安无事,一路顺风了。

奕王爷的话简单明了,是官样文章,对梁翰林十分恭维。等梁翰林立起致辞时,全场立刻鸦雀无声。做母亲的制止孩子吵闹,说:“现在翰林说话了。”这话说出来好像符咒般那么有奇效,孩子听了都害怕,大家羡慕恭敬的眼光,都集中在翰林身上,“翰林”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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