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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安永
第一章 序曲
悠悠清河向东流,
千年万载永不休。
渗着多少血和泪,
凝结无数恨和仇。
一
那是一千九百三十八年的一个夏天。傍晚在华北平原大清河边某古城发电厂的上空突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只见一团白气像朵磨菇直冲云宵。随着有人边跑边大声地呼喊:“出事故了,电厂死人了!”
这巨响,这喊声把所有的人都惊动了。他们惊恐万状地从沿河沿那些密密麻麻低矮连片的小土屋中奔跑出来,又自动汇集一股人流直朝事故点奔去。每个人都心跳、惶恐,不知这灾难会落在谁的头上。
电厂那两扇灰黑色的大铁门被打开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由四个工友抬了出来。他们那深沉的脚步、愤怒的目光和泪痕盈盈的面孔牵动着多少人的心啊。
突然从人流中窜出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娃娃,见了死者都发疯似的扑了上去哭得死去活来。那四个工友见状慢慢停下步来,走在前面那个人叫沈毅,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电机工程师。他中等身材,文质彬彬,白色衬衫紧束在海兰色的西裤中。他弯下腰对那妇人劝着:“方大哥都去了,不要太伤心了,只有把娃娃拉扯大才能为你报仇啊!”他又抬起头来高声地说:“工友们请看吧,方顺和师傅在电厂当了十多年的检修工,谁不知道他是一个技术高而又出了名的老实人,可硬是被工头刘老四拳打脚踢,最后推到高压爆裂的蒸汽管上活活地烫死了。人啊,我们都是人,为啥他们的心就这样凶狠,把人不当人。这是方师傅的妻子和孩子小方林,你们说这娘儿俩今后怎么过,怎么过啊!”寻声看去只见那孤儿寡母都穿着一身补丁衣裤,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面黄肌瘦的脸上往下滚落。人们叹息、哽咽,女人们还用干瘪的手扯着袖口揩着眼泪,所有的人都凄然低下了头,不忍心去看那娘儿俩悲惨的泪容。
走在沈工右边那个高大汉子叫王春亮,是电厂检修工。他挥着蒲扇大的手也高声喊着:“沈工说得对呀,我们为老板卖命,到头来却落得个死的下场,今后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后边两个工友,一个叫张启忠,一个叫郑槐德也都义愤填鹰,怒不可遏地吼着:“老板、工头的心都是他妈的猪下水驴肝肺,想不到工人,咱们要靠自己。”
“说得对,一切要靠自己!”
“走哇,找那些王八蛋算帐去!”
人群被激怒了,他们摩拳擦掌,吼声一浪高过一浪,就如大堤决口潮水般地朝崔洪泰经理办公楼冲去了。
二
惨白的天空飘来一朵很厚很沉的晚云,投下了一块重重的阴影,正好把怒吼的人流笼罩着使空间变得更黑了。正在这时,从人流的右侧跑过一个中等身材的人来。他身穿白衬衫白衬裤,手上拿着一把折扇,自负的面容,红润的肤色,矜持的神情,一看就不属于苦力部分。只见他收扇昂首,一靠近人群就毫不犹豫自自然然地加入了抗暴的急流。动作是那样的敏捷潇洒,和工人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人们在咬耳朵,噜嘴唇,又挤眼睛,而且还纷纷议论着:“快看小白脸二曹操也凑热闹来了。”
“嘿――新鲜,崔经理是他的干爹,你们说他跑来干啥?”
“还不知道他呀,墙头草,两面刀。”
“猫闻香,狗闻臭,说不定又嗅到啥腥味儿了。”
被议论的人姓曹名超仁,宦族之家,只可惜父亲做私盐买卖被查,从此家景败落,本想出人头地,可是天资平平,无奈只得就读于一所工业学校,由于其父与崔家有交,一毕业就到了电灯公司。虽然年方十八,可是天生一对讨人喜欢的小眼和一张薄而善辩的嘴,既会对人观察剖析,又能拍马吹嘘,对曹操那“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名言他是五腑投地的佩服,所以人们才给他送了使人生畏而又讨厌的绰号――二曹操了。
刚才巨响之时他正一路摇晃一路歌由厂后门进来。只听得噔噔地一阵脚步声响,抬头看时发现一个人朝后门跑来。近了才看清此人发糕脸、熊猫头、黑胡茬、黄大牙,鼓胀一双红眼睛,抖着一身黑油绸裤褂。二曹操一愣,这不是监工头刘老四么,想起他平时的威风,为啥如此慌慌张张起来。他移身近前笑嘻嘻地问道:“这不是刘四哥么,怎么这样风风火火?”,说着嘎嘎吱吱把门关上:“是要去望湖春喝二两么?”
“哦。”对方点头弯腰:“曹老弟,不瞒你说老哥哥我出事了。”
“啥?”
“方顺和被我……唉,他死了。”
“唉呀,人命关天,你光棍一条,想一走了之,经理怎么向人家交待?”
“我顾不得了,他老人家树大根深会给我担待,望你美言。”说着从兜里掏出二十多块袁大头往二曹操手里一放,加上前门怒吼传来使他更紧张了,一双眼睛不停地转动着“兄弟,看在咱们平时哥们儿交情上请你不要张扬,常言道:”山不转路转,人不相连水相连“,请你高抬贵手了。”说着朝前跨了一步指着后门“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请闪开,老哥哥我走了。”然后一个箭步窜到门前拉开门扇,说了声“后会有期”就连跑带跳地消失了。
听到人群的怒吼二曹操才明白过来,但他压根儿就不声张,当王春亮问他:“小曹,看到老四了吗?”他反而故作惊呀道:“咋搞的,难道让那婊子养的跑了,嗨!”接着一蹦三尺高大声地吼叫:“我早就看出那小子不是一个好东西,老子要是抓住他呀,非抽他的筋,剥他的皮不可,这样才能解欺负咱们工人的心头之恨!”说着挽袖头,又伸了伸拳头,把脑袋使劲晃了晃,那身子也就不由自主地被人流卷走了。
三
电厂上空的巨响惊动了电灯公司经理崔洪泰,他走近窗前抬头朝厂房看去,夕阳之下,才发现那灰黑色烟囱的烟突然越来越小、越来越淡了。多年来的经验表明这是要停炉的前奏,停炉就是停电啊。他忙转身想让刘老四去查询原因,就在这时一股黑压压的人流顺着尘土飞扬的黄土路面潮水般地涌了过来。啊,不好,这是工人要闹事了,他心神不安地又朝前走了两步然后朝人流看去,发现一个个都昂首挺胸,挥拳怒目。走在前面的就是沈毅和王春亮。他们两人出现在这种场合使他愣住了,内心那沉沉的醋意使他凝固在那冰冷的惆怅之中。记得六年前那个使他着急的夏天,二号汽轮发电机突然出了事故而停机检修。多少用户等着用电,特别是一些政府机关和官邸都牵涉着他升沉发展,那是停不得的呀,何况还有经济损失。为了早日发电他特地派二曹操从天津比国电灯房请来一个叫符拉索夫的白俄大鼻子专家。那家伙孤傲冷漠,来了后特地在汽轮机的外面围上一圈红布帐幔,不经他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去。哪晓得忙活了半个来月,启动了好几次都失败了。结果比修复前更糟,叶片裂了几片不说,汽轮机轴也更弯了。经理没法才以两千块大洋的酬金张榜求贤了。那一天方顺和下工回家巧遇沈毅,交谈起来才知对方山东人,在关外一家电灯公司供职,是一位身怀绝技的电机工程师。九一八事变后由于不堪亡国之辱,带着妻子流落古城,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在方师傅的怂恿和引荐下揭榜了。开始经理和很多人都有疑虑,特别是二曹操还带着一种轻蔑的目光。也许艺高人胆大,沈毅却镇静自若。他首先拆去了幔帐,然后同方顺和王春亮一起紧密配合,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就一次启动成功了。这消息象一股春风吹遍了全厂,结果是专家溜走、二曹操破例亲热、崔经理也另眼相待了。从那以后不管出什么样的事故,遭到多么严重的损坏就再也没有到外面去请专家。沈毅成了公司的摇钱树。现在这种局面出现在眼前使他的心在往下沉,那种想占有一切又怕失去一切的嫉妒心油然而生起来了。他清清楚楚地的听到老沈在给工友们鼓劲:“工友们,只要咱们团结一致,一定要为死者讨还公道。”说着一挥手人们一涌就把经理室包围了。崔洪泰见状忙把前门关上,从后门溜出找宪兵队去了。
四
黄昏远处响起了枪声,子弹带着曳光划破了夜空在人们头上呼哨,随之是马蹄和皮靴的声响。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刀光闪闪地朝人群冲来,手电光也象无数的棍棒乱挥狂舞。
“工友们不要怕!”见此情景沈毅忙跳到一个高处举起右手号召:“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正义和公理在我们这一边。”刚说到此,只见不远处一团白物一晃,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高叫着:“那就是沈毅。”
“对,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抓住他!”
喊声刚落,接着是“叭沟”一声,一颗子弹穿透了沈毅高举的手心,老沈倒了下来。
人群乱了。好些人朝老沈涌去,形成一道保护的人墙。
“老张。”王春亮大声地叫着,然后在张启忠的背上拍了一巴掌急促地吩咐道:“快保护老沈,想方法冲出去。”
“快呀,赶快走!”
那道人墙紧紧地挡着。王春亮张启忠和老郑趁着天黑跑下河堤,然后顺大清河走了。
方顺和事件就此结束。人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乌云又在电厂上空集结起来,大片大片的阴影又笼罩到头上了。
沈毅被逼走了。走的那天,天显的阴黑闷热,灰黑的云层交错飘浮、狂奔。王春亮、张启忠和老郑以及一些工友,偷偷地把他、他的妻子和不到两岁的女儿沈云送到了刘守庙码头。上船之时王春亮单独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到船上,又拿出两块银元递给了船家,拱拱手请一路多加关照。对方点头弯腰连声说:“放心好了。”春亮又小声地问道:“沈工,你准备怎么走法?”
“取道天津卫,然后搭船回烟台老家。”
王春亮皱了皱眉头,接着小声地嘱咐道:“看来崔洪泰那老小子还不会甘心,我们相处多年知他心毒手狠,手下又有那么一帮恶狗,那天晚上那个白影,那个声音,说明已经有人盯住你了。这一去又都是水路,一切可要多加小心才是啊。”说着又从身上拿出了十块大洋递了过去,“沈工,沈大哥,你慷慨无私,仗义疏财,常常支援帮助别人,反而两手空空。这是我和老张还有其他几个工友的心意,请你收下。”他把钱塞在小沈云的衣兜里说,“给小侄女儿买件衣裳。”说着弯下身去吻小云那红润稚嫩的脸旦。
“多谢了,多谢了!”沈夫人托着沈云的小手朝春亮直摇。小沈云笑了,圆圆的酒窝衬着右边小嘴唇儿上的黑痔显的是那样的秀气、灵性和乖巧。沈毅感激不尽地忙握住王春亮的手说:“春亮兄弟,你也要多加小心,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啊!”
这时一股阴冷的风吹来鼓起了船家的风帆。蒿杆一横,春亮忙上前又亲了一回小云的脸旦,拉着小手恋恋不舍地走出船舱。只见船工把橹波呶波呶地拨起水花,船儿朝东,脸朝西挥手告别了。
第二章 积怨
一
告别了邪恶和苦难转眼之间又到了一千九百六十三年,掐指算来离沈工程师遇险已经二十四年了。虽然山河依旧,但人事已改,古城老发电厂已经拆除,在西郊一座新的现代化高温高压电厂五十年代后期已建立起来。这不,为了这第二期工程扩建他的老友王春亮从电业管理局专程赶来了。虽然九九艳阳,但早春二月还带有寒意,所以他还是一身冬装。头戴水龙皮帽,脚踏黑亮皮鞋,银灰色的中山服外面还披了一件海军呢大衣。今惜对比,在那低工资、低生活水平的年月就有了不小的派头。再也不是过去那满手老茧,满身油污的检修工,而是电建工地书记兼主任两个一把手了。几十年来在电业系统,他既参加过生产,又搞过基建,那一套生产运行办法,那一套施工管理经验就是看也看会了,何况自己又是一个八级工匠出身的主任呢。他常说,虽然不是元老、权威,起码也称得上老电业,哪晓得一句顺话却成了口头禅,“老电业”的绰号就这样传开了。
突然一阵排气声响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抬头望去只见发电厂厂房顶端冲出一团蒸汽,随着气体的升腾回旋使他思绪万千,既有自豪的高兴劲儿,也有惆怅的失落感。排气声刚停,一个尖而高的女人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又把他的思绪打乱了。
“这是一台价值几万元的发电设备现在成了拆骨肉了,外国人卡我们,难道还要你帮忙不成。”
随着声音看去,发现在设备库前围了那么大一堆人,于是他忙朝那里走去,又挤进了人群。
人堆里有一个女人,手上拿着硬皮帐卡本正和一个小伙子抬着马达从铁罐中出来。她穿一身劳动布工作服,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的毛巾,下面紫色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