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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争的结果并没有从老顺那里打开缺口而全面铺开,而怀疑对象郭有槐、张文彬还有老张头儿,找不出真凭实据就挂起来了。四个人的奖金被扣发,长级的资格也给抹了。
运动打打停停断断续续,等到初告一段落工作组拆走时半年已经过去,时光也从春风细雨滑到了烈日炎夏。但是清查并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一件正经八百东西都没有弄出来,只是借口周老顺不适合管库被调到加工场打杂去了,小曹不开车了,由老曹推荐顶了老顺的工作。工程呢,进展很微,使老电业熬头的焊接、吊装两档子大事,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第二十九章 体察下情
一
这一天下午,上班的钟点都过了半个来小时,二曹操才提着一个瓦灰色的人造革提包走进办公室来。他推开门,屁股还没有落到牛皮软垫的靠背椅上,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他好象没有听见,仍按步就班地先把提包挂在衣帽架的白瓷钩上,用鸡毛掸子拂了拂桌面,又取过竹皮暖瓶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慢条斯理地坐下来,才右手抓起电话耳筒慢声慢气地问道:“哪里?请讲话!什么?什么?”他马上急促地站起来,左手忙来帮助右手,把整个话筒使劲贴在脸盘上,接着屁股也慢慢地朝起抬,嘴角不断地弯成了一条线,轻声柔和地说:“啊,你是局里。”好象对方就在他的面前,本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个头,一下子就矮了半截。“有啥指示吗?啊,找主任。唉呀不巧的很,他出去了。找老方?”他忙捂住话筒,嘴角又从上向下反弯过来,留神朝外面一瞧,又接着说道:“他已经不是副主任了。”
“你在说什么?他不是谁是,嗯?乱弹琴!”
“这个嘛,我,我……”他惶恐地吱唔着:“我是曹超仁哪,跟我说也一样。”
这时话筒里声音提高了,把他的耳朵都震得嗡嗡地响。现在他才辩别出来,这是计划处徐处长的声音。这老头儿也是一个不饶人的主儿啊。“嗯,那你就听着,你们一二季度的计划都没能完成,难道三季度也要往下拖吗,嗯?另外汽轮发电机马上要发来,你们得赶快把三股道铁路专用线修好,锅炉也要抓紧时间组装。”
“处长,处长,我们……”他本来要申诉一下由于搞运动的客观原因,只听得对方生气地说:“就是由于你们上半年没有完成计划而拖了全局的后腿,我要慎重其势地告诉你们,国家的计划就是法律,也跟战斗命令一样谁都得执行,所以你们要赶快落实,局长要亲自带队马上下来检查。”
“啥时候?”
“马上!”只听得“咔嚓”一声电话挂上了。他全身一震,脑子“嗡”地一声,然后“扑通”一下坐到了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明白了检查团到来之前应该做的事情。他提醒自己:说不定就是明天,还不趁下午还有点儿时间去准备准备呀。愣着干啥,趁此机会把局长带来的人打发好,让上头有个好印象,不但可以推脱完不成计划的责任,同时也可以要焊工、要吊车,如果办成了,老电业不但不怪罪他丢失了那么多的香油猪肉,还能给自己捞回面子立个新功呢。一想到这些他心里一乐,精神也感到爽快多了。他站起来,捏着一对拳头对空使劲儿打了一个舒展,又背过手去捶了几下腰部,随之打了一个不小的哈欠,接着马上抓起电话通知各个队、各班组,停工半天大搞清洁卫生,特别是专家招待所,把那些乱树野草通通地除掉。又让宣传部门贴标语、换板报;又通知食堂准备饭菜。哪知道准备还没有就绪,第二天局长就静悄悄地来到了。
二
上午张文彬穿好工作服和工人们一起走出休息室,正要去现场劳动时,却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朝他走来。虽然来者两鬓挂霜、面容清瘦,体态却显得十分矫健敏捷。他带着满面春风,一团和气,象个老相识那样快步走到文彬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就紧紧地握着,又偏着头亲昵地问道:“文彬同志,还认识我吗?”看到对方惊疑的神情又哈哈地笑着:“忘了吧,你那个灰场施工的合理化方案,为国家节约了一百万元的事我可忘不了啊。”说着老人的手还一个劲儿地摇晃着:“文彬工程师,还有新的建议吗?”
“没有,没有。”文彬摇摇头又看着自己一身油污的工作服发起窘来。他巴巴结结地说:“我,我已经不是工程师了。”就在这时老电业领着一个矮胖的人也来了。他忙抢到老人身旁介绍道:“老张,这是咱们的局长。”又指着矮胖人:“这位是计划处徐处长。”
局长打断了老电业的话说:“不用介绍了,咱们是老相识啊。”
啊,局长,文彬想起来了,这就是老方跟他说的老政委,这就是曾经肯定、鼓励过他的老局长。他居然还记得一个身处基层,比普普通通还低下的工程技术人员,而自己怎么就忘了呢。想到这儿张文彬从新打量起面前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来。他的穿戴还没有徐处长好,白府绸衬衫的双肩还打着两块同色的补丁,裤子的兜口,裤脚的卷边已退色发毛不知换过多少次了。可是朴素的外表却使人亲近和敬仰,那上下级之间的距离无形中缩短了。这哪象一个曾经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和手下领导着十多万职工的大局局长呢,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一个使人愿意接近慈眉善目的领导人。
他在思索,他在苦想,局长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闪光的东西呢,可能如老方给他介绍的那样,大概是他曾经走过黑沉沉的夜晚,穿过腥风血雨的战场,从那里走进了丽日的解放兰天,又再度从荆棘丛生的山谷中走出来之故吧。使他饱偿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之味,才可能真正摸透人的脉搏,体察别人的疾苦,知能善任地用人啊。
早晨的太阳爬上了树顶,透过疏林洒下温和的光点。工人们都紧腰束带从班组休息室走出来,一下就把局长围到中间。过去的下放蹲点,在千百年来官民之间那条习惯势力的鸿沟上架起了一架长桥,人们从那桥面上走了过来。他们笑脸望着笑脸,随和对着随和,握手啊,问候啊,既显得无拘无束,又亲密无间,什么上级下级,什么局长工人,都被一股平等和谐之风吹散了。慢慢地文彬也自然而然起来,不那么拘束了,不过当着这样的领导说话还是急促脸红。局长似乎猜透了他的心理,嗬嗬嗬嗬地笑着:“怎么见了熟人还拘束哇,嗯?我是特地向你学习来了,哈哈哈哈,当然不是学习你的技术,因为专业知识一时学不好,而是学习你一心为公的精神。”
“局,局长。”听局长这么一说,又看到四周那惊疑不定的脸,张文彬反而紧张,憋红了脸和脖子老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向我,向我学习啥呀?”
“就学习你对国家多做贡献的主人翁精神吧!”局长说得十分轻松、认真、恳切而又严肃。“如果没有高度的责任感和坚强的事业心,我看就不一定能做得出来。”
这简单而又激烈的话语,有如一股春风吹进了文彬的丹田。他两眼潮湿了,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完全被这不见外和不避嫌而又出于革命大义的行为所打动,亮晶晶的一串泪珠终于顺着他清瘦的脸溶化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局长的那双干瘦的手捧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脸前,又低着头用脸去触及。这无声的行动到胜过有声的语言了。张文彬的激动虽然使老电业吃惊、恼火,但也使局长明白这是人在过度激动中对感情的一种依托。他轻轻地说:“文彬,你和郭云同志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们一定要甄别。”他抬头举目慈祥地望着对方:“要相信党,相信党的政策,相信社会主义和人民群众。以后看准了的事,只要对国家、对人民有好处就大胆地去干,不要怕挫折嘛,错误和挫折不是教训了我们么,它可以增长经验,同时经验又能丰富知识和智慧啊。”说着他回头瞅了一眼老电业,又继续说道: “不用怕,错了就改嘛,同时还有我老周呢。”
文彬擦着泪水哎哎地答应着。
“不要哎哎地了,还是振着精神吧。”局长又抓起文彬的手:“走,咱们还是一起去开会吧,研究工程大事,而且还应该把你以前那种精神发挥出来。”说着局长又瞅了一眼老电业问道:“你知道郭云同志在哪儿?也领我去把她请来!”
“还要找她?”老电业一愣,心想老周怎么和小方一样尽讨好这样一些不三不四的技术人员,但是看了局长对张文彬的态度他有些紧张起来,于是下面的回答就有些口是心非了:“哦,小云同志的工作我早就安排她到资料室了。不过现在身体不好,经常病病歪歪的,可能又休息了。”
“大概是精神不好吧,嗯?”局长脸上掠过一丝怒色:“党的群众路线可不要忘了,群众关系也不要忘了,要关心人才呀。”局长又把脸转向张文彬:“听说你和方林组织焊工培训班受到无理指责,我看那全是领导的责任。还有方林同志,一个很好的干部也被无理地赶出领导班子,是谁这样做的,谁去给我请回来。为了我们国家的强大、社会的繁荣,我觉得今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一些事了。为国家多做贡献不但不应该受到压制、指责、非难,相反要受到尊重和奖励。”这些话语中不但包含着褒奖和鼓励,同时也参杂着愤怒和遣责。一个人处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听了上级这翻知心之语,就好象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推走了。
三
会议在专家招待所的小会议室举行。按常规,不管开啥会,首先是老电业的讲话,最后还是他的总结和指示,一个会开下来他一个人就要占去三分之二的时间,有时只唱独角戏,让他一个人全包员了。那长篇大论面面具到而又重复性的演讲,一直把人弄得东倒西歪也不肯下台,浪费了多少人的宝贵时光啊。可是今天不同,主讲人是局长周忠明,老电业却坐到听众席上去了,会上坐无虚席,而且鸦鹊无声,抽烟、喝水、开小会的人没有了。到会者一个个都象求食的鸭子把脖梗子伸得长长的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了半句话语。当听到新鲜的地方还响着噼里啪啦的掌声。
“同志们,今天我不罗列ABCD,也不拼凑甲乙丙丁,谈啥?过去咱们都谈”干“,那就说它吧。我们要大干,要摆脱自然灾害和别人强加给我们的困难,那就得举国上下全党全民行动起来嘛。就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同心协力地干才行,要全心全意,不是半心半意。”局长说到这儿,他用一双洞察秋豪的眼睛看着会场的每一个人。虽然这些人神情专注,却表情都各不相同。他们有的点头赞赏,有的默默沉思,有的竖起耳朵,有的目不转睛听着往下讲。“要做到这一点我认为首先就是”人“,人的因素第一嘛。这道理我们在坐的同志们都认为浅显易懂,可是要真正做到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在坐的领导同志有几个做好了的呢,嗯?包括工地的一把手,人称老电业的王春亮同志在内嘛。”说到这儿人们都把视线集中在第一排的王主任身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都是他的下属,提到他的名字,是批评、提醒和劝告他自己也在品味着。只觉得浑身刺痒、不自在。他忙抽出一支烟来叨在嘴上,还没有点火却又取下来揉碎了。局长似乎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变化,所以又把话题一转说:“可能春亮同志身上党政不分担子太重了,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嘛,所以我想提前让春和同志回来。党应该做”人“的工作,做人的工作当然就是要抓政治思想。现在我们天天都在讲突出政治,突出政治难道我们只喊口号不成。前几年我们喊的够多的了,可也由于只喊口号吃了不少亏呀,有些人不是面对现实,实事求是,而是回避问题,对形势的估计也不是求实的精神,难道我们的一切都是大好吗?如果真是这样党中央就不会下达反”五风“的文件了。事实上我们的浮夸风还很大嘛,同志们想想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呢?鉴于前几年的经验教训,党中央已经下了决心要纠正这个问题。所以今后我们要踏踏实实地干,这样我们的国家才有希望。”他喝了一口水继续地讲道:“所以我们要学会做老实人,现在我要给你们推荐一些踏踏实实做工作的老实人,象张文彬、郭云,还有老师傅张启忠和陶纪明他们。”说到此局长问道:“小郭和小陶都来了吗?”他扫了一眼会场:“为什么不通知他们呢,嗯?派人去把他们请来嘛!对待工程技术人员,特别是做过不少工作而又有贡献的同志,我们要热情、要真诚、要平等待人,要使他们感到温暖,感到是企业的主人,感到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要让他们感到自己不但是在为国家工作,为人民工作,也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