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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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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一想行不? 我家里还躺着病人呢! ”

从从的眼睛亮了:“真的,成波? ”

水成波痛心地点点头。

天快放亮了,也许已经亮了,玉米地里比较阴暗。

似乎听见附近有人在咳嗽。

成波催促她:“快走开,别叫人看见。”

从从乘他不备,在他的右脸上飞快地叼了一个吻,就匆匆地钻出玉茭林。

水成波的手背蹭着那个迟到的扭曲的吻,啼笑皆非。

他忽然想起从什么书上看过的一句话:“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呀? ”

今天,发送赵六子的一行人从田家门前的村路经过,水成波还看见了田从从,她亭亭玉立站在房前,以一种期待的目光向他注视。

田耿没露面,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站在那里,水成波知道她为什么站在那里。

他的心情相当沉重,烦闷,从从的失足,他痛心疾首地惋惜,正当她含苞欲放的时候,正当大地春光明媚的时候,她过早地吞食了苦果。

更使他气愤的是,李宝弟果然不出所料,不肯就此松手,李宝弟毫不害臊,找到学校里,向他兴问罪之师。

对李宝弟,水成波一向不看重。念书那会儿,他的捣乱闻名遐迩。老师,特别是女老师们对他束手无策,惹不起也躲不起。李宝弟仗着父亲是一手遮天的大队长,为所欲为。

冬天,他把暗淡的可仍然烫手的炭块放在粉笔盒里,让老师在拿粉笔时烫得大喊大叫;夏天,他把青蛙设法装入女老师的衣兜里,正当同学们聚精会神地听讲,忽然蛙鼓长鸣,老师大惊失色。

类似的恶作剧,举不胜举。

李宝弟只怕一个人,就是水成波,这个经常板着面孑L 的老师,不在乎他老子的权势,把他押解到李虎仁面前冷冰冰地说:“不能光养不教育哇? 人又不是牲口! ”

李虎仁脸铁青,又不便发作,等老师走了以后,就大打出手,拿宝弟出气,因为这样,李宝弟才不敢在水成波头上尿尿。

初中还没毕业,李虎仁门路广,叫他进了军队,本意是让他受受约束,改邪归正,但事与愿违,宝弟在部队里恶习难改,而且变本加厉,中途叫人家清退了。

他姐夫虽然有点权,疏通一下也能为他安排个干的,但终因劣迹昭著,没有一个单位肯收留。

自从广州之行碰得焦头烂额,他又破罐破摔,喝乐果,跳排干,赌博,出尽了洋相。

水成波对他了如指掌。

他居然找上门来了。

“水老师? ”李宝弟斜着眼说,“好个成波,学生亲老师也还吃劲儿哩! ”

水成波很镇定地说:“宝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明白点人事了! 你要不怕丢人,我也没有怕丢人的,咱们去你父亲面前谈谈也好。我还得去城里跟你姐姐姐夫沟通一下,他们身为国家的干部职工,怎么教育人的? ”

“从从跟人睡觉,也是我姐教的呀? ”李宝弟嘿嘿地笑,又吐口水又晃大腿。

“这问题更严重了。”水成波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只不过顺着话往下说,“那是教唆犯,懂不懂,要负法律责任! ”

“什么? 要我姐上法院? ”李宝弟腾一下跳起来,气焰削减了一大半。

水成波冷笑着说:“只要你想看红火! ”

李宝弟悻悻地走了。

没想到,从从还真干出来了。

水成波听了从从的诉说,难过到今天。回到家里,他感到不同往日,打扫得干干净净,锅里还温着饭菜。她告诉他,从从来过,忙了一后晌,还给她洗了脸。

水成波心头一热,又抱愧地对女人说:“要是你能起来,哪用从从帮忙? ”

女人转着泪花说:“成波,我看得出来,那女子待见你。从从是个好女子,我真对不住你,叫你没当过一天男人……”

女人哇地痛哭起来。

成波拉住她枯瘦的手安慰她,门外有人叫他:“成波,在吗? ‘’

他一听就怔住了,是田直的声音。

2

方形炕桌,红油漆光可照人,上面涂画着俗不可耐的花鸟鱼虫。

它下面是几片雪白的羊毛毡。

炕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炒菜:过油肉,煮鸡蛋,烧茄子,炖猪肉,还有几样凉菜,也还算讲究,其中的猪耳朵、口条,还是从城里买来的。

酒是河套二锅头,历史悠久的地方名牌。

要不是田直以十分肯定的口气向他保证,今晚到他哥哥家去“坐一坐”的人中间有刘改兴,水成波无论如何是不会来的。

借口很简单,女人还没吃饭呢!

其实,成波已经知道,从从替他侍候过了女人,她吃过了。

“成波,上头一个劲叫喊尊重人才尊重知识,这你也知道。”田直以前所未有的诚恳态度对民办教师说,“在咱红烽,你是最大的人才最大的知识,以后发展红烽,还得请你好好地出力呢! ”

水成波谦逊地说:“老田,有什么用我的地方尽管说,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把红烽闹富,我是求之不得,责无旁贷。”

田直哈哈笑了一气,说:“咱们规划规划红烽的致富蓝图。改兴也去,红烽最高学府的人不去,咋规划。”

“成波,你去哇! ”女人的声音很惊喜,从跟上成波,还没见过从乡到村的哪个头头脑脑这么宽厚地抬举过她男人。

田直后边这句话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水成波不识他抬举,就是为了红烽未来,为了有改兴哥“单刀赴会‘’他就应该去。

他不便再谢绝,跟上田直就来了。

昨天晚上,田直已经来过一次没把话说明白,或者是无法说明白,只说田家弟兄想叫他过去坐坐,水成波一口就回绝了。他白天在瓜地呆了一整天,以为躲过去了,刚才回来,田直就追过来了。

不是为了从从到学校当民办的事,水成波松了口气。

天刚黑,屋里点了两根蜡,辉辉煌煌,这在红烽人的眼里,是奢侈得可以了。

田耿看见他和田直进了院子,连忙从炕上下来,趿拉着塑料凉鞋迎出来。

“成波,屋里坐! ”书记笑容可掬。

水成波果然看见刘改兴盘腿坐在炕桌旁抽烟,向他送来意味深长的一笑。

从从和她妈进进出出忙活,她不时以异样的目光瞟他一眼,水成波佯装看不见。

果然只有四个人,水成波在上炕的时候,感慨地说:“田书记,我今天才知道你家的门朝哪儿开呀! ”

田耿面带惭愧,一摇手:“都怨我工作没干好,冷落了众人。”

刘改兴哈哈笑了,他不想让田耿下不了台。

几个人分四面坐下,田直在四只酒盅里倒满酒,田耿端起来,微笑着说:“国家上了正路,咱们红烽也开始兴旺,以后,我请两位当我的左膀右臂,把红烽的事业办好,来,干! ”

其余三个人一饮而尽,田耿两颊上涌上红晕,从从妈在地上跟女儿包饺子,对他说:“你少喝点吧! ”

田耿笑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可难得聚在一搭搭! ”

水成波的肚子里被烧酒点燃,他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像这样喝酒,是那个寒冷的冬天,跟方力元在一个小饭馆里。

田直吧吧地咂着酒说:“成波,你在学校干的时间也不短了,昨天,乡里研究了一下,开了学把你转了正,学校的一摊子你就担起来哇,校长是个名儿,我想,你也不在乎那些形式。”

水成波看着他说:“老田,我生下就是当衙役的料,做不成官。校长你让别人干,我教我的书。”

田耿在他面前的碗里放了一块炖肉,说:“在咱们红烽,你是出了名的老师,如今要人尽其才,你就不要推辞了。”

水成波正要还说几句,刘改兴的膝盖碰碰他:“报上不是天天说,国家兴盛,教育为本吗? 没有大批人才,四化一个也化不成。成波,我看,这个担子你非挑不行! ”

水成波呷一口火烧火燎的二锅头,低头不语。

他搞不清,田氏弟兄为了叫从从去代课,就把这么大的便宜让给了他。

校长不校长扯淡,那个“转正”对他来说的确有强大的诱惑力。

成了国家正式教师,他就跻身于干部队伍之中,有了展翅飞翔的条件,可以调动,可以改行,更重要的,经济上也有可观的效益,公费医疗,为女人开点药不成问题。

就是没有这样的“交换”,从从照样可以畅通无阻地去代课,实际上,红烽小学的校长就是田耿。

他说了算。

田耿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成波,我这个人,大字不识半升,哪配当什么校长? 还不是前几年,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流毒没有肃清吗? 你去干,那是合卯对缝,合情合理呀! ”

田直抽着烟笑了。

水成波只顾喝酒,他的酒量并不太大,不一会儿,就上了头,天昏地暗,四肢瘫软,等他醒来,鼻子里一阵脂粉的香气,他连忙睁开眼睛,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水成波看到了板箱上的一盏带罩子的煤油灯,灯头拧到了仅可不熄灭的程度。

他头下的枕头绵绵的,香香的,屋子里四壁雪白,还在板箱上头贴了一张什么女明星的画,一些打扮用的瓶瓶钵钵,列队在一边。

他一骨碌爬起来,迅速地作出判断,这一定是从从的“闺房”。

水成波连忙下了地,倚在炕沿上揉着胀疼的太阳穴,隔壁屋里的人在说话。

他故意打了一个很响的哈欠,从从应声而来,在脸盆里拧了一把手巾递给他。

在他抹脸的时候,她把一杯茶端给他,两眼含着深情,嘴角凝着笑影。

“成波,”她悄悄地说,“喝茶。”

水成波把毛巾递给她,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他在从从容光动人的脸上飞快地扫了一眼,赶紧到这边来了。

“哎呀,成波,我记得你还能喝点嘛! ”田直连忙让他上炕。

“从她妈,煮饺子吧! ”田耿吩咐一直在一旁待命的女人。

水成波好纳闷,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喝过酒,也没有机会露脸,田直的惊讶不过是外交辞令罢了。

田耿递给他一根“大前门”,他从改兴手里要过烟对了个火。

他估计,自己那一觉,整整把将近两个小时睡过去了。

“成波,刚才,我跟改兴研究了一下,村里办文化站的工作,我们准备叫苏白负责,团支部出面搞,你哩,给他们当个顾问吧! ”田耿看了他一眼,“乡里同意这个计划,还打算给点支持。”

“顾问? ”水成波怔了一下:“田书记,我能顾上问吗? ”

“成波,乡里想过你的实际困难,这样吧,你女人按残疾人对待,从今年秋开始,不要交任务了,再从救济费里每年补助上三百元。”

田直很慷慨地说,“你就全力以赴搞工作,这点负担,乡里还能承担得起。”

“这事,村里人也能想得通。”刘改兴说,“成波干了二十多年,谁家没他的学生?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成波是劳苦功高,红烽的知识化,你就立了大功。”

“是呀! ”端回饺子的从从插了一句,“咱们红烽的教学质量,在旗里也是出名的。”

水成波按灭烟头,向她瞪了一眼。

“动筷子,趁热吃! ”田直招呼大家。

吃过饺子,炕桌上只留纸烟和茶杯。

田直说:“旗里对咱们这个贫困乡很重视,指示在种、养、加上下功夫,过几天,农林局下来了解调查,这件事,要狠抓一下。”

“好像二青回来了。”刘改兴说,“他去城里问询饲料加工厂的事。我看能行,红烽的草不行了,靠天养畜,迟早要淘汰,非搞生态农业不行。”

他们围绕这个对红烽来说生死攸关的事议论了好长时间。

水成波和刘改兴告辞出来时,田家人送到院子外面。

“成波,快开学了,家里忙不过来,就叫从从过去帮一下。”田耿这样说。

水成波在心里哼了一声:“你真是在推波助澜呀! 瞌睡给了她个枕头。”

满天星斗,夜风习习。

他和刘改兴走在路上,刘改兴告诉他,苏凤池说水汇川要到红烽任职来了。

水成波没有惊诧,仿佛在他意料之中,但从田家酒宴上刚刚建立的一点热忱,骤然冷却了。

刘改兴说:“成波,不管人家咋想,能为红烽人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也值得。人嘛,不断地变化,世道变了,不变也不行,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还转哩! ”

水成波点下头:“把话挑明,我心里更痛快点。”

“哈,成波,你见田耿请过谁? 除非上头的人。”

水成波也笑了。

“走,到地里吃口瓜去。”他拉住刘改兴。

“二十年前有这形势,咱们早坐上‘扁蛤蟆’了! ”改兴叹息说。河套人叫小卧车为“扁蛤蟆”。

一过玉米地,粗犷、悠扬的二胡倾吐着二人台牌子曲《相见欢》在夜静中格外清晰。

“二青在茅庵里头。”水成波说,“就凭这一手,到乌兰牧骑也吃碗好饭。”

“二青的心思比那个大。”刘改兴说。

他们来到瓜地,茅庵门前的半截枯树上坐着二青,他完全沉醉到自己的独奏中,进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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