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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志良觉得杨登科的话倒也诚恳中听,点头道:“做你这一行的就应该这样。”杨登科听得出董局长话里的赞许意味,通过后视镜偷偷瞥他一眼,见他脸色光鲜,知道自己给领导的第一感觉还算不错,心里头就有了一丝自信。
就在杨登科要收走目光时,却见董局长翕了一下鼻翼,眉头也跟着皱了皱。董局长这两个动作很细小,转瞬就消失了。杨登科却心惊肉跳起来,不知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他脑袋里飞快地转了转,像电影院放映员倒片一样,将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倒了一遍,也没发现哪里冒犯了董局长。
好在随后董局长的表情一直比较平静。他其实是那种很随和的人,没有领导架子。杨登科根据多年观察,觉得随和的人是当大领导的料。相反那些当不了大领导,只有当小领导的水平和德性的人,常常端着个领导架子,说话只用升调,脖子硬得像发情时的狗卵,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领导似的。而且什么都看不顺眼,不是横着眉就是竖着眼,想随和也随和不起来。这大概就是圣人说的小人常戚戚的道理了。
随和而没有架子的董局长这时又开了口:“杨师傅大概跟我是同龄人吧?”
杨登科想起那句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的话,当领导的谁都希望自己官职越来越大,年龄越来越小,肾功能越来越强,就讨好道:“不可能吧?董局长起码比我小了一掌。”一掌为五,这是贵都人的说法。董局长说:“不可能吧,你别逗我开心了。”杨登科说:“那董局长哪一年的?”董局长说:“我属虎。”
杨登科就知道董局长是一九六二出生的了,比自己小一岁,说明董局长看人面相还是有
眼光的。却故意道:“那董局长是一九七四年的。”董局长笑起来,说:“杨师傅你真开心。”杨登科说:“我看你真像一九七四年的,我算了算一九七四年是虎年。”
董局长知道杨登科是故意这么说的,觉得没有必要否定他,反问道:“你属什么?”杨登科说:“我属牛。”董局长说:“属牛是一九六一年的了。牛有献身精神,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杨登科说:“要不怎么说当牛做马,牛马不如呢,属牛的人只有一辈子卖苦力的命。还是属虎的好,虎头虎脑,虎背熊腰,虎虎生威,虎踞龙盘,都是好听和长人精神的词,一听就觉得是干大事业的,不像属牛的只能干干开车这样的力气活。”
董局长觉得杨登科说话风趣,笑道:“还有虎落平川,虎头蛇尾,虎口余生,你没说呢。如果是你当组织部部长就好了,不用劳神费劲去考察干部的德能勤绩,要用人时,只去派出所查查户籍,谁属虎提拔谁就得了。”
杨登科觉得董局长真幽默,对他就有了好感。
不觉得就到了市政府。董局长下车前,说:“市长办公会没有不拖堂的,估计不到下班之后不会散会,你先走吧,到时我走路回去,这里离市委也不远。”杨登科说:“那怎么行?我在这里等你。”董局长说:“真的不用等,我还没有这么娇贵。”
尽管董局长这么反复做了交代,但杨登科好不容易逮住这么一个跟董局长零距离接触的大好机会,怎肯轻易放弃?所以董局长下车走进政府大楼后,他就将车调了头,靠边停到一棵绿阴如盖的梧桐树下,一心猫在车上,开始守株待兔。给首长和领导开了二十多年车了,杨登科这点耐力还是有的。
杨登科一边为自己的耐力得意着,一边开了音响。是李双江的歌。杨登科知道老郭就爱听李双江的歌,车上有好几本李双江的带子。听了两曲,杨登科忽然想起董局长刚上车时翕鼻皱眉的样子,便没了听音乐的心思,啪一声关了音响。董局长为什么要翕鼻皱眉呢?莫不是他的习惯动作?杨登科略有所思地摇摇头,觉得不是。肯定是对什么不太满意。那是不满意这部车子么?胡国干开的红旗,刁大义开的豪华型桑塔拿,小钱开的普通型桑塔拿,都比奥迪档次要低,董局长也是坐过的,并没听说他有什么不满意的。那是不满意开这部车子的人?好像也不是,因为当时杨登科就自省过了,自己并没做错什么。
这么猜测了一阵,也没猜测出个所以然来,杨登科就出了驾驶室,坐到董局长坐过的后排位置上,再学董局长的样,翕翕鼻翼,又皱皱眉头。这一翕一皱,杨登科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闻到车上有一股不太明显的异味。这个老郭,大概是即将退休了,也就没有以前那么讲究了。杨登科便将四向车门全部打开,给车子通风透气。又开了尾箱,拿出水桶和抹布,去大楼里的卫生间提了水来,车里车外清洗擦抹起来。
搞完卫生,再关上车门,坐进车里,已没了一点异味,感觉舒服多了。却还不放心,又去传达室门口的小超市买了巴黎香水型清洁剂,前前后后都喷了一遍,这才坐回到驾驶室,重新开了音响,听起李双江的歌来。
这么弄了一个来回,下班时间很快就到了,大官小官们陆陆续续出了办公大楼,走掉了。却没见董局长的影子,肯定如他所说,会议又要拖堂了。杨登科并不急,他还巴不得办公会拖堂呢,拖得越久自己等得越久,等得越久越能体现自己对领导的真心诚意。
天色慢慢暗下来,估计会议也该散了,杨登科也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楼门口,生怕一不小心让董局长溜掉了。
偏偏董局长还是不肯露面。
却忽然瞥见大门外缓缓开进一部小车,竟然是自己单位刁大义开的那部豪华型桑塔拿。因为天色已暗,刁大义开始没注意到杨登科的车,将车停在了大门的另一侧。杨登科不知道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就下车过去趴到他窗前,说:“刁德一同志你来干什么?”刁大义这才愣了一下,说:“我来接董局长呀。”
杨登科觉得这挺有意思,说:“谁要你来的?”刁大义说:“除了曾德平,还有谁?”杨登科说:“我就是曾德平安排送董局长来开会的,怎么又惊动了你的大驾?”刁大义脸上红了,结结巴巴道:“曾德平说你是开着老郭的车来送董局长的,估计你送了董局长后就把车还给了老郭,所以才又通知了我。”
这话一听就有破绽,曾德平既然安排了人送董局长,怎么又会通知他刁大义呢?估计刁大义是打听到董局长还没回去,特意跑到这里来试试,如果确如他说的,杨登科送了董局长就将车还给了老郭,那他就可接住董局长了。杨登科便故意道:“那我走了,你在这里等董局长吧?”刁大义当然不好抢杨登科的彩头,何况桑塔拿也不比奥迪,忙知趣道:“当然还是你继续留下来等。”
刁大义将车开走后,杨登科又等了一阵,董局长还是没下来。滑稽的是门外又进来一部小车,这回竟然是小钱那台普通型桑塔拿。小钱也将车开到了刚才刁大义停过车的位置。车一停稳,小钱就下了车,走到大楼门口,偏着脑袋朝里探望起来,那样子有点像是小偷。杨登科悄悄走过去,冷不丁在小钱肩上拍了一掌。
小钱吓一跳,回头一看,见是杨登科,骂道:“原来是你!你还没走?”杨登科说:“我走了,你好来接董局长?”小钱说:“是曾德平给我打的电话,说董局长还没回家,以为你送了董局长可能把车还给了老郭,而老郭还在痛肚子,所以要我来代劳。”杨登科说:“那好啊,我走啦,你等董局长得了。”小钱望望门侧黑暗中的奥迪车的影子,笑笑道:“还是你好事做到底吧。”开车走了。
望着桑塔拿晃出传达室,消失于街外的车流之中,杨登科无声地笑了,觉得今晚的事还真有趣。杨登科分析了一下个中情由,董局长因为还没配专车,刁大义和小钱都送董局长到市政府来开过会,董局长肯定也会像杨登科送他到这里时一样,以市政府离市委不远为由,要小车先走,开完会他自己走路回家。加上今天杨登科是临时代老郭来送董局长的,也许不好拿着人家的车老在这里傻等,两个人也就动了心思,开着车来试试,没人等董局长更好,捡个便宜,有人在这里,也无所谓。
杨登科不免心生感慨,怪不得大家都想做领导,做了领导,走到哪里都有人牵肠挂肚,魂萦梦绕,如果是平头百姓,谁会有这样的福气?
正感叹着,楼里传出杂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有人出了大楼。可能是董局长他们的会议结束了。杨登科立即出了奥迪,朝大楼门口弹过去。恰巧董局长出了大门,低了头正要下台阶,杨登科甜甜地喊了声董局长。董局长没想到杨登科还没走,有几分惊讶,说:“我不是说过我走路回去的吗?”杨登科躬躬身,做个请的姿势,说:“董局长请吧。”
董局长大概是见杨登科苦等这么久,不坐他的车不好意思,只得上了车。杨登科扶扶方向盘,不知不觉间就将车开出了政府大院。董局长说:“其实走路去市委大院也要不了五六分钟,坐了大半天,也想走走路,你大可不必在这里等这么久。”杨登科说:“我在部队给首长开车时就是这么做的,习惯了。古人说慎终如始,领导是我送到政府来的,如果没把领导接走,就等于我没完成任务,心里总感到不踏实。”
杨登科就这么不露痕迹地道出了自己部队的经历,算是给董局长交了底。同时也间接告诉董局长,部队战士来自五湖四海,可谓千军万马,给首长开车的能有几人?因此给首长当司机的都是思想上最可靠,技术上过得硬,千里挑一挑出来的,决非等闲之辈。董局长果然首肯道:“怪不得,原来你是部队首长亲自培养出来的。”
这么随意聊着的时候,董局长忽觉得车里跟下午有了些许不同,不由自主翕翕鼻翼,又低头四下瞧瞧,说:“你给车子搞了卫生吧?”
杨登科有些得意,心想董局长下午翕鼻翼皱眉头,确实是因为车上有不好闻的异味。看来董局长还是个细心人。杨登科觉得自己没白忙活了一下午,说:“坐在车上没事可做,搞点爱国卫生运动,相当于锻炼身体。”董局长很满意,说:“这样好,开车的爱了国,坐车
的也舒服多了,各有所获。”
快望得见市委了,杨登科减慢速度,正准备横街,董局长说:“我就在这里下车吧。”杨登科不解,说:“董局长不回市委?”董局长说:“回市委。你难得倒车,我呢,在政府坐了一个下午,屁股都麻了,想走几步路,放松放松。”
杨登科只好将车靠到街旁,让董局长下了车。看着董局长从容横过街心,杨登科才犹豫着将车开走了。他有些怅然,好像接送领导的任务并没有真正完成。董局长真是与众不同,过去杨登科服务过的领导,无论是部队的还是地方上的,每次送他们回家,恨不得你把车子开进他的家门,哪像董局长这样有始无终,隔家里老远就下了车?杨登科想,莫非董局长真如他所说的,一是怕杨登科难倒车,二是要下车放松放松?
杨登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董局长这么做,肯定有别的原因。但到底是什么原因,杨登科这是第一次为他服务,摸不清他的深浅,不得而知。
许是兴奋,晚上杨登科给老郭打了一个电话,说:“肚子还痛么?”老郭说:“真是好心没得好报,我学了雷锋,还要遭人诅咒。你是巴不得我肚子真痛,开不成车,你好强占了奥迪去吧?”杨登科说:“我还没这么黑吧?我是感谢老兄的惠顾,给了我这个零距离接触领导的机会。”老郭说:“效果怎么样?”杨登科说:“董局长挺满意的。”老郭说:“那就好。我反正到了年龄了,吴卫东和曾德平他们不放什么屁,你就继续开着奥迪吧。”
老郭真够哥们的。大恩不言谢,杨登科调侃道:“我怎么好横刀夺爱呢?”老郭说:“去你的吧,假惺惺什么?”
第二天杨登科早早去了农业局,将奥迪停在坪里,拖过水龙头,又里里外外清洗起来。其实车子昨天下午弄干净后,董局长才坐了几分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杨登科是有意这么做的,好让局里的人将他和奥迪联系起来。果然大家上班时从一旁经过,都要停下问问杨登科:“奥迪归你了?”杨登科却说:“哪里哪里,昨天老郭龙体欠安,我代他接送了一回董局长,今天要还车给老郭,得弄干净一点。”
话里杨登科把自己跟董局长也联系上了。
不一会,曾德平也上班来了,见杨登科屁股撅得老高在洗车,便走过来,说:“杨科好勤快哟。”杨登科停了手中活计,说:“洗干净了,等会还车时,老郭心里舒服些。”曾德平说:“这倒也是。我记得那年下乡扶贫,见农民借邻居的锄头或犁耙用过后,不仅擦洗得干干净净,还要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