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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道关一向都是从内地通往外部世界的一大关卡。现在不需要什么通关文牒了,但是在金山下依然建有一个规模不大很不起眼的检查站,专门对满载煤炭跨省出市的车辆进行各种检查,所以一天到晚这里都堵满了各种规格的拉煤车。
太阳落山了,煤检站的一溜预制板房里已经亮起了昏暗的灯光,一片吆五喝六的吵吵声在马路上都能听得清楚。房子的四壁都被空气中飘浮的煤粉熏得乌黑,几乎看不出它原来的颜色了。屋子正中是一张大桌子,四周的长条板凳上围了好多的人,有穿制服的,也有穿各种便服的,他们正专心致志地在玩一种本地人叫做“捉红尖”的扑克游戏。其中的一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声音显得特别高,扑克牌在桌面上甩得也特别的响,好像今天的手气格外的顺。每一局下来,围观起哄的不算,真正上手的人都要把桌子四角摆的黄豆粒相互交换一番。内行的人知道,那每一粒黄豆都是当筹码来用的。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局,这个叫得最响的年轻人嚷嚷着要算账,把自己面前的一堆黄豆都摊开了,一边叫嚷一边从几个人手里接过大小不等的几张票子,小心地装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这个人把扑克牌一甩,从人堆里直起身来:“谁来顶我一下,我得上厕所尿一泡尿了,都快要叫尿憋死了。”
“不行不行,别让他走了!”有的人嚷起来了,“杨涛这贼小子,老毛病又犯了,一赢了钱就想溜。今儿不行,要溜走先把钱掏出来!”
说着话,有人便做出了要掏他口袋的架势。
杨涛嘿嘿地笑着,一边向外挤一边说:“掏就掏,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几个小钱钱,我杨涛什么时候看得起这样几个……”在这一堆人里,他的个子实在太大了,力气也似乎大得惊人,没费什么劲儿就出来了,而且这些人也实际上没有一个真动手的。杨涛到了人堆外面,还边向外走边嚷嚷着:“你们这些人真是小气,有打死的饿死的,没见过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呢!”
等到一会儿回来,他的位置早有人给占了,杨涛很自然地就成了看客,不过他的情绪依旧很好,嗓门儿也依旧很大,随着牌局的起伏变化大声地叫个不休。后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你们几个输了,你们就留在这儿继续打吧。我们赢了,今天的班是我们的了,我们要上班!”说罢,这几个人就喜滋滋地拿着手电和信号牌,一起到公路上值夜班去了。其他一些人,则一下子都显得有点儿怅然若失,只好又埋头整起牌来,对杨涛说:“你现在坐下吧,看来我们几个今儿只能陪着你在这儿干熬通宵了……你们说他们这几个家伙也真是的,怎么一连几天手气都那么顺,好几个晚上了都是他们的班,害得我们几个天天在这里干瞪眼没办法!”
杨涛嘿嘿地笑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似乎不知道该坐还是该溜了。正踌躇着,突然外面就嚷起来,有人隔着玻璃大声说:“杨涛杨涛,电话,你们老板叫你呢!你们矿上有人打起架来了,白老板骂你怎么手机也关了,叫你赶快回去哩。”
“他妈的,又是谁吃饱了没事,在那里犯贱呢!”杨涛一边气呼呼地骂着,一边就从这个小小的煤检站里出来,独自一个骑着摩托向坐落在金山半山腰的那个叫做“白峪沟”的钛矿而去了。临走的时候,还忍不住朝公路两旁的一长溜煤车看了几眼。
在这个地方,他呆得太久了,几乎什么事情也别想瞒住他的眼。在本乡地面上,别看这煤检站外表很不起眼,实际上是最实惠的一个地方了。这些人名义上的工资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其实哪一个家里不是钵满盆溢的,那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说透了,那一长溜一长溜的运煤车,实际上都是在给这些人送钱哪,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要不,在他们这里上夜班,还要赌赢了才轮得上哩。他妈的,我这一辈子不缺胳膊不少腿,怎么就弄不下这么好的一个营生?一想到这些,杨涛就真的很来气,只好在黑暗中腾出一只手摸摸口袋里刚刚赢的那几百块钱,自我宽慰地想,不过像我这样也算是很不错的了,隔三差五还能够这样打闹几个小钱,要换了二楞子他们,那不是更要凄惶得多了?
说曹操,曹操到,二楞子就在丁字路口那一溜广告牌下候着呢。这么晚了,这小子还不收工,骑在三轮车上随时都做个“走”的架势。看到他,二楞子招招手,他把摩托减速下来,点一下头就从这小子身边过去了……只听二楞子竟悠着嗓子唱起来:
哥哥你要慢些走,
小弟弟我招一招手。
阳婆婆早就落山了,
你不回家瞎转悠。
调子是本地的老调子,词却是现编的,这小子倒真够开心啊!害得杨涛一扭头,差点儿摔一个跟头。
在雁云这个地方,大大小小的煤矿足有上百座,像样的成规模的也足有几十座。但是要说钛矿,却只有金山这个地方有新建的十来处,而且白峪沟是其中最大的一处。由于都是近几年才陆续开发的,所以没有什么国家办的,全都是机制灵活的股份和私营矿。白峪沟矿的老板叫白过江,是离这个地方很远很远的一个南方人,在本地没有多少社会根基,一遇打架斗殴这样的麻烦事,全靠杨涛这个白峪沟矿“保卫科长”来摆平呢。正因为这样,白老板倒是一向对杨涛十分器重,什么手机呀摩托呀的,就都是白老板专门为他配备的。
回到白峪沟,杨涛远远地就看见了,矿门口围了几十号人,许多人的手里还拿着铁锨、镢头什么的,和矿上的几个民工推搡成一片,吵吵嚷嚷的隐约可以听见“我们要见白过江、白过江滚出来”之类的声音……走近了仔细一瞅,这些人都是附近白峪沟村里的,几个挑头的他都认得,而且当年在一起打混架的时候,都没少尝过他杨涛那铁拳头的厉害。杨涛顿时心里有底了,不管不顾地开着摩托就直着向人群冲了过去。
啊……不少人惊叫起来。
大家都好像商量好似的,立刻步调一致地缩着身子向后面直退,很快空出了一条道。杨涛身手矫健地驾着摩托车,就在这人墙围成的通道里噌地往前一窜,又一个急转弯,把摩托死劲地横了过来,这才跳下车,丢开摩托瞪着他们说:
“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怎么能把大门堵起来!”
大家一下子都哑了声,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努力大着声儿说:“我们要见白老板,和你——我们没有什么说的。”
黑暗中看不清楚这个说话的是谁,杨涛只好沉着脸说:“白老板不在,回城里去了,现在有什么事找我就得了。”
一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再出声了。
这下杨涛更火了,也更有点儿瞧不起这些个乌合之众,声调立刻提高了好多:“怎么,都哑巴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有正经事情呢,可没工夫在这里和你们干耗啊!”
又哑场了好一会儿,还是原来那几个挑头的慢慢站了出来,你一句我一句向他讲起了事情的原由。白峪沟村不大,就在这个矿的背后。这村里原来有一股很清澈的泉水,是全村百十口人的命根子,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突然断流了,村里人都说,是开矿挖断了村里的龙脉,所以就派上他们来找白过江,要矿上给村里安装自来水的。一听是这么一回事情,杨涛的心里更有底了,暗自冷笑了几声,才大声地对他们说:“好啦好啦,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哩,原来就是这么一件鸟事啊!你们几个人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我带着你们几个去找
白老板,咱们有事情好好商量,你们说是不是呀?”
听了杨涛这一番话,又看看他身后愈聚愈多的他那些小弟兄们,村里那几十号人就小声嘀咕着,把三个“代表”留下,不情愿地散去了……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得没影儿了,杨涛才挥一下手,让手下的弟兄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把这站着发呆的三个人一起推搡进了矿区的一个废仓库里。
房子里黑黢黢的,彼此只能够看到一个人影儿。有人打了一下打火机,杨涛咳嗽一声,那人又赶快把火给灭了,只有一片愈来愈粗重的呼吸声。
那三个人不禁害怕起来,声音抖抖地都问道:“杨涛,你小子……要干什么?!”
干什么?杨涛什么也没说,只是又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三下两下,那三个人都已经离开地面,被吊在半空中了,只有几条胳膊腿在空中不住地乱动,弄出一片吱吱嘎嘎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人杀猪般哭爹喊娘地嚎叫起来。杨涛却根本不管这些,依旧让下边的人一圈一圈地紧着绳子,直到那嚎叫声也低了下去,变成了愈来愈低的抽泣声、哀告声,他才又咳嗽两声,让手下的都停下来,然后嘿嘿地笑着说:
“怎么样,不好受吧,这玩意还是最轻的哩,其实我的厉害你们又不是没尝过,难道几天不见就又骨头痒痒的不行了?说吧,你们是想下来呢,还是想在这上面再吊上这么一整夜?”
三个人哪里还敢再嘴硬,只好又不住声地哀号起来,赌咒发誓地说他们再也不敢和矿上和杨涛大哥作对了……看着他们的这个熊样子,杨涛直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让弟兄点着烟,一连抽了好几根,看这些家伙们也实在有点儿吃不消,有一个还尿裤子了,才挥挥手让把他们慢慢放了下来,嘴里说:
“好啦好啦,我也不为难你们了,但是咱们把话说在明处,只要我杨涛在这地方,你们再也不准给我出难题!况且你们那是什么狗屁的个理由,谁不知道今年一开春就是个大旱,泉水断了完全是旱的过,怎么能说是我们矿上弄的呢?”
三个人下了地,依旧软软地站不直身子,嘴里却不住气地齐声说:“是的是的,杨大哥说得对,完全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再也不敢给杨大哥惹麻烦了……”说着说着,就赶紧向门口摸索过去……
“慢着点儿!”不等他们摸到门边,杨涛又喊了一声,吓得三个人都不禁一愣。杨涛摸摸口袋,把刚刚赢的那几百块钱拿出来,塞到他们手里说:“这是大哥送你们的,去打点儿酒喝吧。我可告诉你们,村里再出了啥事情,我就拿你们开刀!但是,你们几个自己有什么难处了,就找大哥来,大哥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三个人拿着钱犹豫了一下,便立刻一迭连声地叫着,很快没入了夜色之中。
杨涛那几个手下,都怔怔地站着不出声,他自己却兀自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就在这时,仓库的门突然大开,几束强烈的手电光射进来,在他们一个个脸上晃着,刺得他们好半天睁不开眼。等终于看清楚了,才发现身边已经站了好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为首的一个女警察用非常严厉的口吻说:
“谁是杨涛?”
“我就是,怎么啦?”
“我们是金山派出所的,请你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刚才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你说我们在干什么?”
杨涛依旧口气硬硬地说着,心里却不禁有点儿发怯,因为这些年来,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和这样一些人打交道了。
“有人举报你在这里私设公堂,搞人身侵犯,这没有错吧?”
“这……”杨涛一到这时就有点儿哑巴了,他沉吟了一下,忽然眼珠子一转说:“哎,我说,你们大概是弄错了吧……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我说你这个王所长……你难道不知道我杨涛是什么人,我大哥是谁?!”
“知道,我们知道得很呢,要不怎么会专门来找你?!”这女人的口气同样硬硬的,还带了一点儿讽刺味儿,说罢又嘿嘿地冷笑不止。
旁边的一个男警察便有点儿不耐烦起来,“王所长,这种东西,你跟他磨的个什么牙……少废话!走,有什么到派出所说去!”说罢,便猛地推杨涛一把。
“走就走,我还怕你们不成?到时候只怕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那就不要怪我杨涛不讲义气,没有给你们说清楚哇……”事到如此,又当着手下一拨儿弟兄们的面,杨涛也只好鼓鼓勇气,故意大声地说着,兀自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三
天蒙蒙亮,门力生就一骨碌爬起来,独自在宾馆门厅里了。
这宾馆刚刚落成,浓浓的喜庆气息溢满了整幢大楼,门厅的四周满是喜气洋洋的花篮、彩球和工艺品什么的。门力生一个一个浏览着,嘴里默念着京城里那大大小小恭贺单位的落款,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正中悬挂的那块镏金匾额上:雁云大酒楼。说颜体当然不像人家真正的颜体那样肥硕浑厚,说魏碑当然也不像人家地道的魏碑那样古拙滞重,但是只要稍稍懂那么一点儿书法,你就不能不承认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