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炕洞去看,炕洞口那块土坯是启开了,里边是没有了银元,再掏,掏出的就是塞满了钞票的破棉鞋,三婶又哭了,把自己的头往炕洞门上碰。夏天智当下像霜后的瓜苗,扑沓一堆在椅子上,我拿眼睛偷看他,他也看我,说:“引生!”我赶忙往院子走,我说:“我舀些水,给天礼伯擦擦身上的土。”夏天智说:“过来!”我便走过去了,他说:“引生,是你把你三伯背回来的,我们都得感谢你,雷庆回来了让雷庆给你磕头。”我说:“不,不。”他说:“咋不?磕头,要磕头!至于你三伯是怎么遭人打的,我们肯定要报案,得查个水落石出,你不得乱猜测,也不得到处胡说!”我说:“我再不胡说!”他把柜盖上的一条纸烟拆开,取出了一包扔给了我。夏天智能把一包纸烟赏给我,我觉得这老头亲切了,在他面前走路,也知道腿怎么迈,胳膊往哪儿放了。后来是赵宏声说他治不了夏天礼的伤,得把人往县医院送,我就拉着架子车,但只走到茶坊村,夏天礼就断气了。当时三婶在哭,赵宏声在哭,我也在哭。夏天智不让我们哭,他在茶坊村口买了一只白公鸡缚在架子车上,要我们往回拉,但我仍是流了一路眼泪。我可怜夏天礼,他儿子是开车的,他死呀死呀坐的却是硬轱辘架子车。
《秦腔》第二部分10(3 )
再说吧,夏风赶到三伯家,灵堂已经设了,夏家的老老少少都穿了孝衣,竹青忙将夏风叫到一边,将一块白布叠成船儿帽戴在他的头上。三婶在灵床边哭得哑了声,张罗着丧事的上善还得不停地问她:烛台在哪儿放着,那酒壶呢,得赶快派人去碾米、磨面,稻子柜的钥匙在什么地方,钱呀,得有人拿钱呀!三婶已经昏了头,说不清个七七八八,上善就叫苦:“这雷庆出车了,梅花咋也不见个踪影,咱是没脚的蟹么!”三婶说梅花是跟车卖票去了,上善就喊夏雨,让夏雨去万宝酒楼给市运输公司打电话,要雷庆火速回来。夏天智两眼浮肿,眼袋显得很大,对上善说:“夏雨早去打电话了,雷庆他们回来恐怕也到明天下午了,你主事的,你就指挥么,该办啥就办啥,箱子柜锁着,就当众撬开也就是了。”上善说:“那好!”真的撬了稻子柜、麦柜,撬了炕头的一个铁皮小箱,果然里边有钱,一一清点了,就列出一个安排表,把夏家的大小叫在一起,指使竹青和瞎瞎的媳妇负责去碾米磨面;庆玉庆堂去市场买肉买菜;君亭负责给亲戚朋友发丧;庆满在院里盘灶,准备柴火;文成光利翠翠哪儿都不准去,在家跑腿帮下手;大婶和四婶照看三婶;夏天智、夏天义什么都不要干,就坐在屋里;由庆金招呼前来吊丧的人。一切安排停当。竹青和瞎瞎的媳妇从柜子里往出舀稻子,装了两麻袋,瞎瞎的媳妇扛了一袋往院外的架子车上放,她个头小,人就累得一身的汗,正过院门槛,二婶拄着拐杖往里走,门槛一时出不去,瞎瞎的媳妇就躁了:“娘,娘,你急着干啥么,挡我的路!”言语生倔,上善就说:“你这做儿媳妇的,对你娘就是这口气?”瞎瞎媳妇说:“你没看着我扛着麻袋吗?!”上善说:“我能看见,你娘看不见么。”瞎瞎的媳妇说:“我说话就是这脾气。”上善说:“你咋不学学竹青?”瞎瞎的媳妇说:“她呀,就会耍嘴!这麻袋她咋不扛呢?”上善说:“待老人心实是孝顺,但孝顺里还有一种是媚孝,爱说笑,言语乖,让老人高兴,可能比你那只有心没有口还孝顺。知道了吧?”瞎瞎的媳妇哼了一声,拉着架子车走了。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说:“说得好!”上善说:“你们这些儿媳妇呀,还得我来给上课哩!”俊奇从商店买了烧纸香烛和烟酒回来,给了上善一根纸烟,说:“你话多了,快把嘴占住!”上善接了纸烟才要吸,院门外高一声低一声有人哭,就说:“亲戚这么快就来了?!”院门口进来的却是梅花,梅花身后是夏雨和赵家富。
原来夏雨寻到了在家休假的赵家富,问了运输公司的电话,给公司打电话时,公司接电话的人态度很恶劣,说:“他出车着!”就挂断了,气得夏雨骂了一句娘,和赵家富往三伯家赶来,没想梅花却搭乘了别的车进了清风街,一见赵家富就哇哇地哭,说:“家富,家富,你要救救这个家!”赵家富说:“你知道家里出事啦?”梅花说:“我咋能不知道!你得连夜往公司去呀!你们是好朋友,雷庆出这事就只有靠你了!”赵家富莫名其妙,说:“你爹死了,急得到处寻你和雷庆的,我去公司干啥?”梅花说:“我爹死了?”哇的一声边跑边哭往家里来。
梅花一进院,见人都穿着孝衣,就直奔了灵堂,跪在夏天礼的灵床前哭得呼天抢地,谁都拉不起来。麻巧在院子里说:“活着多给端一碗热饭,也抵得死了这么哭!”四婶赶忙捂她的嘴,说:“你三叔没个女儿,有媳妇这么哭也就够了。”就又对旁边人说:“不要拉,让她哭吧,难得今日这般伤心。”大家就不再劝梅花。梅花的哭声拉得特别长,哭得人人都掉眼泪。哭着哭着,人们听梅花的哭声中的话有些不对,她哭的是:“爹呀,你咋这么早就走啦,你死的不是时候呀,你儿刚刚出了事你就走啦?!啊,啊啊,这个家完了,全完了,害你儿的人你咋不死啊,爹啊!”上善就对夏天义说:“二叔,梅花咋哭得不对啦?”夏天义说:“哭话有啥正经的,派出所那边有啥消息?”上善说:“现场他们去过了,也找了些人作了了解,别的情况我还不知道。梅花刚才哭说谁害雷庆,谁害雷庆了?”夏天义就说:“我也觉怪怪的,她是跟雷庆出车的,她回来了,雷庆咋没回来?”上善就到灵堂后去拉梅花,说:“甭哭啦,梅花,老人已经死了,再哭也哭不活的,你是惟一的儿媳,啥事还要你管的,你起来,我有话要问你的。”梅花就不哭了。四婶忙将孝衣帮她穿了,跟上善到了卧屋,夏天义和夏天智在里边坐着。梅花说:“二伯四叔,我爹咋就死了?”夏天智说了事情经过,梅花说:“我爹贩银元,一个糖也不见给孩子们买一颗,谁知道竟要了他的命!你们报案了没,他不能这么白白就死了?”夏天智说:“案是报了,可要想把凶手寻到,我看是难哩!到底是先等派出所破案呢,还是让阴阳先生看个日子下葬,我们等你和雷庆的,雷庆咋没回来?”梅花就又哭起来。夏天义说:“还哭呀,总不是雷庆那里出车祸吧,你是跟了车的,你不是好好的吗?”梅花才说:“不是车祸,是早上拉了客去省城,在州城和人吵了架,被人砸了两块玻璃,夏风也知道,这都是小事。就在离开州城一个半小时后,公司路风检查队把车拦了检查;我知道公司有了检查队,可跑了几趟车却没遇到过,我只说今日总不该就碰上吧,偏偏绳从细处断,就碰上了。查出六人没有车票,问那些人为什么不买票,他们说买了没给票,检查队就说雷庆顶风违纪,当时就扣了车,让别人把那辆车开往省城,我和雷庆被带回了公司。后来人家把我放了,雷庆还在公司等候处理哩。我一回到清风街就找赵家富,他在公司人熟,求他能帮雷庆说说情,没想家里又出了这事,真个是祸不单行。”夏天智夏天义和上善都吃了一惊,一时哑口无声。梅花说:“这个家是完了,这个家是完了。”夏天义粗声喘气,猛地在茶几上捶了一拳,茶几上的一只搪瓷缸子就掉下来,在地上弹了三下,滚到了梅花脚前。梅花把搪瓷缸子拾了起来。夏天智忙拉了拉夏天义的衣襟,夏天义强忍了愤怒,说:“你在车上卖票啦?你凭啥在车上卖票?车是国家的,你收了钱不给人家撕票?!家有贤妻,丈夫在外不遭横事,像你这样,雷庆不出事才怪哩!”梅花呜呜地又哭。夏天智说:“这阵训她有什么用,屎越搅越臭的……那雷庆就不得回来啦?”夏天义说:“这都是些啥事么!天礼我不知说过多少回,他不听,落到了这一步,雷庆又是这样,这咋给人说呀!以我看,案子破不破,也不指望人家破了,即便破了,人是不能生还,事情抖出来还不嫌丢人?雷庆我估计一时也回不来,他回来不回来也罢,咱们几个拿了主意,选个日子把人埋了,葬事也不必太大,从快从简。”梅花说:“那雷庆就没人管了?”夏天义说:“我真想扇你耳光哩,啥时候了还顾及上管他,让他好好给人家检讨着,等着处分吧!”说毕,扑扑腾腾吸黑卷烟。一根黑卷烟吸完了,夏天义说:“天智你说呢?”夏天智说:“你说得对,派出所能破了案那当然好,但我看,以他们的人力和财力不可能出远路去调查的,那咱也就不要再去追究,也不要太声张,尽快安葬,入土为安。雷庆的事除了咱这几个人和赵家富,不得再给外透口。梅花你记住了么?”梅花说:“记住了。”夏天智说:“咱现在上上下下把事情做妥,牙掉了往肚里咽,有了苦不要对人说!上善你在这儿主管着事,我去找赵家富,给赵家富说个软话,请他连夜去公司,能给雷庆说上情就说,说不上也可以了解公司处理的意见。就是要开除他、法办他,也得争取能回来埋葬他爹吧。赵家富去公司要是没顺车,就让夏雨把君亭的摩托骑上送赵家富。梅花你先拿出五千元交给上善,让上善统一安排。”梅花说:“五千元呀?!”夏天义又火了,说:“五千元你拿不出来啊?不说雷庆的工资高,光你收那些黑车票钱又有多少?到啥时候了你还是钱,钱,你没见钱把你这一家害成哈样了?!”说完,走出了卧屋,对俊奇说:“烧纸烧纸!”俊奇招呼夏家的孝子孝孙和大小媳妇们全跪在灵堂前奠酒烧纸。顿时哭声一片。哭声中,夏天义夏天智坐在门槛上一语不发,老泪纵横。上善过来说:“你俩坐到堂屋吧。”夏天义站起来,却低头回他蝎子尾的家去了。
《秦腔》第二部分10(4 )
雷庆是第二天中午从运输公司回来的,听了上善的叙述,他也主张不提要求破案的事了,便请中星的爹选定下葬的日期。中星是陪着他爹来的,吊唁了一番,因政务在身就去了县城。中星的爹就推算了凶吉,把入殓和下葬的时辰定好。他在用金粉在绸布上书写铭锦的时候上了四次厕所,每次跑到厕所了就大声喊我,要我给他拿些手纸去。农村里废纸少,我向俊奇要纸,俊奇长年戴个帽子,帽子里垫着报纸,要把帽顶隆得高高的,但俊奇不愿意把报纸给我,我就撕了一张烧纸拿去,说:“厕所里这么多石头、土坷垃,你那屁股是你儿子的屁股呀!”他说:“后跑时间长了,土坷垃擦着疼。我给天礼掐日子哩,写铭锦哩,他还舍不得一张纸?”我说:“这纸是天礼伯的冥钱哩!”他说:“我死了我给他还。”我就问:“荣叔,你病咋样吗,天礼伯一辈子也病恹恹的,我只说破罐子能耐过好罐子,没想他就死了。”他说:“你狗日的也盼我早死呀?我告诉你,原本我这病是不行了,可你天礼伯一死,他倒替了我,把今年的指标完成了。”我和中星他爹在厕所里耍花嘴,雷庆去给夏天义夏天智请安汇报,夏天智是问了问公司那边的事,雷庆说现在听天由命,等候人家的处理了。夏天义不等雷庆说完,气就上来了,说:“咱夏家到你们这一辈弟兄十个,指望的就是夏风和你,你却给咱夏家人脖子底下支了这么大一块砖头!吃的是国家的盐放的是私骆驼,你心亏呀不亏?”雷庆说:“这都怪梅花。”夏天义说:“你瞧你平时把婆娘惯成啥啦!让你回来这就烧了高香了,法办了你都不屈!”夏天智说:“不说这些了。既然时辰定在明日中午十二点,咱商量商量丧事。寿木寿衣都是齐当的,墓也是拱好了的,目下就是待多少客?”雷庆说:“我爹死得不明不白,他肯定死不瞑目,如果丧事太草率,我心里永远是一个疙瘩,对不起他老人家。”夏天智说:“你心里难过,我和你二伯心里更难过!事情到这一步,你大操大办有啥好处,待的客越多,闲话越多,让你爹死了还遭人耻笑谩骂吗?我看待东街人就够了,再加上你爹原单位的人,亲戚和一些好友,别的人都挡了,尤其你那些酒肉朋友都不要来。”雷庆说:“那就听你们的话吧。”夏天智就让竹青到西街、中街挡了可能要来的人家,让君亭去挡了乡政府、派出所、邮局、信用社的人。就在下午,白雪接到夏风的电话,也赶了回来,穿了孝衣,坐在灵堂后的草铺上哭了一通。
我和庆满庆堂武林从屋楼上往下抬寿木,屋楼上灰尘大,有蜘蛛网,迷了我的眼睛。正揉着眼睛,猛地从楼上看见了灵堂后的草铺上坐着白雪。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