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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玛摇摇头说:“哥里巴不是我丈夫。”
我一愣:“那么他是你的……”
“他是我男人。”
我琢磨着她的话:是她的男人却不是她的丈夫;是婚外的爱情;也就是说一个男人拥有两个女人;或者一个女人拥有两个男人。这在草原上并不奇怪;有时候当习俗浓重到足以掩盖道德时;它是那么自然而然!稀松平常;有时候当道德强大到足以让习俗妥协时;它又显得迥异在平常之外了。很多情况下;习俗和道德都在打架;只不过从来没有剧烈到需要用严肃的忏悔!灵魂的拷问以及法律来对待。
我放下酸奶碗问道:“不管你是哥里巴的什么人;你总应该知道他的行踪吧?”
白玛自信地说:“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我朝门外看了一眼;直截了当地问:“你刚才好像在等人;不会是在等哥里巴吧?”
“我在等你。我知道把你请到帐房里来;好好的酸奶子吃上;看看这里没有哥里巴;你就不会再来啦。”
“你等的不是我;你只知道会有人来你这里追查哥里巴。”
“我今天见过你啦;在麦玛镇着火的地方;看见你在背藏獒;我想那个人大概要来找我的。”
我想起我背运藏獒时有一些藏民看着我;那里面居然就有纵火嫌疑人哥里巴的女人。白玛一看到我就知道我要来找她;凭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就凭着一个女人异乎寻常的直觉?我追问道:“你去火灾现场干什么?”
白玛低下了头;沉默着;突然哭了;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一阵便咽之后;她用手掌擦掉了眼泪。她说:“都死啦;哥里巴的五只藏獒都被大火烧死啦。”
她说起哥里巴是多么喜欢藏獒;说起哥里巴其实已经养育出了两只各方面都能超过嘎朵觉悟的藏獒;一只是金獒;一只是黑獒;都还不到一岁。但是人们只知道哥里巴有藏獒;却不知道有这样优秀的藏獒。
他养育藏獒的地方在阿柔家的雪山寨子里;雪山寨子在哪里只有阿柔一个人知道。“阿柔也是他的女人;一个比我好的女人。”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了;“为什么呀;为什么要举办青果阿妈藏獒节;藏獒节还要举办评展会?要是没有这样的会;我们的藏獒不是好好的吗?哥里巴太想打败他的仇家杂藏布了;把他的两只藏獒!阿柔家的一只藏獒!我家的两只藏獒都拉到展览馆里去啦;拉去就死啦。”
我半晌无话;起身朝外走去。白玛的诉说是不是说明哥里巴不可能是凶手?为了烧死嘎朵觉悟搭上自己的五只藏獒;无论如何不通情理;何况他有一只金獒一只黑獒都可以超过嘎朵觉悟了。既然这样;哥里巴何必要远远地走掉呢?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白玛说的都不是实话;但话可以假;眼泪也可以假吗?
据我的了解;青果阿妈草原的女人;没有一个会用眼泪演戏。我又想到朵藏布为什么不回答哥里巴家有几只藏獒的问题;因为哥里巴有两个家;确切地说有两个女人;孕藏布也许拿不准是不是应该把两个女人的藏獒都算在哥里巴身上。朵藏布;哥里巴;这两个互相拿藏獒较劲的人;我更应该相信谁呢?
白玛用笑容把我引进了帐房;又用哭泣把我送出了帐房。黑夜晚来的高原已经麻麻黑了。天上地下都是浅一片深一片;浅的是最初的夜光;深的是物:云!山!草!无边的原野;还有人。人就是我和她。茫茫大草原上;夜色正在笼罩;孤独的帐房门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剪影。他们正在告别。
我说:“不好意思白玛啦;打搅了;再见。”
白玛点点头不说话;残留着泪水的眼睛射出兽眼一样的光亮;这光亮照耀着她的面孔;让我看到了比第一眼看到她时更炫目的美丽。无法形容那些人人都有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和脸型的轮廓是如何的超凡脱俗;共同的营造让美的神韵就像天和地的对接那样对接在她身上。完全是一种审美度极高的描画;就在黑色帐房的背景和夜的气息里;轻轻勾勒着让人过目不忘的魅影。
我心说哥里巴;我没见过你;就已经嫉妒你了;你拥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而这个女人还能大度地赞美另一个被你拥有的女人。本事不高强的男人做不到这一点。我又有些紧张了;我感觉凭自己的长相根本不配和这样美丽的女人说话;就自卑地紧张起来。我说:“再见;再见。”已经说过再见了;还在不停地说。
但是我没有走成;就在我走向我的北京吉普路过一堆黑牛粪时;裤子突然被什么挂住了。我顺手扒拉了一下;手指在一丛兽毛之间一划而过;顿时一股毛骨惊然的感觉就像雪山冰水渗进了我的血脉。我一阵抖颇;扯着裤子;扭头一看;看到的还是一堆黑牛粪。这时白玛惊诧诧地喊起来:“托勒;托勒。”
黑牛粪摇晃了一下;发出一声人似的呻吟;接着被挂紧的我的裤子松脱了。我撒腿就跑;跑进北京吉普;发动了车;急打方向盘;把车灯对准了黑牛粪。刷的一下;煞白的灯光扫向了前方。我看清了;惊得目瞪口呆:黑牛粪变成了一只黑藏獒;那是一只多么不堪人目的黑藏獒啊;如果藏獒都是这样的;我情愿世界上没有这个物种。它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甚至都看不清有没有鼻子和嘴巴;只有两根白牙从一团黑肉里爹出来。更可气的是它那一身丑陋的皮毛;就像最糟糕的叫花子的皮大衣;槛褛到极致连肮脏也算不上了。是的;我很生气;它居然长成了这样;它长成这样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站污藏獒的名声。我嫌恶得想吐;却见白玛跑过去抱住了它;内心铿然一响;感觉很不舒服:如此美丽的女人怎么可以养育如此难看的藏獒?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看到的并不是一切;当哭起来的白玛急切地招手要我下车时;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来:劫后余生?眼睛看到的再也不是一团该死的黑肉了;而是一只铁铸石雕!威风刚健的天狗。它从大火中逃生或者被人救出;然后忍着伤痛;蜗牛似的一寸一寸爬行着;辗转回来了:主人;主人。
它没有槛楼的皮毛只有火烧的创伤;创伤损害了它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它看不见;闻不着;不能吃;不能喝;它是怎么回来的?回来后发现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家园;它要履行职责;便用白牙咬住了我;但它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树枝一样挂住我的裤子。要是靠着过去的力量;它能咬断我的腿。
我心说狗东西你瞎了眼;居然没认出这是一只了不起的藏獒。我是在替藏獒托勒骂我呢。我想起我的藏獒斯巴;想起那已经三个月大的一窝五只小藏獒;立刻觉得人在动物面前真是该骂的。我于惭愧中获得了勇气;也像白玛一样抱住了托勒。托勒不允许一个陌生人的楼抱;痛苦地蠕动着创洞累累的身躯;想吼又吼不出来;呼呼地从一个似嘴不像嘴的孔洞里喘着气。我知道它这样很难受;赶紧松开了手。怎么办;它伤得太重了?这也是白玛要我下车的原因。
焦急中白玛用藏话喊起来:“曼巴;曼巴(医生)。”
我也用藏话说:“是得赶紧找医生抢救;不然它活不过今夜。你等着;最好能给它喂点水。我这就去麦玛镇请医生。”
4
我的北京吉普跟我的心情一样;飞向了麦玛镇。
地震后还没有通电;到处黑魅越的。不时会有灯光闪现;估计是连夜救援的地方。我在废墟和断路的阻拦中曲曲折折地靠近着一处处灯光;终于在一处抢救现场找到了几个来自北京的医生。他们瞪着我;惊诧我居然在这个急需抢救人的时候请求他们去救一只藏獒。
有个医生问:“藏獒是什么?”
我说:“你们怎么连藏獒都不知道?”
那人说:“不知道的是你;你连人和狗哪个重要都分不清楚。现在人都抢救不过来;哪里顾得上狗啊猫的。你应该去找兽医。”
我恼怒地说:“兽医是你爸爸。”
“什么什么?你怎么骂人?”
我想他们大老远来高原参与救援也不容易;赶紧解释道:“我是说兽医是我爸爸;可惜他现在不在麦玛镇。”心想;跟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们是獒盲是藏地之盲;不知道藏獒在草原的地位;不了解狗是藏民的福神;是带来青棵的恩主;更不明白还有生灵平等!人狗同命的信仰浸透在空气里。
我转身离去;又不甘心地停下说:“你们知道青裸吧?就是大麦的一种;藏族人的主要食物。很早的时候人类不珍惜粮食;竟然用青棵做的糟把团给娃娃揩屁股。天神见了非常生气;一怒之下抽出宝剑削砍青棵。青棵有九个穗头;当削到最后一个穗头时;藏獒突然如雷贯耳地大吼一声:“请留下我的一份。”天神觉得藏獒每顿饭都会把自己的食物吃干净;从来不浪费粮食;就把青棵的最后一个穗头留给了藏獒。
藏獒想;若是自己吃了青裸;人就没吃的了。就又把青棵让给了人。藏族人感念藏獒的恩德;每年青棵收割以后;第一次磨出的糟耙;都要先喂藏獒。我说这个故事的意思是;你们救藏獒跟救人是一样的;甚至比救人还重要。求求你们了;跟我走吧。”
医生说:“派我们来是救人不是救狗。你去把这个故事给派我们来的人讲一讲;他要是同意了;我丢下这里的人;立刻跟你去。”
真是对牛弹琴了。我只好驱车离开;见到灯光就喊叫鹫娃州长;现在只有他能够挽救托勒的性命了。
喊不出鹫娃州长我又喊哥里巴。我想告诉他:“你的托勒回家了。”我不相信哥里巴会离开地震灾区;他的藏獒也死了;五只呢;其中包括一只金獒和一只黑獒——能和嘎朵觉悟一决雌雄的藏獒。藏獒的灵魂会抓住一个藏族獒主的心;他的想法必然是:没有处理好尸体;亡灵就不会踏上往生之道。永远的幽怨会让他寝食不安;其代价或许就是让自己失去灵魂!失去转世的可能。
我的喊叫果然得到了回应。有个戴着高筒毡帽的藏民说:“哪个哥里巴?跟白玛相好的哥里巴?我见过啦。”
我走近高筒毡帽;问道:“你什么时候见的;在什么地方?”
高筒毡帽说:“昨天;太阳落山以后;就在这里。这里是我家的碉房;你看看;都塌啦。”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说的是实话?”我知道这并不奇怪;我已经想到哥里巴没有像白玛说的那样远远地离去;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没有躲起来;还在麦玛镇晃来晃去。
高筒毡帽说:“菩萨让我做一个诚实的人;我从来没有违背过。你是一个不信菩萨的人吧?怪不得你不相信我。”
我说:“相信;相信;哥里巴去哪里了?”
高筒毡帽说:“我问过啦;我说你要去白玛家还是要去阿柔家?他们两家的帐房还好吧?看来这是菩萨的意思;以后不能再住碉房啦;还是要住帐房;帐房塌下来也不过是几片毡。”
我着急地问:“哥里巴去了谁家?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高筒毡帽说:“哥里巴没有回答。我说你的藏獒多好啊;是一公一母吧?现在它们就是青果阿妈草原最好的藏獒了。听说政府要发贩灾款;等贩灾款到手了我买两只小藏獒;养大了跟它们配种。”
我惊讶得以为听岔了:“你是说你还看见了他的藏獒?什么样的藏獒?”
高筒毡帽说:“一只金獒;一只黑獒;就拉在他手上。我说你这样走来走去可不好;你的仇家说你放火烧死了嘎朵觉悟和几百只藏獒;麦玛镇的人会杀了你。哥里巴什么话也没说;拉起藏獒就跑啦。”
我呆怔着;是不是可以这样判断:哥里巴在纵火之前安全转移了他那两只已经超过嘎朵觉悟的藏獒。可他为什么不把他的五只藏獒都转移出去呢?也许时间来不及;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牺牲自己的藏獒给(W//RS/HU)人一种他不可能放火的错觉。不管怎么说;哥里巴的纵火嫌疑一下子增大了。
我谢过高筒毡帽;开车在废墟的海洋里绕来绕去;不一会儿便绕到了广场。漆黑一片的广场上有几支手电在晃动。我停车下去;走到手电跟前一说话;意外地发现;站在面前的是鹫娃州长和他的随从。原来州政府的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就在广场。现在鹫娃州长带着几个人正要赶赴一座坍塌的碉楼。据报告从碉楼的废墟下面传上来了石头的敲击声和藏獒的叫声。
鹫娃州长戴着一顶黑色曲边的船形牛绒礼帽;白衬衣;黑西装;没打领带;外罩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除了藏式礼帽和永远无法改变的黑黄色!粗糙型的紫外线脸膛;其他都是约定俗成的官场打扮。说真的我不喜欢他的衣着;不仅不显民族特色;还跟官场的呆板单调!缺乏个性有着某种联系。
鹫娃州长用汉话说:“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来找我?”
我说:“你的事很紧急;我的事也很紧急;不相干的话就不要说了吧。”
鹫娃州长生气地说:“你是我叫来的;我要掌握你的行踪;也是对你负责。这个地方乱糟糟的;出了事怎么办?说吧;什么急事?”
我把哥里巴的事隐瞒了下来。我觉得要是让我说出纵火者;就一定得铁板钉钉;而不能似是而非。
我骨子里是个风头主义者;喜欢独自逞能;由我一个人查实纵火嫌疑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