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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亮亮说你带到我家我就打电话让你老婆来领,别说废话了,要来就来。
窝头便兴冲冲地跑回餐厅从库房偷了两瓶茅台,又从冰箱里顺了几样下酒菜,如今,就是把餐厅全都搬到钱亮亮家他也敢,他庆幸自己跟钱亮亮关系算是处得不错,像黄金叶那样傻乎乎地跟人家放对子,简直是拿着鸡蛋撞石头。窝头相信凭着他跟钱亮亮的关系,只要今后不断把关系往铁里夯,他这个餐饮部经理还是大有可为的。想到这里,窝头又从冰柜里拎了一盒冰镇虾仁,准备到钱亮亮家给他现炒一个姜丝虾仁,这是钱亮亮最欣赏的作品之一。窝头确实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搞接待工作的厨师,凡是到他的餐厅进餐的重要客人,市里领导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对某个菜肴有特殊的喜好,他必定会牢牢记在心里,保证你下一次能吃到心里想吃的。在这方面,他的脑子就是一个天生的客人食谱数据库,能够在他这个数据库占有一席位置的,绝对没有寻常人物。
窝头把从餐厅库房半偷半拿弄出来的食物和酒装到一个“卫生牌卫生纸”的大号包装箱里,捆到自行车后座上便朝钱亮亮家驰去。钱亮亮开门见他抱着一个“卫生牌卫生纸”的箱子,累得气喘吁吁,由不得笑了起来:“你这是干吗?给我送卫生纸啊?”
窝头蹲在地上往外头掏东西,钱亮亮一看都是吃的,知道他是拿来下酒的,便帮着他往客厅里端。窝头带来的下酒菜都用快餐盒装着,有卤凤爪、红油牛肉、五香花生、白斩鸡、过油大肠,还有用鱼翅和鲜芹拌的金丝玉叶、鹌鹑蛋和甲鱼裙做的插翅难飞,后两样菜属于高档货,来了高级客人或者外国友人才上桌。钱亮亮一边帮着他往茶几上摆放菜肴,一边又几分惴惴不安地唠叨:“你这家伙把餐厅那点家底子都偷来了?王市长真没说错,十个厨子九个贼,一个没偷还后悔。”又见窝头从箱子里掏出来两瓶茅台,赶紧推辞:“你这家伙今天怎么了?啥都往我家偷,这酒可不行,这东西都是有数的,到时候人家一对账少了,你还不得往我身上推,你们平时偷着喝了多少,到时候还不都得记到我头上,这两瓶酒别开,原封不动拿回去,我这还有金州大啤,今天晚上就来黄色的,不喝白的了。”
窝头说:“不就两瓶酒吗,至于那么紧张吗?钱处长,我到你家喝酒就没拿你当领导,这两瓶酒钱明天一上班我就交到财务去,你要是怕我没交钱,你亲自到财务查我。不喝白的算什么喝酒?你别管了,看着电视等我,我再弄两个热的。”
钱亮亮放了手,看着窝头在自己家里折腾觉得怪怪的,琢磨不透这人今天晚上要干什么。不过他断定,今天窝头过来肯定有事,他绝对不会仅仅为了跟自己喝顿酒聊聊天费这么大的事儿,想通了这一点,便也不再阻拦窝头,由他殷勤,等着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窝头片刻便已将一盘姜丝虾仁和一盘火爆蟹黄端了上来,等他的时候,钱亮亮就已经打开茅台,给自己跟窝头每人斟了一杯,他用的是茶杯。
“来,钱处长,老弟先敬你一杯。”
钱亮亮说:“就咱们俩,别你敬我我敬你的,随便喝。”说是这么说,还是端起酒杯跟窝头碰了一碰。
两人都喝了一口,窝头给钱亮亮布菜:“钱处长,我知道这姜丝虾仁是你中意的一道菜,你尝尝今天做得怎么样。”
钱亮亮夹起一筷头虾仁放在嘴里品尝着,味道确实不错,姜提虾味,虾鲜浸姜,虾仁跟生姜在窝头的手下水乳交融,相得益彰,互相提携,都把自己的鲜美味道发扬到了极致,让人吃上一口就欲罢不能:“真不错,真不愧特一级厨师的大作,好,真好。”钱亮亮由衷地赞叹。
“你再喝上一口酒试试。”窝头让钱亮亮夸得面红耳赤,得意洋洋。
钱亮亮就依言抿了一口酒,茅台酒也变得更加绵软顺滑,居然有了一种钱亮亮过去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醇香,钱亮亮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不错,真的不错,怎么连这酒的味道都变得更香了。”
窝头得意洋洋地说:“能让酒变得更可口才叫下酒菜,不然只能叫配酒菜。下酒菜就是能让人多喝、爱喝、能喝,配酒菜就是让人凑合着喝。来,咱哥俩再干一杯。”
钱亮亮就跟他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干了,窝头赶紧又把他们的杯子斟满,茶杯斟过两巡,一瓶酒基本上就光了,窝头毫不犹豫又打开了第二瓶酒,钱亮亮吃惊地问他:“干吗?这不是啤酒,你还想一人一瓶地干啊?”
“俗话不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吗?咱们这才喝了几杯?不过,我还算不上你的知己,我就是个做饭的厨子,算我巴结领导吧。”
钱亮亮说:“别胡说,在我家里,哪有什么领导,只有哥儿们朋友。”
窝头已经有了酒意,嘴成了关不严的水龙头,话像水龙头里漏出来的水滔滔不绝:“钱处长,我窝头要是像你有那么硬实的后台靠山也不至于混成今天这个样儿,不过也不要紧,今后您就是我的后台、就是我的靠山,等你把黄金叶赶走了,给我个宾馆总经理当当,副的也成,正的给齐红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要紧,只要别把我刷得一毛不剩就行了,好赖也让咱尝尝当干部的滋味。”
钱亮亮怔了一怔,问他:“你喝多了吧?我有什么靠山后台,你这是什么意思?”
窝头起身借着酒劲开始耍怪:“钱处长,你家没别人吧?”
钱亮亮莫名其妙:“没呀,你刚才说要带小姐过来,结果没带,现在就咱们俩。”
“那好,我给你表演一段你看着,”窝头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就开始表演,“常书记,你说说他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整人吗?我绝对不能照他说的办法办。”
钱亮亮笑了,从来没有想到窝头还有这么一手,模仿别人说话惟妙惟肖,不用提醒,他一下就听出来他这是学黄金叶说话。
“这件事情你就按照钱亮亮的意见办。”钱亮亮听出来了,这是模仿常书记。
接下来,窝头就惟妙惟肖把常书记跟黄金叶在一六八房间的对话原汁原味地上给了钱亮亮。钱亮亮听着窝头表演黄金叶跟常书记对话,刚开始觉得好笑,他学得太逼真了,不但说话的声音像,就连说话的语气、神态都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可是,听着听着钱亮亮就笑不出来了,笑容像是放进冰箱的果冻凝结在他的脸上,笑容如果突然定格,变成静态,就跟哭一样难看。窝头表演完了,才发现钱亮亮神情异常,说笑不像笑,说哭不像哭,说恼不像恼,那张脸看上去怪异极了。赶紧问他:“钱处长,你怎么了?没事吧?”
钱亮亮又愣怔了一阵才问他:“你刚才说的这些是怎么回事?”
窝头又来精神了,这也正是他今天晚上急着找钱亮亮的主要目的:告密。于是便说:“这是我偶然可不是专门偷听来的,就在刚才,七点来钟,我下班看见一六八房间灯开着就过去看看,结果听到黄金叶跟常书记说话提到你的名字,我想,钱处长跟别人不同,他是我的领导兼哥儿们,别人议论他,我得听听他们说啥,好话坏话都得明明白白,不能让人家蒙在鼓里。听他们说完我赶紧就过来了,刚才我学的基本上是一字不漏,这点记性我还有。不过,我觉得常书记还真的够意思,对你真支持,硬是把黄金叶那个娘儿们给晾了,你有这么硬实的靠山,还怕啥?想干吗干吗,谁还敢捋你老人家的毛。”
钱亮亮气恼地骂他:“你他妈这是在捧我还是骂我呢?”
窝头笑嘻嘻地说:“过去我都不敢骂您,如今就更不敢骂您了,当然是捧您老人家,我今后还得靠着您进步呢。”
钱亮亮的心里翻江倒海,江海里头盛的不是水,而是油,滚烫的油,煎熬得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胸膛剖开放到外头的寒风里晾一晾。他端起酒杯咕嘟咕嘟将一茶杯酒全都灌了下去,白酒活像火团,烧得他直喘粗气,窝头有些傻了,不知道自己该陪着他干一杯还是劝他不要喝得这么猛,喃喃地问他:“你没事吧?吃口菜吧。”
钱亮亮吩咐他:“把酒斟满,操他妈,今天咱俩谁不醉谁不是人。”
钱亮亮这一杯白酒灌下去就彻底变成了红种人,面红耳赤,连眼睛都成了两颗火炭球,窝头看着都有些害怕,赶紧给他把杯子斟满,钱亮亮说:“你他妈的别耍滑,先把杯里的酒干了再倒。”
窝头顺从地喝干了杯中酒,然后又给自己也斟满,他明白,到了这个时候,只有自己也多喝一点才能让钱亮亮少喝一点,不然,钱亮亮再喝下去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也不知道,他有点摸不清头脑,钱亮亮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二十六省委组织部考核小组如期到达,接待工作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常书记迎来送往陪伴前后,比接待中央首长还要热情周到。谁也没看出来,这几天常书记心情其实非常不好,他收到了北京寄来的特快专递,里头是贾秘书退回来的那张信用卡。这让常书记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记耳光,挨了耳光尤其是挨了没办法还手的耳光当然既窝囊又憋气。他立刻猜想到,钱亮亮对这件事情恐怕不会毫无所知,不然贾秘书寄来的特快专递上面的地址和电话不会写得那么详细,于是自然而然就有些迁怒于钱亮亮。可是,省委组织部正在考核班子,领头的又是钱亮亮的大舅哥鞠部长,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拿钱亮亮撒火。而且,这种事儿偷偷摸摸的成与不成都得瞒着别人,也没办法摆到桌面上跟钱亮亮计较,这让常书记更加难受,就像心里头长了个火疖子,干疼就是不冒头不鼓脓,也没办法开刀动手术。
让常书记更加不满的是,钱亮亮最近表现很不好,省委组织部考核小组来了,这么重要的接待任务,他却整天见不着人,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常书记准备找机会敲打敲打他,不能因为省委考核组的组长是鞠部长就掉以轻心漫不经心毫不上心。其实,钱亮亮什么也没忙,他干什么都没心情,没有精神头,从跟窝头喝过那顿酒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被抽掉了,软塌塌的直不起身来。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感觉,钱亮亮感到现在所有人看他的眼光似乎都有一股嘲弄和不屑,对他说话的口气也都像刚刚吃过四川酸辣粉。那天钱亮亮实在闷得发慌,忽然想起了以前在一起混的秘书们,便跑到市委秘书处找那帮哥儿们闲聊。老彭一见面就问他:“你什么时候再请大伙搓一顿去?用李逵的话说老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把你手里的权力给弟兄们小小用上一用嘛。”
钱亮亮说:“吃一顿就吃一顿,时间地点由你们定。”
老彭说:“定时不如撞时,你今天来了就是良辰吉时,就今天,地点吗,当然就是金龙宾馆了,那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弟兄们去了也能沾你的光牛B一把。”
钱亮亮说:“今天不行,省委组织部考核领导班子,头头们天天守在宾馆,别让他们碰上了再像上一回那样拿我开刀。等过了这阵子,春节前我一定请弟兄们烩一通,吃喝玩乐一条龙。”
老彭哈哈一笑说:“你倒真学得快,才几天没见,领导们那一套太极拳功夫就练得炉火纯青,刚刚还说时间地点由我们定,我们定了你轻轻松松就把我们打发到姥姥家去了。”
另一个秘书也说:“钱处长,你这是推托之词吧?我就不信哪一个市领导还能因为你钱处长请了一桌饭就找你的麻烦。”
老彭这时候又插了一句:“对对对,我们钱处长根正苗红,谁能因为你请我们吃了一顿饭把你怎么样。”老彭是个近视眼,说这话的时候刚好摘了眼镜擦玻璃片,近视眼摘了眼镜看人就眯缝,这句话配上他的眯缝眼,表情和话语看着就像是讥讽、轻蔑。钱亮亮的脸顿时热辣辣地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不地道的事,在他的想象中,自己靠着大舅哥升官的事儿很可能早就传到了这帮消息灵通人士的耳朵里,这帮人便放屁崩沙子对他冷嘲热讽。话不投机半句多,本来想找这帮在一起混了多年的老秘们散散心,反而被揶揄一通,钱亮亮赶紧告辞,说了声我还有事,到时候我约你们,便逃跑似的离开了秘书处。
在金龙宾馆齐红第一个当面说出了那种让他听来极为别扭却又无法辩驳的话:“钱处长,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根底很深的人哪,今后我们可都得靠你栽培了,过去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你就大人大量忘了吧,我保证今后再也不敢惹你了,保证好好巴结你,谁让你比我们的根子硬靠山大呢。”
钱亮亮当时就像让人兜头一棒子打得发昏,挣扎着反问她:“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别胡说八道好不好?”
齐红嘿嘿冷笑:“我没啥意思啊,这年头就这样,正常,可恨我老公公下台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