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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会不会跳舞唱歌,他说跳舞不会,唱歌还行。蒋大妈就说:“不行不行,你功能不全,还得好好练,陪领导喝酒,你总不能让领导替你代酒吧?领导想娱乐娱乐,唱唱歌跳跳舞,你陪着,当然不是让你陪着跳,领导也没胃口搂着你转圈圈,是让你陪着一起玩,在一旁随时照料,提供服务,你傻呆呆地在一边坐着根本不下场子,那就不自然,别扭,就会扫领导的兴致,所以你从现在开始就得练酒量、练跳舞。好在这对你都不是什么难事儿,有条件,库里酒有的是你敞开喝,要是达到半斤白干不倒就基本合格了,达到一斤白干不倒就成绩优秀,放心练,我给你核销。”
说到这儿钱亮亮才想起来,蒋大妈分管财政局,市委、市政府的接待费用都得经过他审批才能核销。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让金龙宾馆替市纺织厂办贷款那么理直气壮的原因,他卡着金龙宾馆费用的脖子。想通了这一点,钱亮亮便说:“蒋市长,你给银行那边说好了没有?
说好了我下午就抽时间跑一趟。”
蒋大妈说:“没说好我能让你去办吗?这件事情办妥了我这儿记你一功,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市里少倒闭一个厂,为了少一些下岗职工。下午你就去办,蒸馒头要趁热揭锅。还有,跟纺织厂那边你们也得签个借款合同,简单点,由你们借给他们三百万元流动资金,利息按银行短期流动资金贷款利率计算由他们负担,归还日期就跟银行贷款期限同步,还有什么我再想想……”蒋大妈用手指头轻轻敲击额头,钱亮亮突然想起听过的一段关于脑袋的评论:笨学生上了考场拍脑袋,胆小鬼上了战场捂脑袋,糊涂蛋进了官场敲脑袋,不管这段评论是不是有理,眼前看到蒋大妈敲脑袋钱亮亮忍不住就想笑。
蒋大妈却说:“算了,刚才想说什么又想不起来了,你睡不睡?我中午不睡一会儿下午就昏头昏脑啥也干不成了。”说着走到里间屋一头攮到床上呼噜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钱亮亮又想起了上小学自然课讲喂猪的民谚:勤吃懒睡长大膘!忍不住又想笑,难怪他这么胖,看来就是勤吃懒睡造成的。看到蒋大妈已经入睡,就悄悄朝外头走,刚刚走到门跟前,蒋大妈却又喊他:“钱处长,你过来我问你件事儿。”
钱亮亮过去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呢,啥事?”
蒋大妈说:“我睡了一觉了,你知不知道市领导为啥提拔你来干这个接待处长?”
这也正是钱亮亮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反问蒋大妈:“我不知道呀,你知道吗?”
蒋大妈嘟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然后翻了个身又响起了呼噜,开始睡他的第二觉了。
钱亮亮看看表,已经一点半钟了,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上班时间,便回到接待处办公室想抓紧时间趴在桌上打个盹儿。进了门却见齐红趴在她的办公桌上睡得正香,还微微打着鼾,活像屋里养了一只老猫。她的脑袋边上扔着两个盘子一个碗,里头还有剩菜剩饭,暖气很热,办公室里散发着残羹剩饭的味道,仿佛谁把泔水桶搬到了这儿,看样子她的午餐也是在宾馆吃的。钱亮亮暗自叹息:中午这个盹肯定打不成了。他坐回自己的写字台前头,拿不准主意该不该马上叫醒齐红,他还在犹豫不决,齐红却已经醒了,看到钱亮亮就有些不好意思,睡眼惺忪地朝钱亮亮笑笑,一丝涎液从嘴角流了出来,她赶紧用手背抹了一下。她抹涎液的动作让钱亮亮觉得她像个白痴,其实他知道她并不白痴,从履历介绍上看,她是成人教育旅游管理专业的本科毕业生,外加三年的工作实践经验。
“对不起,钱处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齐红边说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她的残羹剩饭,跑到卫生间里稀里哗啦地洗刷着餐具和她自己。从卫生间里出来后,齐红便跟她手中的餐具一样焕然一新了。卫生间对于男人来说是厕所,对于女人来说才是名副其实的卫生间。齐红从卫生间出来之后精神也恢复了正常,把餐具塞进抽斗,然后将一大摞文件资料送到钱亮亮的写字台上:“钱处长,这是接待处和金龙宾馆关于接待工作的管理制度和工作条例,还有一些宾馆管理方面的基础资料,你有时间的话看看。”
钱亮亮暗暗惊异,这个刚才让他还觉着傻乎乎的女人,进了一趟卫生间就变成了干练的女职员。刚才跟蒋大妈吃饭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让她把这方面的资料收集一下,没想到他还没有吩咐,人家就已经替他准备好了。他接过资料大概地翻阅了一下,里边有市委、市政府关于加强接待工作的文件,也有关于接待工作的具体规定,比如对不同级别人物的不同接待规格,对属于市委和市政府接待的范围和标准的规定,还有接待处编写的接待工作程序,金龙宾馆接待费用核销项目审批规定等等等等。干啥都有干啥的规矩,想不到接待处的条条框框还真不少,看样儿李百威这家伙也并不是个白吃饱。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就有两种人:定规矩的和守规矩的。而所有规矩都是因人而异的,领导的意图和指示就是最大的规矩,这一条掌握好了就能万事无忧。
钱亮亮出来经过大厅的时候,想起蒋大妈还在一六八房间睡觉,这阵早就过了上班时间,不知道他醒没醒,便到一六八房间察看,却见服务员正在打扫房间,钱亮亮就问蒋市长呢?
服务员说早就走了。钱亮亮暗笑,这个蒋大妈倒是啥事都误不了。
钱亮亮的自行车放在车棚里,出了大厅的门迎面一股寒气袭来,在暖气房里不觉得,出了门才知道外面的气温还在零下。正要到车棚取车,却见宾馆的那台桑塔纳堵在台阶下面,司机小赵跳下车来拉开车门对钱亮亮说:“钱处长出去呀?”
“噢,出去办点事儿。”钱亮亮说完了继续朝车棚走,小赵追着问:“你不坐车啊?
”
钱亮亮这才明白他这是等着接自己。过去钱亮亮虽然是市府的秘书,到哪办事近的两条腿,远的两个轱辘,从来没有想过出门办事要车,要车人家也不会给,除非陪市领导出去。如今竟然也成了一抬屁股就有车的阶层,生活质量倒也算有了根本的提高。于是不去取车,钻进了小赵的车说:“市工商行。”然后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用车?”
小赵说:“齐红打电话通知的,没说你干吗去,我就赶紧过来在这儿等。”
车里的暖气开着,钱亮亮像是进了温室,看着外头寒风料峭中一个个穿戴厚实、体态臃肿、蹒跚而行的路人,钱亮亮不由就有些暗自庆幸自己能坐在温暖如春的车里。小赵嘴大话多,一说话唾沫星子乱喷,别人都说,其他司机擦挡风玻璃是擦外边,小赵擦挡风玻璃是擦里边,因为挡风玻璃上全是他的唾沫星子。钱亮亮上了车,小赵便开始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先是问钱亮亮到工商银行干吗去,钱亮亮说办点事儿,他便开始向钱亮亮介绍工商银行跟金龙宾馆的关系:“钱处长,你知道不知道,工商银行张行长的侄女就是总台的领班张晓云,有这层关系到工商银行办事还用得着你出面?就派张晓云去,办不成扣奖金,再办不成就下岗,哪有办不成的?再说了,咱们金龙宾馆的账户也开在工商银行,每年那么多钱放在他们银行,他们敢不给面子?工商银行张行长我也熟着呢,老家伙把工商银行所有客人都往我们宾馆拉,从这方面说他也挺够意思的。一会办事你用不用我跟着?他见了我就没脾气,他们家我常去。”
钱亮亮好奇地问:“你还经常到张行长家去?”
小赵得意洋洋地说:“帮他家换煤气罐,每月一趟。”
钱亮亮好笑地说:“我以为你常去他家作客呢,原来是换煤气罐。他怎么不用他们工商银行的车?还是你爱上赶着伺候人家,看人家是行长。”
小赵说:“张行长说他要注意影响,用本单位的车本单位的司机容易让人家抓话把儿。不过也一样,反过来李处——李公公、黄金叶家用气也是工行的车送。人嘛,活在世上就那么回事,说虚点是互相帮助,说实点是互相利用。对了,钱处长,你把你家的地址给我,回头我让张行长派车给你家送煤气罐,不但省力,还省钱,每个月至少能省十块钱呢。他用咱们的车,咱们也得用他们的车,不用白不用,白用谁不用,你说是不是?”
钱亮亮家的煤气罐都是他老婆的单位按月送到家里,他老婆在市工商局广告科当副科长,工商局那样的单位巴结的人多,所以钱亮亮从来也不操心那方面的事儿,听小赵说别人送煤气每个月可以省十块钱,就问:“怎么让别人送就能省钱呢?”
小赵说:“钱处长您也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人,住楼房让煤气供应站的人送货上门,每罐气得加五块钱,每个月烧两罐,不就是十块钱吗?”
钱亮亮这才知道自己的老婆不吭不哈每个月还给家里节省了十块钱。小赵接着又说:“钱处长,你这是刚来,情况还不熟悉,可别小看接待处这座庙,神通大着呢。慢慢你就知道了,干好了,在金州市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李公公在咱们金州不敢说权力比市长、书记大,马力可真比他们大,有些事市长、书记还得请他出面办呢。再说了,就是我们金龙宾馆内部,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别看表面上一个个都是伺候人的服务员、揉面炒菜的厨子,哪一个背后没有点曲曲弯弯的关系就别想进金龙宾馆。就拿你身边的那个齐红说吧,你知道他老公公是谁?是卢老啊。”
卢老是前些年干得比较冲的一任市委书记,这个老头钱亮亮不认识,大名却如雷贯耳,至今王市长还动不动把他挂在嘴边上,想不到齐红竟然是他的儿媳妇。这些履历表以外隐蔽的人事关系网络就像磁力线,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有时候甚至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钱亮亮觉得跟这位嘴大话多的司机小赵聊天倒是了解金龙宾馆人事关系网络的好机会,便打趣道:“你调到金龙宾馆是通过什么关系进来的?”
小赵打着哈哈说:“咱能有啥关系?那时候宾馆进了一台破客货,想从小车队调个司机进来开,谁也不愿意来。王市长嫌我话多,不让我给领导开车,小车队正发愁我没地方塞,就让大刘出面找了黄总,把我给打发过来了,这台车是后来才换的。对了,黄总是小车队大刘的老婆,就是开三菱吉普的那个,这你总该知道吧?”钱亮亮其实不知道,可是也不愿意让小赵觉得自己太孤陋寡闻,就说知道。
小赵接着说:“其实我说咱们金龙宾馆哪一个背后都有曲曲弯弯的道儿那是夸张,大部分人还都是普通老百姓,不过在我们这里有头有脸的,可都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窝头有什么关系?”
“窝头的关系那就广了,他手里的勺把子就是打关系的钥匙,又特会来事儿,再不然也轮不着他当餐饮部经理。你知道不?王市长的儿子结婚办酒席,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窝头张罗的,名义上在红月餐厅办酒席,可是材料、厨师都是窝头从金龙宾馆带过去的,费用核算都控制在窝头手里,最后到底花了多少钱谁能说得清楚?王市长他儿子结婚办了二十桌酒席,你说说能省多少钱?他对窝头能不好吗。哪一家单位到金龙宾馆接待客人,首先要维持好的就是窝头,不维持好他能吃好吗?能便宜吗?”
钱亮亮打断他问道:“你刚才说费用核算都由窝头控制着,那怎么可能?据我知道费用核销卡得挺严格,要经黄金叶审核,我签字,再报到蒋副市长那儿审批,怎么还能由窝头说了算呢?”
小赵说:“餐饮部的费用都是由窝头根据实际工料计算出来再报给黄金叶,多算点少算点那还不由窝头说?黄金叶审核也就是走个过场,你也不想一想,吃了喝了都进肚了,剩下的也都喂猪了,你能像别的东西那样一样一样查对吗?比方说吃的是对虾,报账的时候说是猪肉,不管吃的是猪肉还是对虾,拉出来的都是屎,谁能说清楚那泡屎是猪肉屎还是对虾屎?再比方说,喝的是茅台,报账的时候说是金州大曲,不管什么酒喝到肚里,再撒出来就都变成尿了,谁知道那是大曲尿还是茅台尿?”
“他真敢这么干?”
“这不是敢不敢的事儿,而是没办法控制。勺子在厨师手里掌着,还是那句话,吃了多少喝了多少,除了厨师谁能真的闹明白?”
这里头有个很简单的漏洞,就是费用核销的时候应该由客人在原始单子上签字,就跟普通饭馆结账时候那样,把账单交给客人审查,客人认可了就埋单,不认可还可以计较重算。接待单位应该在吃过的菜单上签字认可才对。钱亮亮想到这儿,便打定主意要改进这方面的缺陷。他却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