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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想杀了你。”大虎说这句话时,也目视前方。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恶狠狠的。
“……”赵红兵继续沉默。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你不敢。”赵红兵终于说出了三个字,坚定有力。
“对,我不敢,但你也不敢杀了我。”大虎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你不是我的对手。”赵红兵没有回答是否敢的问题。
摧毁对方的信心和心理防线,是赵红兵常用的策略。
“别人怕你那是因为不了解你,但我大虎可没怕过你。我从来就不信你真敢杀了谁!”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赵红兵不理会大虎说些什么,自言自语重复着同一句话。
车里没有开灯,车窗外,天已经黑了。
两个江湖大哥长时间地沉默。
“事情到了现在,咱们也别讨论谁对谁错了。我就想问你,你究竟想怎么着?”
“随便你。”
“赵红兵,以前我们算得上半个朋友吧?我今天自己一个人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谈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究竟想怎么办?如果你像现在这个态度,那你下车吧。”
“我说‘随便’的意思是:打还是谈,随便你,我奉陪。”赵红兵肯定不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你觉得今天我来找你,是要找你打下去?”
“那你来找我是干吗?”赵红兵明知故问。
+文+“找你要钱。”
+人+“找我要钱?要多少?”
+书+“200万。”
+屋+“我为什么要给你200万?”
“我弟弟两条腿都折了,下半辈子得坐轮椅了。我弟的两条脚值不值200万?”
“你弟弟的腿折了,你凭什么找我要钱?!”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行吗?”
“……”赵红兵没说话。
赵红兵明白了,大虎是找他来私了这件事儿了。
“就算不是你,那也是李四。是个人就知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该跟你要钱吗?”大虎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眼睛已经红了。
“……”赵红兵还是没说话。
【二十三、迟来的谈判】
大虎也不再说话,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赵红兵平静地看着车外忙忙碌碌下班的人们。
“你们这群人有点儿太霸道了吧?霸道了这么多年,你们没够啊?”大虎说这话时语气也很平静,听起来倒不太像在指责赵红兵。
“……”赵红兵不说话。
“你们这群人真就一点儿亏都不能吃?我真没听说过你们这群人吃过什么亏。难道吃点儿亏你赵红兵就没面子了?你赵红兵就不是社会大哥了?”大虎并不是咄咄逼人,倒是有点儿语重心长。
“……”赵红兵继续不说话。
赵红兵有个很好的习惯:聆听。平心静气地聆听,无论对方有多冲动。
无论是和朋友还是和对头,赵红兵都愿意聆听。他能聆听朋友的抱怨,也能聆听对头的质问。
“聆听”两个字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只要忍住不说话就行了,但在生活中普通人却很难做到。比如一对恋人其中的一个对另外一个不满,发泄了几句,对方多半都不是耐心地把“不满”听完,而是反唇相讥,结果肯定就是吵架。吵架绝对不会使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能加深两个人之间的裂痕。再比如有人跟“对头”谈话,两句话说完,对方多数情况下就开始忍不住了,接着两个人开始对骂,说不定还会大打出手,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事情越搞越糟。
所以说,“聆听”听起来很简单,但真的做起来,需要极高的修养和极大的耐心。
赵红兵可以做到。只要赵红兵觉得对方是可以说得通道理的,而且是真诚的,他就能耐心地聆听下去。一直听到连对方都觉得该说的说完了,再说下去不好意思了为止。
在“聆听”的过程中,赵红兵不但从不动怒,而且,会分析对方究竟对什么不满,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然后,再根据自身的情况作答。
简而言之,“聆听”的作用有三:⒈让对方尽情发泄;⒉让自己知道对方究竟有哪些不满,想要怎么样,然后采取相应对策;⒊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镇定——镇定是一种力量。
在对话中,赵红兵总喜欢后发制人。赵红兵认为大虎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他开始说了。
“大虎,你觉得这事儿我占了便宜了?”
“没有,咱俩谁都没占着便宜,但更亏的肯定是我。”
“你家亲戚把我公司的人差点儿没捅死。那是我家邻居的儿子,我怎么跟他爸交代?我让你带他们来找我,你却说是我叫人上门打人……”
“别说那些破事儿了行吗?你觉得这事儿到现在还和那几个孩子有关系吗?”大虎控制不住,打断了赵红兵的话,说话的声音有些激动。
“……”见大虎又要发泄,赵红兵又停下来不说了。
“对,就你家邻居的儿子是人,我家亲戚就不是人?我的两个弟弟就不是人?我的小弟弟死在街头,对,那是张岳干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但张岳是你们一伙的吧?你和张岳什么关系谁不知道?我就不信张岳对我弟弟动手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小弟弟自从和你进了一个号子以后,他也把你当成大哥。他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好多次:赵红兵这人是个人物,值得一交。你知道不?你在号子里欺负他,出来以后还总拿话挤对他,但你看我小弟弟对你说过什么过火的话吗?哪次见到你,我家三儿不是给足了你面子。凭他的名声,他至于这么让着你吗?我小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吧?他除了受你和张岳的欺负,还受过谁的欺负?他是受欺负的人吗?他八岁那年就敢拿刀来砍我!他是觉得你有个大哥的样子,所以被你挤对几句也就算了。你真以为我弟弟不敢动你了?他是觉得你是个人物,是可以当朋友交的。你明白吗?赵红兵!你就这么看着我家的三儿被张岳的人打死在街头,你就这么狠心?你真他妈的毒!我就问你一句,我家三儿做了啥亏欠你的事儿?你对他这样!他真把你当成他的朋友,你呢?”
大虎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脸转向了赵红兵,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赵红兵继续默不作声,只是喉结抽动了一下。
“然后,我二弟弟又因为你手下的事儿,去砍了王宇,砸了李四的饭店。对,他做得是不对,但那也是李四提着枪跑到我们东郊在先。就这样,你们至于要了我二弟弟大半条命吗?你告诉我他下半辈子咋过?我知道,你也好李四也罢,都绝对不会承认我二弟弟的事儿是你们干的,但是你能告诉我是谁干的吗?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杀了他!你说得对,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承认,我是没你有手段。你的手段我清楚得很,假如我二弟弟去告了你们说是你们干的,你们肯定打死也不会承认。花钱找人摆平关系以后,再反咬一口,把我二弟弟告了。告他去李四的酒店砍人砸店,再把我二弟弟扔进监狱几年去。你们几个,的确太有手段了。”
大虎越说越激动,眼眶完全红了。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掏出烟,点着了两根,递给大虎一根。
“我们哥儿仨吃亏就吃在没手段啊。我二弟弟咋就那么傻呢?他怎么就不会像你一样,找人去砍人讹人吓唬人自己却不动手呢?”大虎说话有点儿哽咽了。
“……”赵红兵抽了口烟,不说话。
“你他妈说话!”看着赵红兵这么沉默,大虎火更大了。
“大虎,你的话说完了吧?”
“对,说完了!”
“那你也听我说,别打断我,行吗?”
“你说。”
“第一件事:你家三儿的事儿。你家三儿敬我,我知道。他比我要小好几岁。我承认我经常拿话挤对他,那我是在跟他开玩笑。你家三儿看起来又凶又愣,但是心肠挺好。你们哥仨儿,就三虎子最单纯,心肠最好。讲义气,对人不使坏,该咋样儿咋样儿。他比你和二虎都强多了。我对三虎子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他早就不把我当朋友了。你还以为他傻啊?我和你家三儿在年轻的时候的确掐过几次,但那时候才几岁啊?自从进了一个号子,我和你家三儿关系一直不错。”
“那你还……”
“听我说完。”
“……”
“三虎子出事儿,我是真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连张岳都不知道最后三虎子会死在街头。张岳是因为三虎子报案冲了费四的局子,想收拾三虎子一顿,结果张岳找的那俩二愣子打死了三虎子。后来,我听说,是你让三虎子去举报的。这么说来,该收拾的倒应该是你。我也觉得三虎子干不出那事儿来。”
“扯淡……”
“听我说完。”
“……”
“我对天发誓,我当时真不知道张岳要动三虎子。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相信。”大虎也知道,到了这份儿上,赵红兵已经没必要抵赖。
“然后再说你二弟弟的事儿。你说四儿昨天拿着枪去了东郊?你也太能扯了吧?昨天一整天,四儿都和我在一起,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开发区管委会的王X和孙X。我们四个在李四的洗浴中心从11点一直待到晚上7点多,如果需要,我找人来跟你对质。昨天四儿根本就没去东郊,除非他有分身术。”
“好,我相信你。那我问你,昨天晚上我二弟弟的事儿是不是李四干的?不是李四干的也是你干的!对吗?你敢否认吗?”
“……”赵红兵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说话对吧?不说话就当你承认了。你就说说我二弟弟的事儿应该怎么解决吧?”
“你说来听听吧。”
“200万。”
“呵呵。”赵红兵笑了,不置可否。
“这钱,不管你也好,李四也好,必须得出。200万拿出了以后,我弟弟的事儿,谢家兄弟的事儿,拆迁的事儿,都一笔勾销。”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前方。
“你肯定是在想,这钱你不出我能把你怎么样吧?”
“……”
“我也近50岁了,早活够了。我家一共哥儿仨,小弟弟死在你们手里,二弟弟残在你们手里,值200万不值?你说和你没关系,但真的和你没关系吗?我小弟弟的死和你没关系,那你和张岳有关系吗?我二弟弟的残和你有关系吗?就算和你没关系,和李四有关系吗?我也不管什么张岳李四了,我今天就讹上你了。今天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也不活了,咱们一起去死吧。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是告诉你,有人会拿我的全部身家财产去找人杀你全家,杀李四全家,连那什么费四的全家,还有你那干儿子——就那张岳的儿子,全杀!你相信吗?”
大虎的声音又颤抖了。
“相信。”赵红兵居然说相信。
大虎是真急了,真要拼命了。
虽然这场谈判没有硝烟,没有剑拔弩张,但却实在是凶险。一旦谈崩,接下去的日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200万。”
“我考虑一下。”
“说行还是不行?”
“我也不是印钞厂,哪儿来那么多钱给你?”
“你现在告诉我,行还是不行?你要说你拿不出这些钱,我不相信。”
“那王宇的事情怎么办?”
“王宇的医药费我出。你别打岔!现在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赵红兵看了看大虎,不说话。
大虎也看着赵红兵,也不说话。
“大虎,我这辈子没被人逼过,而且,最他妈烦有人逼我。”赵红兵说话了。
“我今天就逼你了。”大虎的眼睛在冒火。
“晚上等我电话吧。”
“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让你晚上等我电话。你啥意思?还逼我给你写张欠条吗?”
“……”
“200万给不了,给150万,我和四儿各75万。你记住,我给的75万是看在你家三儿的面子上,不是看你的面子,更不是给那二虎的。这钱你必须交到三虎子家的孤儿寡母手里。你家哥仨,就数那二虎最不是玩意儿。”聊了快一个小时,赵红兵终于也说了句不好听的话。
大虎居然没说什么。
“你不是说我们这帮人太霸道吗?你不是说我们这帮人从来不吃亏吗?今天我吃亏不吃亏?操!你拿三虎子说事儿,你拿二虎说事儿,你还拿谢家那哥俩说事儿,和我他妈有什么关系?你就没让迷愣来我公司找我?你就没连我怀孕的老婆都想动?”
“……”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反正,事儿就到今天为止。你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吧?”
“……”
大虎没搭话,他又看到了离车4~5米的一个穿着一身整洁的破旧运动服、运动鞋的老朋友。那个老朋友坐在赵红兵公司的台阶上,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儿。
“大虎,我相信你现在敢不要命来杀我全家。但是,你觉得我怕吗?告诉你,我怕的肯定不是你,我怕的是麻烦,懂吗?”
说完,赵红兵拉开车门,甩手关门,走了。
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