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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种大哥文化,中国古已有之。战国四君子,不就是手下那些门客的大哥吗?关羽,不就是始终纠结在究竟该拜曹操当大哥还是该拜刘备当大哥吗?拜了一个,就意味着舍弃另一个。谁要是做了三姓家奴,得被全社会鄙视。
尽管在当今社会中,这种大哥文化已经越来越不明显了,可国人心中的这种大哥情结,哪能是一天两天的就能磨灭的?
而且,当大哥的人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气质,这和家庭、生活环境密切相关。比如赵红兵,几乎从懂事的那天,就是孩子们的大哥。到了后来,更是江湖大哥的大哥。这样的人,一旦没了当大哥的感觉,肯定会无比失落。以前号子里的这些人敬着他,是因为他在外面名气大,是因为他比别人都有钱。现在这些人再敬着他,可真是觉得他是个大哥了。这两种感觉,对于赵红兵来说,很不一样。虽然赵红兵和钱三等人以前没什么交情,但是这次事件以后,赵红兵就是钱三的大哥。以后赵红兵让钱三去赴汤蹈火,钱三也得去。当然了,赵红兵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他。
老曾被扔到马桶旁边,过了一会儿,自己也缓过来了,倚着墙直喘粗气。
姚千里又贱兮兮地凑了过来,朝赵红兵伸大拇指:“哎呀,哎呀。”
“有事说事。”赵红兵虽然再次帮了他,但还是烦他。
“厉害,厉害,我以后真不洗澡了,沾沾你的仙气。”
“操!”赵红兵又开始翻那本破《刑法》了。
赵红兵自己知道,今天是威风了,以后不定有多大的麻烦呢。过几天,钱三等人都下了劳改队,自己还得继续面对已经结了仇的老曾。看老曾这架势,是要跟自己死磕到底了。自己肯定是不怕老曾,可老虎也得打盹,你能保证他不半夜把一根钉子钉到你心脏里边?老曾可是犯了死刑的!手上再多条人命,还是死刑。
第二天,钱三、老七、小痞子、李晓强等人都下劳改队了。
钱三眼泪汪汪地跟赵红兵道别,赵红兵也微笑着挥挥手:“走吧!争取减刑。”
钱三看样子是想拥抱一下赵红兵,可想了半天,还是没好意思。
赵红兵瞄了老曾一眼,看见老曾倚在马桶边的墙上,连头都不抬。是睡着还是醒了,不知道。
这时,李晓强走了过来,握了握赵红兵的手:“老疙瘩,一句话,当心吧!”
赵红兵笑笑,拍了拍李晓强的肩。
老七已经快到门口了,一回头,看见小李子正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老七快步走到小李子面前,伸手要抡小李子耳光,抡到一半,又把手放下了。
小李子“哇”的一声,又哭了。
赵红兵被小李子哭得心情烦躁:走吧,走吧,都走吧!
钱三等人依依不舍地走了。一下走了五个人,号子里空了。
赵红兵环顾监舍一周,以后要是再跟老曾冲突,能帮助自己的,恐怕只有姚千里和刀哥。姚千里是个愣头青,刀哥又是个窝囊废,谁都不堪重用。即使赵红兵是头狮子,领导着这俩玩意儿,也够费劲的。
老海在写材料,一笔一画认认真真,时不时地还问问别人。
张国庆在看一本足有1000页厚的玄幻小说,边看边落泪,赵红兵几次想抢过来看看这玄幻穿越的小说究竟写了什么,让他一个见惯了人间冷暖的老头儿感动成这样。
小李子躲在角落里抽泣,不知道是不是幼小的心灵刚才又被老七给伤害到了。
老曾好像是倚在墙上睡着了,半天都一动没动。
虽然赵红兵对老海和张国庆挺好的,可赵红兵从来都不指望他们能帮上他什么。这就好像是你对我说一句“我爱你”,未必会换回我的一句“我爱你”,但是如果你对我说一句“操你大爷”,那么一定会换回一句“操你大爷”,并且,可能还会换来更多……
当然,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很正常。只有赵红兵知道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老曾报复,是早晚的事。赵红兵操了老曾的大爷,老曾也一定会操赵红兵的大爷。
现在,赵红兵就希望号子里能够补充进来点新鲜血液。赵红兵知道惯例,用不了两天,肯定得进来新人。他准备晚上重新排一下铺,让老海或者张国庆睡在自己身边,然后再让老曾睡到最下面。
赵红兵没想到,中午钱三他们刚走,下午号里就调来了三个。而且这三个中,有两个都是重犯。除了一个溜门撬锁的小毛贼,其他的两个可能都是死刑。
其中一个是二十多岁的郊区小伙子,叫三林,他干了一件有些弱智的绑架杀人案。他犯案的动机是弄到笔钱,然后做点小买卖。结果他绑架了自己的亲表弟。绑架到手以后两个小时觉得事情肯定会败露,干脆先把人质杀了。如此业余的绑架流程,不被抓简直是不可能。三林长了一双三棱眼,相书上说这样的人奸诈、凶残。
另一个可有些来头了,赵红兵早就听过他的名字。他叫腾越,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最早的一批混子,和他同时代的东霸天、李老棍子、陈卫东、张浩然等人早已作古,他本人也混得一直都不怎么样,可是这个人的一生就是一部传奇。他的传奇之处在于他引领着我市一切犯罪的潮流,什么犯罪是新型的,他就犯什么。
他1983年严打入狱后,被判无期,1990年的时候,他在监狱中硬是主动“传染”上肺结核,得以保外就医。
1990年出狱后,腾越以其敏锐的嗅觉,发现了目前社会中三角债问题太多,所以腾越就开了全市第一家讨债公司,可刚刚把这家讨债公司的名声打出去,腾越就因为重伤害又进去了。像是张岳后来开讨债公司,那也是借鉴了腾越的经验。
几年后腾越出狱,出狱后他又开了全市第一家KTV,当时全市人还不知道KTV是何物,每天腾越的歌厅开个喇叭在那叫叫嚷嚷的也没人去,后来腾越招几个小姐进来,生意才火了起来,可是没火太久,就和前去光顾生意的赵山河等人掐了起来,再次因为重伤害锒铛入狱。在他入狱之后,他的KTV那条街上雨后春笋般地开起了20来家,形成了相当大的规模,家家都赚翻了,唯有腾越无法享受胜利的果实。
这次腾越入狱时间不长,一两年就出来了,出来以后他又发现了当时刚刚出现的毒品摇头丸,他又成了全市第一个卖摇头丸的。他当时主要卖药的地点就在富贵的夜总会。那时候张岳正是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此事被张岳知道之后,把他连打带赶撵走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究竟在没在本地,是死是活,没人关心。
腾越有着像张浩然一样出众的商业头脑,当年也有着比较强的势力,只怪他的意识太超前,更多的工作用在了辛辛苦苦地培育市场和引导消费者上,这是乔布斯这样的商业领袖才该干的活,真不该让他去干。
所谓枪打出头鸟,他干的事全和犯罪相关,公安不抓他抓谁?
在十几二十年前,腾越的确还算是个大哥,按辈分来说,还要比赵红兵高上一辈。但是,腾越在残酷的竞争中混败了。在当今社会,手里没钱,怎么当大哥?
赵红兵早就知道这么个人,可是赵红兵很少出去瞎混,所以不认识他。现在赵红兵好好地端详了一下他:中等个,长相还算清秀,但眼神却是桀骜不驯,头发和胡子有些花白,指节非常大,像是老鸹爪似的。举手投足间,一看就是个老混子。
赵红兵听张岳说过曾经毒打过腾越,但是赵红兵不太了解具体的细节。都是出来混的,赵红兵对腾越这样的老混子还是挺给面子的。毕竟,人家腾越是从东霸天、刘海柱、李老棍子那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混出来的,即使现在混得差了点,可人家当年肯定也是一条好汉。赵红兵二话没说,就让腾越睡在了二铺,让三林睡在三铺。
赵红兵认为,让腾越这样成名已久的江湖人物睡在二铺,是给自己上个保险。只要自己善待他,他还能去和老曾同流合污不成?赵红兵向来对自己跟江湖人物的沟通能力有信心。
事实证明,赵红兵也有错的时候。
从晚上开始,赵红兵就觉得此人不善。其实他对赵红兵言语上倒没什么不敬,只是赵红兵的直觉告诉自己,此人对自己有敌意,至于是不是因为张岳的关系,赵红兵不太清楚。
比如下午的时候,赵红兵问他:“吃点什么?一起点了吧。”
腾越说:“呵呵,心领了,我是不富裕,但是还吃得起。再说,哪能随便吃人家的饭呢。吃了你的,不就成了你小弟了吗?你小弟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了。”
话掉地上了,赵红兵没法接茬儿。不过赵红兵是场面上的人,不差事儿,又递过根烟:“抽根烟总行吧?”
“你那烟我享受不了,我抽外烟。”腾越说着,自己掏出包三五,边点边说,“烟是没你烟好,可我就好这口。”
话彻底掉地上了,赵红兵该给面子给面子,人家不领情,赵红兵再这样,就是犯贱了。其实人和人之间的沟通很微妙,只要是情商不太低的人,基本不用说“我喜欢你”、“我讨厌你”之类的话,互相就能感觉是不是能够对眼。赵红兵的情商肯定没低到一定份上,他知道,这辈子,他不可能和腾越交上朋友。
回头吃完晚饭看电视的时候,赵红兵发现:这腾越别看不愿意跟自己沟通,但还是特别愿意和号子里的别人沟通的。尤其是跟一起进来的这两个人,腾越更是当小弟照顾着。他不吃赵红兵的,倒是让那两个小弟吃他的。
刀哥闲着没事,看着腾越他们都吃好吃的,主动溜达过去搭话。
“伙食不错啊!”刀哥一看就是个小毛贼,看见人家吃口好的,都凑上去分杯羹。
“太他妈的难吃了。”腾越把饭盆扔在了一边。
刀哥看着自己饭盆的白菜帮子说:“不错了,就我这白菜帮子,猪都不吃。猪不理,我还得理。”
“也不是坏事儿,就你那一身膘。该减减了。”腾越说。
“我这还一身膘呢?我进来都瘦了10多斤了,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多胖,伙食多好。”
腾越说:“还能有多好?”
“我饭做得好啊!”
“你?厨师?”
“不是厨师,我饭做得好的主要原因是我爸高瞻远瞩,我20岁那年,他看电视看着有厨艺学校招生,我爸立马把我送了去。我妈问为啥,你猜我爸咋说?”
“咋说?”
“我爸说,咱儿子早晚得进监狱去,到了监狱你会天文地理都没用,就数厨师最有用。¨wén rén shū wū¨进了看守所就当劳动号,进了监狱里就继续当厨师,干活少,减刑快……”
腾越乐了:“你爸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
“那你爸还真是高瞻远瞩。”腾越不住地点头。
“唉,我爸给我弄了一败家媳妇儿,就不太高瞻远瞩了。”
“她给你戴绿帽子了?”腾越可能是觉得刀哥比较好玩,愿意跟他唠。
“她敢!她就是成天跟我吵架,我能跟老娘们儿吵吵吗?我就离家出走了。”
“然后就来看守所了?”
“可不嘛。”
“去哪不好,来看守所干吗?”
“我也不想啊!我跟我家那娘们儿吵吵完,就找我朋友玩去,那时候已经是10点多了,我朋友在歌厅唱歌呢,我就过去了。哪知道,我刚进了歌厅的过道,就看见前边打起来了。我再一看,是我朋友在那打架呢。我这么仗义,能不上去帮忙吗?我帮着踹了几脚,这架也就散了,我们也各回各家了。我在洗浴中心住了一宿,到了第二天,警察给我打电话,说找我了解一下昨天打架的情况。我去了才知道,我那朋友昨天后脑挨了一下,当时觉得没什么事,到了凌晨,死了!这下可好,我们打架的两帮人都被关到这了。这警察也太不讲理了,是我的朋友被打死了,我已经够倒霉的了,还把我抓进来干吗?”
腾越点点头:“关键你不像好人,你看看你那胳膊上,还刺着青。”
“嘿嘿……”刀哥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胳膊上的“刀”字。
“你怎么还刺了个刀?”腾越也觉得刀哥的刺青比较奇怪。
“玩呗!”刀哥觉得这个话题十分不利于自己,赶紧转移话题,“我问了,像我这样的,最多判个一年半载的,我觉得我能当上劳动号,到时候,腾哥你尝尝兄弟的手艺。”
“那你可快点,我怕我等不到那时候了。”
“你肯定长命百岁。”刀哥的话把赵红兵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操,我倒是想!”
腾越嘴里虽然在骂,可是的确是聊高兴了,伸手摸出包烟,扔给了刀哥:“拿去抽去!”
“谢谢腾哥。”刀哥喜出望外,表情跟旧社会的大茶壶收到了打赏似的。
腾越不但跟刀哥聊天,整个号子里他逮谁跟谁聊,这和他对赵红兵的冷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红兵听腾越跟别人聊,也大概知道了腾越这些年过得不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