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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未雨绸缪,其实救灾也是一样道理,你事先准备充分,遇到事情自然不会慌张。开国以来,宋朝便频发各种灾害,故而朝廷一直都非常重视仓储预防措施,广设各种常平仓、义仓、惠民仓、广惠仓……其中,常平仓主要负责赈粜,广惠仓补其不足,义仓负责赈贷与赈给、惠民仓主要负责济贫,四种仓库相互配合,在全国范围内,组成一个完整的救灾仓储体系。
作为京师之地,自然更是各种备灾粮仓密布,足有一百三十座之多。文彦博上任以后,曾亲自视察了所有的救灾粮仓,查处了一批贪污义仓的蠹虫、并委派监察御史,将日常监督形成制度。
在他的严格要求下,一百三十座粮仓,始终处于饱满状态,足够京城百姓食用两月之久,这是他和富弼最大的信心源泉。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文彦博将开封城所在在职和闲散官员数千人,具体分配到每一个街坊中,每一名官员,全程负责十户家庭的救济和安置。
他要求所有官员,都必须熟悉自身所负责的人家,并将其年龄、性别、姓名登记造册,使下发物资、安置百姓有的放矢,也便于灾后评价官员的工作成果。
同时,所有建在高处的宫观建筑、军营设施、乃至私人宅第,都被朝廷征用,以安置从低洼处转移来的百姓……甚至王公大臣的府邸,都被要求接纳一定数量的灾民。
而宋朝的王公贵族们,此时也表现出极高的风度,他们不仅允许灾民在自家房舍居住,还负担起他们的衣食来。宋朝‘仁爱’的社会风气如此,如果拒绝的话,会被别人视为冷血自私,完全无法立足。当然,更多是出于这个时代,人们被儒家思想熏陶出来的自觉……
文彦博还命人在夷山搭建帐篷,解决了几万人的住宿问题。又在城中征集男丁,前往加高加固黄河堤防……因为黄河的河堤,要高出开封数丈,因此反而成了大水中难得的陆地。但若是黄河一旦决堤,汴梁城就彻底变成水晶宫了,也不知官家能不能当成龙王爷。而且文彦博这一招,还解决了城中百姓的住宿问题,也让十几万壮男不至于无所事事、为害京里。
其实大宋朝论救灾经验之丰富的,富相公说自己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然而他更清楚,这种需要领导人物强力决断的时候,两个声音同时说话,只会造成工作的混乱。所以文彦博抓大的方面,他则关注细节、查遗补缺。
不要以为这样就轻松了。恰恰相反,这些不起眼的工作琐碎细致、极为繁重,富弼却毫无怨言的承担下来,每天默默工作的十个时辰,只在实在撑不住时,才会眯瞪一会儿。为了不至于睡得太死,他把枕头换成一截圆木,这样只要一翻身,就会惊醒。
而且富弼也比文彦博更注重受灾百姓的心理按摩……那是灾民些人,是全天下最骄傲挑剔的大宋臣民,不是给他们个地方睡、给他们口干粮吃,就可以再也不闻不问的。为了让蚁聚在一起的民众,不至于因为烦躁情绪,而发生恶性治安案件,以至于引起骚动。富相公下令开封城所有官妓,每日为百姓义演,太学生和国子监的监生们也被他调集起来,每日里走访百姓、了解他们的不满,汇报官员们工作的缺漏,作为一种监督。
正是在这两位顶级文官的完美配合下,开封城才能在如此巨灾之下,依旧井然有序,民众情绪稳定,没有任何恶性案件发生……当然,温情脉脉之下的严刑峻法,起了重要作用。
因为洪灾,太学早就停课了,陈家所住的宅子,也涌进了数百号灾民。虽然他也很赞同朝廷的这一决定,但不代表他能忍受,和几百号人挤在一个院子里。
他便花大价钱,买了一条船……在这个水漫汴梁的时候,船价是平时的十倍,且有价无市。但陈恪还是通过赵宗绩弄到,一条有船舱的平底船。晚上就住在船上,白日里,便和几个兄弟划着船,在汴京城的街道上玩耍。
他们的行为绝不突兀,而只是千万同道中的一员罢了。自由惯了的东京市民,焉能整日拘于方寸之地?于是纷纷找船下水,像平日一样走亲访友、游玩作乐。但船的数量有限,价钱也太高昂,绝大多数市民就算负担得起,也不会为了几个月的大水,而花这个钱的。
好在宋朝的城市是商业化的,汴梁城更是如此,什么是商业化?就是需求导向生产。马上有商人,用木板、竹竿,扎出各种简易的排筏,也不卖,按日租给想要游玩的市民。此项生意一经推出,马上大为火爆。每日里雇船的市民成千上万,多少排筏都会被抢光。
于是,沉寂数日的汴梁城,重新热闹起来,只是街道上的车马行人,被密密麻麻的舟船所取代。人们也在短暂的不适之后,开始享受起这种非同寻常的体验来。除了乘船出游外,水性好的人们,直接扒得赤条条,扑通扑通跳下来,戏水逐浪,卖弄身姿起来。
但要想吸引目光,游泳其实不是什么好办法,那些玩水秋千的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们在竖立着高高秋千架的画船上,荡起了秋千。只见他们越荡越快,越荡越高,一直把秋千荡到与秋千架相平,才猛地双手脱开秋千绳,纵身飞向空中。瞬间,在蓝天白云间翻了个筋斗,像一只轻灵的燕子钻进水面,漾泛了朵朵浪花……
这种高难度的表演,需要技巧与勇气,向来被视为勇敢者的游戏,京中少年争相为戏,以展示自己的勇气。
还有一种受欢迎的运动,是打水球……实质是陆地所踢的鞠,只是在水里用手打罢了。
除了这些自发的体育运动外,还有在水里表演傀儡戏、水烟火、丑角戏,向人们讨取赏钱的艺人,这些人更有观赏性,给市民们的水上生活,增添了许多欢乐。
自然,也少不了划船贩卖酒食茶汤的,虽然受水患影响,提供的商品种类,远远不能与先前相比,却也称得上琳琅满目,任君挑选了。
陈恪还从没见到过,这样的一个城市,、这样的一群百姓,他们不仅没有被百年不遇的水灾玩死,反而要活活把水灾玩死。
得对生活有多强大自信和热爱,才能有这样的心境和兴致?
怕也只有这个没有暴政的温柔王朝,才会有此等奇景。从这个角度讲,大宋朝的文官,又是最优秀的……
好消息是,应该明天就能出院了,阿门……
第一六零章狄青危局
第一六零章狄青危局
然而这些最‘优秀’的文官,在恪尽职守的同时,依然没有忘记,扫除威胁到他们地位的异己分子……
坐在摇摇晃晃的平底船上,陈恪分明嗅到,空气中除了潮湿腐坏的气味外,还有浓浓的阴谋气息。
大概是三天之前,他在与同学们走访受灾市民时,便听到到处有人在议论一桩传闻。
传闻产生的地点是大相国寺,而所涉及的人物,则是大宋枢密使狄青狄汉臣……
水火无情,龙王爷不会因为你是大元帅,就让水躲着你家不淹。狄青和大量的达官显贵,家里一样被淹了,没办法,只能往高处搬。许多人家选择了同僚的宅邸借住,也有住进军营里的。但狄青没有去叨扰同僚,更没有回到他出身的军营,而是搬到相国寺中居住。
相国寺,就是赫赫有名的大相国寺,虽然这时候,那位姓鲁的胖和尚,还没有到寺里看菜园子,但它在大宋、乃至在东亚已是无人不知、人人向往的了。但并非是它的宗教地位有多高,而是这地方,实在太繁华了……
作为河南老乡,大相国寺的和尚们,绝对是少林和尚的前辈和老师。堂堂一个佛寺,居然是大宋最著名的商业交易中心和货物集散地。作为大宋的国寺,它占地千亩之多,僧房零零散散,而中庭则可容纳万人,乃是汴京城难得的大宗商品交易地。‘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天下货物,山积云委,眩耀人目’。不要说大宋的商人了,就连海外商贾也慕名而来。
而寺里的和尚,不但不排斥这些商业活动,反而积极的投身其中,做起了牵头交易、坐地抽佣的经济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富可敌国。要问此时世界上最大的交易所在哪里,不用怀疑,大相国寺是也!
比起宋朝前辈来,少林寺什么的简直弱爆了。阿信,还要加油哦!
以宋朝在世界的经济地位看,相国寺就好比美国的华尔街。
这样一个异常繁华的商业区,一是热闹、二是嘈杂、三是平民商贾聚集,这就决定了,不会有高官显贵在此躲避水灾。狄青选择这里,其实是闹中取静,远离那些不怀好意的文官,远离令他窒息的政治空气。
更何况,这里有无数平民百姓。在这里,他能感到自在、感到被尊重,所以狄青带着全家,搬到了相国寺中。
大宋全民偶像,堂堂枢相大人,竟然莅临相国寺,寺里的和尚自然欢喜无比,将最好的禅房让出来,给狄青一家居住,还不许人往外传。
然而在大相国寺这样人多嘴杂的地方,他的行踪还是很快就暴露了,从此,这位全民偶像的一举一动,便被置于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一些关于他的传说,也迅速在汴京城流传开来。
人们传说,时常能在半夜时分,看到狄青在相国寺的正殿高视阔步、轩昂往来,而且身上穿着一领黄色的衣袍。其实真相是狄青不欲引人注目,故而借了和尚的僧衣穿在身上,而僧衣的颜色是土黄,这是三岁孩子都知道的。
但是坊间新闻的升级性是无敌的,转眼就变成了狄青穿黄袍登殿……而在‘黄袍’传言之前,人们便曾谣传狄青家里面,夜间有怪光照耀天空。其实是狄青的管家,在家里打醮,只是忘了向开封府报备……第二天便传遍汴京,说‘狄枢密家夜有光怪烛天’。
除此之外,据说狄青家的狗,还突然长出了犄角。街头巷尾亦流传着‘汉似胡儿胡似汉,改头换面总一般,只在汾川河子畔’的歌谣……按说狄元帅这样的超级名人,各种趣闻轶事自然多不胜数,市民们也只把这些传闻,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说也就罢了。
但是陈恪却从中嗅到了浓重的阴谋气息……在他看来,这些荒诞不经的传闻,都会触动帝王最敏感的神经!
黄袍加身的,那是太祖赵匡胤。当年权倾一时的曹利用,他侄儿就是因为穿浅黄色的袄子被人陷害下油锅烹死的,连累曹利用也贬谪房陵,在路上被迫自杀了,可见皇帝对这种颜色的敏感……
而当年篡唐自立的朱温,发家之前,半夜里宅子里也是怪光冲天,邻居们以为着火了,都赶过来救火,结果什么也没到。这跟狄青家里发生的异象,简直是太像了。巧的是,朱温当年所住的午沟,正是狄青的府邸所在。
朱温是造反起家的,所以这些传闻背后的意思太明显了;至于那狗长犄角,那是祥瑞,联想起太祖皇帝篡位前,家里发声的一系列怪现象,就差给狄青家门口挂一块‘开张造反’的招牌了。
至于那首歌谣,更是直接把狄青,打成一个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外国人,这得多大仇才能造这种谣啊?
如果这些事件孤立出现,只能说是凑巧,但现在,接二连三地,十分有层次的,指向同一个人,就不能不说明,这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了……
“狄汉臣确实处境堪忧了……”欧阳修的事务也很繁重,好些日子了,才得了半天的假期,叫陈恪划着船出去,到一处人少的地方陪他钓鱼。
听陈恪讲起他的担忧,欧阳修毫不讳言道:“知制诰刘敞,已经把狄青所有的奇闻怪事罗列出来,写成了奏章,最后归纳出一个主题——今外说纷纷,虽不足信,要当使无后忧,宁负青,无使负国家。’
“无耻!”陈恪面沉似水道:“怎么能这么无耻呢?”
“唉,”欧阳修叹口气,甩出钓线道:“其实京中百官,皆有此等担忧,刘敞不过是把它说出来罢了。”
“老师也有这样的担忧么?”陈恪沉声问道。
“老夫……”欧阳修定定望着鱼漂,摇头道:“自然相信狄汉臣是忠的。”
“……”陈恪松了口气,要是欧阳修也不站在狄青这边,那真是毫无希望了。
却听欧阳修接着道:“其实,诸位相公、满朝百官中,也找不出,认为狄汉臣会造反的。”顿一下,他幽幽一叹道:“但是你得明白,官场就是这样,摆在台面上的说法,往往都是用来掩盖真实目地的借口。”
“这个我懂,”陈恪点点头道:“就是有人想做掉狄元帅。”
“对。”欧阳修颔首道:“就是有人想赶走他。”
“怎么就盯上狄元帅了呢?”虽然早就猜到了,但被证实的感觉,很不好。陈恪气愤道:“他又不是第一个当上枢密使的武将!”
“那些武将,都没有狄青的战功大、威望高、年纪轻。何况,现在另一位枢密使王元辅也是武将,自然会引发文官们担忧……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