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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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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心半垂双目,面无表情地听着,微合的眼眸间,射出淡淡的冷光。朱于渊心中也一阵发凉,道:“据我所知,他俩始终不敢确定石室中究竟关起了几个人。”
穆青霖道:“是的。兰姨每次送饭食时都悄悄张望。可从未窥见过端倪。”
朱于渊沉默了一会,又问:“她送的饭食,是几个人的量?”
穆青霖停了一停,才说:“一个。”
朱于渊瞧着他消瘦的身影,心中极不好受。穆青霖似明白他的想法,反而笑了一笑,温言道:“自从游心发现我们后,便常在半夜前来,从落水孔中送下一些食物。所以,其实也没怎么挨饿。”
朱于渊暗暗叹息一声。想:“都这样了,你还安慰我。”他不敢注视穆青霖,将目光转向游心,问道:“游心,你是怎样来到神乐观,又是怎样寻到青霖的?”
游心抬起眼,道:“说来话长,我就从最初讲起吧。”
她习惯性地以手支颐,边回忆。边缓缓地说了起来:
“我与师父的相识,纯属偶然。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已经不记得家住何处,父母是谁了。只隐约残留些印象。就是家族很大,人也很多……我大约两三岁时,在元宵灯会中被人贩子趁乱拐走了。那几个人贩子带着我逃了很远,有一天。经过了一座深山。
“他们把我放在一边,我那时跟着他们颠簸,他们给我穿很破的衣裳。用头发遮住脸,又在脸上抹了很多煤灰。我呆呆地坐在旁边,对他们说的话似懂非懂,依稀记得他们在又紧张又兴奋地讨论,说像我这样的,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听了很害怕,就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不要卖我’。虽然是在深山中,但那些人贩子依旧很恐惧,就呵斥我,要我闭嘴。我不肯,越哭越响,有个人贩子就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好像要打我。
“他刚举起手,山路边的大树忽然垂下很多枝条,把他周身包裹住了。那人贩子刚叫了一声‘啊’,突然头一歪,再没了声息。另几个人贩子吓坏了,胆战心惊凑近一瞧,其中一个尖叫道‘他脖子断了!’
另几人撒腿就跑,可是树中忽然又激射出好几根枝条,一根根直接穿过他们背心,他们没跑出几步,便纷纷扑倒在地,气绝身亡。我依旧坐在原地,手脚都被绑着,没法动弹,但我也怕得要命。正在这时,先前垂下的树枝绿叶突然一阵颤动,都收了回去。茂密的林子中,忽然有一位青衣人,骑着一头白鹿,缓缓踱了出来。”
朱于渊沉声道:“大师伯!”
游心的嗓音似也柔和了几分,说道:“我虽止住了哭声,但仍在抽噎。那青衣人跃下白鹿,来到我面前,挥了挥手,我身上的绳索纷纷断裂。我瞧他微微侧身,似想离去,之前一直懵懵懂懂的我,反而立刻变清醒了。我赶紧跳起来,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叫道‘神仙,我不要一个人留在山里。’他似很不习惯被我抱着,身子一僵,才复又低下头,看了看我。
“我打定主意,绝不能放救星离去,于是紧紧抱住,不肯松手。他仿佛有些无奈,问我‘你家在何处’。我又哭起来,说‘我不记得了,不要丢下我’。他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会,说道‘我行踪无定,不能留你。我替你找户人家收养你吧’。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煤灰,倒有大半蹭在了他的青袍上。他见我脸又脏、头发又乱、人又犟,只好说道‘别哭,我领你去溪边洗把脸’。我‘嗯’了一声,依旧死死抱住他不放。他没有法子,只好一步一步,腿上吊着我,挪到山溪边。
“他见我死活不松手,只好弯下腰,掬了一把清泉水,笨手笨脚浇在我脸上。我被呛到了,猛咳起来。他赶紧一手掀起我乱糟糟的刘海,另一手胡乱替我抹着脸。我怕他会嫌弃我的模样,赶紧收住抽噎,勉强朝他笑了一笑。我的笑容……想必比哭还难看,因为他瞧着我露出的脸,一下子就怔住了。
“我急坏了,拼命叫起来‘别丢下我,求求你啦,别丢下我’。他看了我很久,长叹道‘真麻烦’。忽然立起身,提住我的衣领,将我放到了白鹿背上。我正迷迷瞪瞪,他忽然也翻身上了白鹿,说道‘走了’。我这才省悟过来,欢呼一声,抱着白鹿的脖子,不知为何心里一片安定。”
朱于渊听得入神了,见她停住,赶紧催问:“于是你就入了天台派?”
游心道:“嗯啊。师父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游心,他说这个名字是从《庄子》里来的,很好听。我就同他闹,说只有名没有姓,不灵光。他说你不是不记得自己姓氏了么?我就又去抱他大腿,叫道‘我要跟你姓,我要跟你姓嘛’。师父想了一想,说‘顾游心,嗯,也不错。屈原《九怀》里正好有一句“乘日月兮上征,顾游心兮鄗酆”。好吧,便宜你了’。”(未完待续。。)
ps:  傍晚19:00左右还有一更。

第171章 坠红尘(二)
朱于渊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穆青霖在一旁笑道:“抱大腿,乃游心绝技也。”游心“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啊,我就跟着师父到处乱走。师父仿佛在寻找甚么人物,但我问他,他也不说。平时闲的时候,我俩就玩捉迷藏,可他每次都能轻易揪出我,我却怎么也找不着他。我急了,就又抱他大腿……他就说,他会一种法术,这种法术,能利用造化万物,匿身于无形。
“我听了之后,非常喜欢。于是接下来的几年里,师父开始慢慢地传给我暗暝术,顺便还教了我《苍崖集》中的轻功身法‘临渊步’。但他说我年纪太小,境界不足,还不宜练‘丹丘心法’。所以别的方面我练得却不多。
“我俩继续到处游荡,渐渐的过了四年,我们的行程,也越来越朝北。终于有一天,我俩来到了京师附近。师父的表情变得很严肃,我问他为甚么,他也不答,只说‘我要找两个仇人,找了很久,眼下快找到啦。游心,情况紧迫,咱们得作些准备才是’。
“我也很紧张,说怎么准备呢?师父想了很久,对我说‘京师最有名的乐馆正在民间四处寻求人才。我设法把你送进去,你跟着他们,好好学习,不久以后,恐怕能派上大用场’。
“我一直很听师父的话,就说‘好啊,那你可得经常来看我’。于是我就去了那乐馆。我之前从没学过乐律和舞蹈,但不知为何,馆中的人却说我很有天份。我学得很快,日夜都宿在乐馆中,师父经常会悄悄潜进来,问问我的功课情况。但是。他的问候却一天比一天少了。
“终于有一天,他再来时,脸色很沉重。我问他怎么了,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叹了口气,说‘游心,我找到那两个仇人啦’。我很欢欣,说道‘太好啦’。师父却说‘那两人很狡猾,尤其是其中的男人,他的武功揉合乐律。性子又很深沉,极不易对付’。
“我恍然大悟,说‘师父,你让我学乐律,是为了要我帮着揍他么?’师父摇了摇头,说‘以你的功力,怎能对付得了他。我让你在京师最有名的乐馆学音律,是因为那乐馆常年向神乐观提供乐律良材。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被挑选上。进入神乐观’。
“我很好奇,问他‘神乐观是甚么?’师父却没有多说,只瞧了瞧窗外天色,忽然把我拉到身边。低声道‘我要走啦。游心,你记住,如果我不再回来,你就自立自强。一定要在乐馆中出类拔萃,然后想法混进神乐观’。
“我见他脸色凝重,心里很害怕。但我那时已经长大了不少。不好意思再抱他大腿啦。于是我扯着他的衣袖,不停地问‘你要去哪?为甚么不回来?为甚么我要进神乐观?’师父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我要去会会那两个仇人,但此行危险。如果我回不来了,游心,你若想解开秘密,唯一的方法,就是混进神乐观去。因为我马上要去的地方,也正是那里。”
朱于渊和穆青霖都出神地听着。游心说到此处,脸庞犹泛起惊忧之色,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女童:
“我叫道‘师父,你不要死,不要死啊!’哭了起来。师父道‘傻瓜,谁能杀得死我?’我擦干眼泪,说‘那你为甚么不回来?’师父说‘我潜入神乐观中,是想从那两个仇人手里,救一个人质出来’。我问‘救谁?’师父说‘我也不确信那人质的身份究竟对不对。并且,看守他的那两人都很狡猾,必定会设下重重机关。但大丈夫必有所为,那人质只是一个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我既已找到了他,就算他身份未必准确,也不能眼睁睁瞧着他无辜受苦。纵然明知有虎口狼穴,我也得去亲自一探’。
“我很担心,但师父决定的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转。于是我依依不舍告别了师父,目送他消失在黑夜中。”
她垂下头,又说道:“从那一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朱于渊缓缓地说:“我明白了。”他眼底流露出唏嘘之色,看向游心,问道:“你的寻觅过程,极其艰难吧?”
游心平静地道:“我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成为乐馆同龄女孩中最出色的人,随后进入了神乐观。我在神乐观中又花费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慢慢摸索至这里,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朱于渊问:“气息?”
游心道:“嗯。暗暝术中有一种能力,就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可以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于无形间影响别人的心神。如果对方也学习暗暝术,立时就能感应到这种气息。即使对方不懂暗暝术,也会觉得心神不定,情绪似有莫名其妙的起伏。”
她继续说道:“我进入神乐观后,白天排演,夜晚便悄悄出来,四处寻觅师父的气息。我那时暗暝术已经学得很不错了,也有些轻功底子,何况纵然被人撞到,见我只是个小丫头,多半会认为我淘气乱跑,最多把我送回乐舞官那里,并不会太过在意。”
穆青霖轻叹一声,道:“游心,受了不少苦。”
游心望向他,双眼幽幽发亮:“你们也一样。若非你俩在地下的努力,我也不能这么快发现你俩。”
朱于渊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穆青霖。穆青霖笑了一笑,说道:“石室四面封闭,又另有铁墙加固。室中的石桌石椅石床都很沉重,且都牢牢砌进了地面,无法搬动。我身上的这条‘消魂’链子,被锁在用同样材料做的桩中,那桩被深深埋入地下,仅靠人力无法破坏,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用钥匙开锁。
“幸好链子很长,我在整个石室范围内可以随意走动。被关住后,我俩曾仔细观察了环境,发现如果无人从外开启石门,那么与外界的唯一联系点,就是顶上的通风口,也就是你在院中看到的那块石板。
“那一排石板,并非全部用来覆盖排水沟。排水沟行到此处,在地下拐了一个隐蔽的弯,因此那排石板中的某一块,只不过伪装成排水,而它的真正作用,却是给地下石室通风。它被牢牢浇铸在地中,仅凭人力,是无法掀动的。朱云离那时并不希望我死,所以嘱咐兰姨常来开启暗格,但光靠暗格换气,毕竟不够,所以他必须保留那块石板;同时朱云离又觉得那几个能与地面发生联系的通风孔很不安全,因此绞尽脑汁,制造了关帝庙闹鬼事件。从此以后,再无人前来,我俩在深深的地下,就算使劲全力猛喊,也不会有人听见。”(未完待续。。)

第172章 坠红尘(三)
朱于渊叹道:“但千算万算,却终没算到神乐观中有天台派的人。”
穆青霖道:“那块石板很高,我单独一人是没法够到的。唯有踩在另一人肩头,才有可能从孔中伸出手去。游心刚发现我俩时,我个子尚小,就算踩肩,也够不着排水孔。幸亏有大师伯,才告诉了她石门机关开启方法。但她年弱力幼,无法扳动虎口悬环,所以只能每夜前来,用细绳从孔中一点一点垂吊食物,以及一些必需品。”
他看着游心,柔声说:“没有她,就不会有今日的我。”
游心如玉般的脸庞泛起两抹轻红。她朝着穆青霖,笑了一笑,笑容虽浅,却很甜。
朱于渊不语,脑海中却慢慢现出一幅画卷来——
夜光暗弱,树影摇摇,雾色从惨白的砖面上卷过。一个稚弱女童伏在寂寞空旷的荒院中,以耳贴地,聆听地底深处传来的微茫之音。
渐渐地,她长高了。终于有一天,她使尽全力,扳下了那道虎口中的吊环。石门冷冷地开启,她与门后少年两相对望,时间的河流仿佛凝止在那一刻。
他唏嘘不已。耳畔忽又传来穆青霖平静的讲述声:
“被关入石室后,我逐渐知道了当年发生在天台派中的恩怨,以及朱云离在关闭石门之后那一席话的意义。我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深深怀疑。顾伯伯安慰我,说我的相貌酷似我父母,可朱云离那天最后的话却始终回荡不去——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穆青霖?难道我真的如他所说,只是一枚长得极像穆家人的棋子?
“游心寻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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