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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6年第09期-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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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日子 
使我们激动于春天的声音 
是燕子鼓舞了我们 
我们因此能在风暴和大雨中 
坚信阳光和收成 
每年冬天 
母亲总是最先谈起燕子 
房前屋后的树林 
我回家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他们 
父亲播种的身影 
总是和他们融为一体 
大片绿阴漫过屋顶 
漫过所有的岁月 
我们家在树影里神态安详 

祖父留下的树种 
父亲在春天里栽树 
父亲是那样一片树木 
树木里的日子 
在春天和夏天开满绿叶 
在秋天和冬天渐次凋零 

父亲又一次走进秋天 
去收获最后的几次麦子 
树林啊 树林啊 
我何时能成为你的叶子 
我该怎样掩映家园 
乡村教育 
在农业的国度里 
乡村教育像粮食一样普遍 
人们时常怀念的各种品德 
在乡村教育里往往可以找到 
就像孩子们的笑脸 
常常使我们在梦中痛哭 
醒来的时候 
大人们 
在现代化的进程中 
在城市的内涵里 
乡村教育是一种怎样的课本啊 
大人们 
你们怎能将它随便扔给农民的 
孩子 

就像河流会远离我们 
请时常到河边去 
注意乡村教育的风景  
营区边的一条河流(组诗)



一条河由北朝南奔腾营区西面 
木头常常咆哮着推搡雨季滚滚而来 
混浊的浪头不时喷出受惊的鸟群 
碎叶在漩涡中心旋出许多悬念 

从前我们全副武装在这儿泅渡过岸 
不小心呛进的河水都像日子苦涩刺喉 
朝气透过身体河水一样汹涌澎湃 
漂流物撞破的伤口浑然不觉 

连长说激流中的训练是胜利的保证 
我们奋不顾身的样子使人误会 
好像我们才是真正的河流 
我们总是提前抵达目的地 
团长慷慨激昂的讲话水流一样 
节奏分明 

士兵的故事如波涛肆无忌惮地翻涌 
据说在上游常有男女山民混泳戏水 
在下游河流平缓地穿过峡谷 
流入异国他乡 
有一年一位抢救儿童的战友 
被水流带走 
不知不觉中使我们对河流怀有 
一股不安的敬意 

每一年都有山民把椰叶扔进水流祈祷平安 
就像我们在清晨面对界碑放飞白鸽 
在河水的过滤中一年四季心安理得 
一只鸟飞过哨所上空 
一只鸟鸣叫着飞过哨所上空 
在阳光灿烂时刻 
那么忧伤那么哀婉 
一只鸟的叫声坠满山谷 
一地疯长的蘑菇五颜六色 

哨位上一眼望去 
一块褐色飞石日夜撕扯云絮 
忧伤一缕缕飘乱视线 
我真切地感受到 
叫声的尖锐和残忍 
像故乡不停的秋千 
撞得思念零零散散 

我时常凝望一只鸟 
鸣叫着飞过哨所上空 
晴朗的心绪一下子 
被鸟叫的雨丝湿透 
阔叶遮住的军车 
在桂西 阔叶层层遮住山峰 
一辆军车偶尔钻进爬出 
滚落一坡的石头默立 
如迷途羔羊 
雨雾是一种亲切的爱抚 

尽管天空时常阴沉着面庞 
你任意敲打一草一木 
都会看见会心的欢笑 
经过的地方都有百虫演绎 
一场场未来战争 

阔叶遮住的军车隐隐约约 
整个山脉灵动起来 
一只雄鹰悠然叼着军车飞翔 
穿过雷区挤压的山道针叶林 
温暖云雾哨所湿润发涩的双眼 

那个头次登山的新兵 
仅仅俯望一眼深谷浮云 
就耷拉下晕眩的脑瓜儿 
一群白鸽时现时没地啄衔脚步云块 
偶尔吐出的鸽哨 
散落成满山坡的杜鹃花 
没有太阳的日子 
也红彤彤地耀眼 
一个人的哨所 
坐落山中某一方位 
指着地图自己也说不准具体位置 
走到现场就会轮廓分明 
别以为这是啰嗦军事秘密 
十万大山能使心胸宽阔 

线路的起伏走向 
就是一天的工作方向 
线杆的斜度电线的弯度 
就是心灵和生活的风险程度 
对你来说性命攸关 

有风无风的日子 
都要沿着线路的指向出发 
在线杆上爬上滑下 
把一天的惊险情节几分钟度完 
像哲人在风中提炼生活的高度 
飞翔的心使每一棵树燃成火把 

大雪覆盖的脚印留给自己辩认 
自己给自己种菜做饭 
自己给自己站岗巡逻 
在早晨一个人围着小屋跑步出操 
一个人正步踢响丛林山峦 
(别以为这是多余动作) 
作为延续三十年的先进哨所 
一年只有一次机会接受检查 
一年只有几分钟时间 
能让上级明白岗位的重要  
肖刘湾记(组诗)



叙述我的20年 
我麻木地躺在青蛙的床上 
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用巨大的漠视抗拒 
这阴冷的铺盖;在我头顶 

我的手;捉摸到了80年代的那粒尘土 
这种荒凉的怀念还远远不够 
肖刘湾记 
105年前;这里叫田藏庙 
沿河的村子;慢慢的被姓肖姓刘的人住满 

杏子姐姐;武汉来的知青 
让我坐在庙门前;听她讲故事; 
拉二胡 

田藏庙里;白天是我们的教室 
风把庙吹破;树林里的叶子飞到 
杏子姐姐的床上 

和杏子姐姐在一起;真开心啊 
她教我识字;拉二胡 
还抱着我睡在她的床上 
七屋岭 
无论我多么的努力;只能看见 
你没有棉花高 
你从七屋岭来;11岁;姨婆的孙女 
我的娃娃亲 

闭上眼睛;你穿镜而过 
挖猪菜;玩河边的沙子 
躺在后园的桃林里;婆婆不叫不出来 
那晚我们睡在凉床上 
婆婆的鬼故事;把你的手讲到我的手上 
你的眼睁得好大。鬼故事的夜 
在一道阴影中;你喊着要回家 
直到姨婆来接你 

你走之后的今天 
我回到了老家;后园里 
那几棵桃树还在;正开着桃色的花朵 
掠过河面的鸟 
河面开阔;鸟掠过 
消失在河堤 

我从长渠经过 
大片大片的杨树林;把我的视线 
切断 

草场;牛棚。女人和狗 
我看见的只是我的左右 
风吹草低暴露空白 

往里;越走越深 
暗下来;只有风声 
然后落地成灰 
去 年 
那些阴暗潮湿的背景 
被漫天的雪花衬托 
闭上眼睛;我以为不会看见 

暗哑的枝头;不见一只鸟的隐藏 
慢慢地;脚下的痕迹 
暴露出来 
肖刘湾 
汉江北八里。一条石子路 
从渡口开始 
一直牵引我弯曲地进入 
这个叫肖刘湾的村子 

更远些;总有些记忆 
令我深刻—— 
一场雨让我站在水里 
一条蚂蝗爬到腿上 
一只萤火虫在夜里飞来飞去 
凉床上;婆婆的芭蕉扇摇到我的梦里 

但是现在 
我只能站在肖刘湾的土台上 
望着那间母亲生下我时就快倒塌的平房 
目光斜视;歪着脖子 
菜市场 
那些绿的;白的;黄的 
都是我熟悉的 
闭上眼睛;我总能看见 
母亲自留地里挂着的;躺着的 
香瓜;玉米棒;南瓜苞和蒜苗 

每天;我都会在这里挑选 
我喜爱的颜色 
生活;让我记住了那些植物 
或者它们的名字 
我把胡萝卜切成片 
让它们呈现出各种姿态 

“萝卜上市;药铺关门。多吃;儿子” 
20年前;母亲总是微笑 
在饭桌上;为我夹上一片一片 
水煮的胡萝卜 
现在;母亲依然在汉江以北 
自家菜地里种菜 
而我;每天都要在别人篮子里买瓜  
汉语的当代美声



《终结者》是诗人张执浩新近一组作品中的一首;也被放在他第一本公开出版的自选诗集《苦于赞美》中;作为最后一首;一本书的“终结者”;也可见此诗在作者心目中的分量。诗人在写一种“终结”的东西;而在我们的内心引起的却是震动的开始、莫名的感动和悲伤的涌动不息: 

你之后我不会再爱别人。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你之后我将安度晚年;重新学习平静 
一条河在你脚踝处拐弯;你知道答案 
在哪儿;你知道;所有的浪花必死无疑 
曾经溃堤的我也会化成畚箕;铁锨;或 
你脸颊上的汗水、热泪 
我之后你将会成为女人中的女人 
多少儿女绕膝;多少星宿云集 
而河水喧哗;死去的浪花将再度复活 
死后如我者;在地底;也将踝骨轻轻挪动 

也许可以将这首诗理解为对一种刻骨铭心的爱的坚守与怀念。诗作让人感动是因为它为这种坚守与怀念提供了最朴素但似乎最完美的艺术形式。这种感伤的个人独白在诸多独特的想象(意象基本与河流、水有关;暗中对应诗中时间永逝的主题)中显得开阔而深入;直至开阔到无边的人世和渺远的星空;直至深入到每个生者的记忆及每个死者的睡姿。 
小说家林白曾说:“读张执浩的诗歌你会有再谈一次恋爱的冲动。”不过;更多的情况可能不仅仅是“再谈一次恋爱”;而是读张执浩的诗;我们荒芜的内心有一种枯萎已久的“爱”感再度复活的感觉。这不仅仅是情欲的“爱”;更是一种愿意放弃自己沉入辽阔时间沉入心仪的对象与之一起构成永恒的爱;是一种与“自我牺牲”同构的“爱”。在这个意义上;读者也许可以重新理解了张执浩六七前写的一首代表作《亲爱的泪水》:“……我在寻找亲爱的泪水;在小说/与诗歌之中;在雷雨前夕的蚁穴旁;/在火葬场的烟囱下;在哭声的海洋里。/有多久了?我想顺着眼睛往体内挖……//为什么没有亲爱的泪水?/刀子捅进去;为什么没有血?/我找不到我的心藏在了哪里;/也看不见掩埋她的尘土和岩石。//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亲爱的生活;你把我磨炼得无情无义;/也将我击打得麻木不仁。/……”诗人的写作更多是对俗世生存中的自我的感伤审视;他的言说牵引出人们的爱的“泪水”。让人们重新思想“爱”;以“爱”来对待人世。《终结者》;从张执浩这最近的一首诗我们仿佛看到了他最初的一首诗;每一首似乎都在质询自我、都在寻访人世:“亲爱的泪水”;亲爱的“爱”;你在哪里? 
在“现代”的境遇中;有“爱”的意识、有爱的能力;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当代汉语诗坛曾经热闹非凡;今天也是帮派林立;各类的“革命”口号彼伏此起;各样似新实旧的技艺炫耀;“新”的诗作也许层出不穷;但那种在“心灵”和情怀上、技艺上皆能让人信服的“好”诗却往往难得一见。对于许多诗人而言;“好”的诗不是在个体对现代境遇的刻骨体验、诗人对现代汉语和诗歌这一文类特殊的艺术形式三者之间的一种互动、平衡;而是现代主义式的“新”;直至诗歌成为个人感觉体验、形式主义和语言实验的极端形态。诗;一方面脱离了读者(有时甚至连作者本人也不能作出合理的解读);另一方面也脱离了“生活”(看不到作为生存个体的“人”在生存中的“心灵”状态)。诗歌为什么在这个时代如此贫乏无力?张执浩本人认为是因为“爱的缺席”。诗歌在这个时代如何不使个体的“心灵”在语言中更加沉沦、萎缩;如何抒写“爱”?这是诗作为一种特殊的文类如何反抗“非人化”的“现代”社会的问题;这个时代每一个诗人都当面对。过一种“写作”与“生活”相互“平行”的生活也许意味着时刻警醒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状态;时常反省自己的内心;在对生活的凝神细察中发现美妙的语词和意象;在对具体的生存状态中言说自我对人世的洞察;从而不仅让诗歌中的“生活”意蕴显得均为丰盈、厚重;“写作”的成分恰到好处、也不露痕迹。 
“心中有美;却苦于赞美”;是张执浩组诗《内心的工地》的最后一句。这里单纯地理解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它不仅反映出诗人的内心;言说的出发点——对生活的细读、由“爱”引申出的无数的“美”的发现。但是;“生活”、“美”一定远远大于人的内心超出了语言;当我们来言说的时候;发现无法言说;这里又显示出诗人对于语言的自觉意识。也许正是这种“心中有美;却苦于赞美”的内心的言说冲动与言说的艰难感;诗人的文本才具有了一种精神与语言之间的张力;既意蕴丰盈又形象生动。张执浩许多成功的诗作;都是极为平常的日常生活的人事;在生活当中每一个人都可能遇见的场景、遭遇的情感。就语言、意象和境界的营造来说;他似乎就不喜欢追求现代主义式的新奇和技巧的复杂;甚至;身居城市的张执浩至少有三分之二的诗作偏爱使用自然意象;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诗作在呈现个体生存和自我心灵方面的意蕴的复杂性和诗歌整体风格的优美感伤。除了偏爱传统诗歌写作惯常使用的自然意象之外;甚至在题材上他也将自己深深嵌入“传统”之中。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是:诗人的那些优秀诗作当中;写“母亲”的作品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几首精心结构的组诗《亲密》、《美声》、《大于一》都是。还有其他一些像《身边的丘陵》、《覆盖》、《青苗》这样的诗作。在追“新”逐“异”当代诗坛;像张执浩这样沉入对乡土“母亲”的大量叙述的诗人似乎少数。 
在张执浩这些献给“母亲”的诗作中;《美声》也许叫人的感动最为持久。这组由11首大约平均为十四行的诗作构成的长诗;以怀念母亲为情感背景;真实的线索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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