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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抬眸,眼中惊讶,“那你为什么还要放我出谷,还答应夜阑帮我?”
“倾城,只有让你知道了苏墨弦的强大,你才有可能会放弃。”
“我不会放弃!”倾城断然打断,直直看进慕珏的眼中,“当初,是你让我恨下去的,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放弃?”
“你那时死里逃生却万念俱灰,没有半点生存意志,我只是为了让你活下来。”
……
一年前,淑妃私下将倾城放出去,似乎全无后顾之忧,因为淑妃太了解倾城。国破家亡的倾城,得知真相的倾城,一旦离开,只有一死。而事实上,淑妃也的确没有料错,倾城从城楼跳下,抱的是必死决心。
落地那一刹那,意识还很清楚。
疼,很疼!仿佛浑身的骨头都错了位那般疼。
然而,却也只是错位那般。倾城没有死过,没有经验,不知道要人性命的疼痛该是怎样的,痛昏过去以前,一个念头闪过。
死,也仅此而已吗?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陌生的竹楼里,床边的男子居高临下凝着她,笑得如妖如魅,“没死成,看是再死一次还是去夺回来?”
夺不回来的,她除了能让自己死得轰轰烈烈以外,再也无能为力。——那时,倾城悲哀地想。
倾城一直以为慕珏救她是机缘巧合,而她从那么高的城楼上跳下却除了手臂脱臼外浑身再无一处伤,是她命着实太大。却一直到一个月以后方才知晓,的确是巧合,只是慕珏的巧合是费尽心力、机关算尽的巧合——他在城楼之下那片土地布下了机关。
她坠落的刹那,地面机关开启,她直接落到了地下,那一个瞬间,机关一开一合,从地下带起一具浑身是血的女。尸。
要知道,她跳楼殉国,当的是天下人的面,慕珏要救她,要瞒过的便也是天下人。
倾城即使千真万确完好无损,也怎么都不能相信慕珏办到了,要知道,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双眼睛。
“其实不难,当时你的‘死卫’死守城楼,早已将那方寸之地包围,外面的百姓和更外围的苏瑜等人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况,要瞒过的算起来就只有已经离你很近的苏墨弦一人。不过一个刹那,刀剑反个光让他生个盲点而已,等他再仔细去看的时候,只能看到你鲜血淋漓的‘尸体’。”
说到这里,慕珏话锋一转:“我连在天下人眼皮底下救你都能办到,你说,是这个难,还是报仇难?”
倾城永远忘不了当日慕珏说话时的眼睛,浓黑得像是漩涡,藏着无尽的力量和毁灭。那一刻,倾城鬼使神差地相信,纵使是苏墨弦,也可以死在里面。
如果有希望……倾城动摇了。
慕珏继续道:“你的孩子,你的父亲,你的国家,你所有的一切,全部被苏墨弦毁去,而你却就要这么独自死去,让他活得春风得意,你甘心吗?”
不甘心。
倾城不甘心,她的孩子、父亲、国家,凡她所有,全部被苏墨弦毁去,她不甘心,她不要让苏墨弦好过!
一旦有了信念,人生便不再艰难,不论这过程里有多少绝对的艰难。
倾城求慕珏教她杀人,慕珏却道:“我没有时间教你。”
然而第二日,慕珏带来了夜阑,“夜阑是顶尖的杀手,她会教你如何杀人。”
倾城虽然寄养在苏家,但是公平地说,在苏家篡位以前,苏家从未薄待过她,尤其是苏墨弦,自小对她娇宠至极,即使是之后倾城回到皇宫成为最得宠的公主,也不过如此。——就是这样养尊处优的公主,却要从最基本的外功开始学习。
她那样的年岁,还曾为人。妻、曾经怀胎,从头修炼有多难,毫无悬念。可就是这样的倾城,却在短短三个月内,掌握了轻功,学会了提气御风而行。
即使彼时,倾城已经瘦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却丝毫不懈怠,日以继夜地继续练着夜阑传授她的剑法。
夜阑是杀。手,作为一名杀手,她见过人世间最残酷的残酷,最折磨的折磨,杀手的世界里永远是无尽的死亡、死亡、死亡……她早已不知何为不忍,然而,倾城不要命的学习态度却让她想要阻止。阻止,并非因为她所受的苦,而是因为改变不了的结果。
“不必再练了,你就算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再练五十年,也不可能杀得了苏墨弦。”
距离倾城上一次见慕珏,已经三个月。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慕珏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戳破她的幻想。
倾城握剑的手一颤,瞪了慕珏一眼,便提气往山谷外飞去。
山谷的阵是慕珏亲自布下,五行八卦精妙至极,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可是那一刻,倾城就是想要证明给慕珏看,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倾城。
那是倾城第一次闯阵,她甚至还未到达桃花阵,刚刚入阵,细密的藤蔓便从四面八方窜出,倾城借着刚刚入门的轻功躲了片刻,便彻底被藤蔓缠住。若不是慕珏追至,她已窒息而亡。
倾城醒来的时候,慕珏坐在床前,手中端着一碗肉糜粥。
倾城瞥过头去,不想看到慕珏。
慕珏凝了她半晌,眼睛里忽地有了笑意,“我会告诉夜阑,以后不再教你用剑。”
倾城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接过他手中的粥。
将空碗递回到慕珏手中时,倾城抬眸凝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很好。”慕珏轻笑,却并不改口,“夜阑以后不会再教你外功。”
倾城瞪他,有种受到欺骗的恼怒。她都已经妥协了……
慕珏将碗放到一边,不疾不徐地说,“你可能不了解苏墨弦……”
他说到这里,听得倾城一声冷笑,他也不恼,继续道:“恐怕当今天下,他已经没有敌手。”
倾城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微缩,“你说真的?”
慕珏点头。
“夜阑也不能?”
慕珏发出一丝哂笑,看着倾城的眼神如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夜阑在他眼里,不比一个丫鬟厉害多少。”
倾城唇角颤了颤,夜阑的功力已是她此生望尘莫及……
良久,倾城问慕珏,“你……也不能?”
慕珏坦言,“除非我和他同归于尽,否则,我杀不了他,当然,他也杀不了我。”
一瞬间,如生存的支撑被抽离……却听慕珏话锋一转,“我只是告诉你,不能硬敌,却不代表不能智取。”
“轻功学成这样已经足够你必要时候逃命,明日起,你不用再学习外功,好好研习五行八卦和暗器毒。药吧。”
倾城在外功学习上少了些天赋,五行八卦和暗器毒。药学得却是极快,夜阑惊叹不已,不到一年的时间,夜阑已坦言没有再能教她的。
其实倾城心中清楚,并非她多有天赋,不过是这些苏墨弦以前教过她。苏墨弦应是防着她,所教并不成体系,然而一经夜阑有意点播,不多时便能融会贯通。
她成功出谷那一日,真的以为自己能杀了苏墨弦……
她周密布局,自己易容潜伏在青。楼,却让夜阑假扮自己。西楼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王宫贵胄,这些人曾经见过倾城的不在少数,“倾城”的出现必定会引起惊乱,而眼线遍布朝野的苏墨弦毫无疑问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倾城”回来了。
倾城回来了,最为忌讳的人一定是苏墨弦,苏墨弦一定会来一探究竟!他即使看出夜阑是易容又如何?倾城本就没有妄想她的易容能骗过苏墨弦的眼睛,可是,除了脸以外,别的呢?
一回眸,一浅笑,甚至撒娇……全部都和倾城一模一样的“倾城”,必定会让苏墨弦心生怀疑。
一旦生疑,便会试探,倾城要的就是苏墨弦的试探!
那些日子里,“倾城”身上的脂粉,苏墨弦所饮的茶水,再加上古琴弹奏时挥发出来的木香,这些分开来都是平淡无奇,可是混合在一起,却是最厉害的毒。药,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化尽人的内力,到那个时候,再放出暗器……
完美的暗杀计划,施行以前,倾城每每这么揣摩一遍,心内已是激动得不能平静。
偏偏,一败涂地。
她甚至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
☆、第六章
夜半的山谷里忽然飞来一只信鸽,慕珏伸手抓过,从它腿上取下信纸,便将它放飞。
倾城看了眼扑棱着翅膀消失的鸽子,目光落在慕珏微微拧起的眉头上,斟酌地说:“我先回房休息了。”
慕珏没有应她。
倾城转身之际,却听慕珏道:“我有急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大约半月回来。你考虑下,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依旧决心报仇,那么,我帮你。”
……
半月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
慕珏让倾城考虑,其实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从她决心活下来的那一天起,她就早已没有了考虑的资格。
她若死了,是可以大方地放弃仇恨;可她还活着,她如何能说服自己忘记一切偷生?
孩子的性命,父亲的性命,还有一个国家,全部都要由她来背负。
倾城不信慕珏不懂这个道理。
慕珏这个男人太过神秘莫测,然而倾城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人,他比谁都更懂得仇恨。
不过,这段时间,倾城倒是隐隐明白了自己败在哪里。
太急。
从她布局到收网,统共加起来也就一月时间,而她的敌人却是苏墨弦,她甚至还没取得苏墨弦的信任。对付苏墨弦这样强大的男人,没有得到他的信任就想要他的命……倾城回想起来也忍不住失笑,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十五天,不早不晚,慕珏如期回到谷中,脸上带着风尘和疲惫,眼睛里有不明显的血丝。
彼时,倾城正对着镜子,手指在铜镜上虚绘着自己的脸颊,倾城的容颜,秀眉却轻蹙。慕珏立在房中,凝着她的背影,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倾城轻声说:“你说会帮我,那么,帮我重新回到苏墨弦的身边吧。如果一个月太短,我可以在他身边一年,十年,二十年……”
慕珏面色平静,对倾城的话并无丝毫惊讶。
的确,若她要报仇,回到苏墨弦身边才是唯一的路,今日即便不是她自己想通,他也会告诉她。
“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掩藏住我这张脸,让苏墨弦也看不出来?”倾城偏了偏头,眉头微蹙,一脸困扰的模样,“似乎无论我的易容如何高明,都骗不过他的眼睛呢。上一次,我总觉他是认出了我,可待我仔细去想,他又不像是认出了我。也罢,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他往后再不能将我认出。”
慕珏一身紫衣,长身玉立,负手于身后,闻言,眼底划过一抹不忍。他缓缓往倾城走去,嗓音波澜不惊,“你能承受多大的痛苦?”
倾城闻言微怔,随即弯了弯唇,“你说呢?”
慕珏面无表情,“削骨之痛如何?苏墨弦比你更懂易容,你没有办法骗过他,只能彻底改变容貌。”
……
夏天过去大半的时候,南诏国的太子和七王爷来到大周,适逢七夕临近,大周天子定于七月初七设国宴款待。
七月初六,苏墨弦从北方赶回。这不到两年的时间,苏墨弦算起来至少有一年半的时间不在帝都,这一次还是大周武帝苏瑜亲下了圣旨,才将他召回。
京郊北部是天然的山脉屏障,苏墨弦从北部取道而回,因前几日耽误了些时间,为了能在武帝给定的时间内赶回帝都,苏墨弦和贴身侍卫连夜赶路,周遭狼鸣虎啸,竟未能丝毫影响到他们的两匹千里快马。
却不想,前方陡然生变,一道凌冽的箭气破空直逼而来。快马疾驰之下避无可避,玄色身影足下轻点空气,一跃而起,翩然落地,那一箭射空之下,竟是直直**百步之外的百年老木,当下,只听得树干破裂开去的声响,高大林木竟是缓缓倒下。
一箭,杀气毕现。
而后,便是凌厉的脚步声,多而不乱,显然有备而来。黑色夜行衣将杀手遮掩,箭矢暗中所指,无一不是对准居中那一身玄衣的男子。
苏墨弦负手而立,唇角微扬,一派胸有成竹云淡风轻。
“放箭!”
黑暗里,阴冷一声令下,数十支箭齐发。却见居中玄衣男子身形未动,他身后原本无丝毫存在感的青衣男子闪身上前,快得不见痕迹的一招之后,所有箭矢纷纷原路而回,杀气不减。
草丛里传来数声闷哼,其后便是*倒地的声音。
暗中刺客见状,非但不退,发而欲发动再一轮的攻击。不想,却在这时,不远处火光通明,马蹄声、兵器声,快速逼近。
“他有救兵,撤!”
为首刺客一声令下,草丛里传来撤退的动静。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就要擒贼先擒王,不想,身形刚动,便被苏墨弦拦下。
苏墨弦一字未言,青衣男子毫不迟疑颔首,“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