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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厅中乱象一起便被带出去看守的严家兄弟又被提溜了进来,一见那胡大夫便勃然大怒,双眼通红似要滴血般盯着他,“你这庸医,竟还敢来,看不打死你,好给我们老娘报仇!”
皇太极剑眉一挑,猛地一拍桌子,命人将他们拦了下来,“你们可看清楚了,给你们母亲看病的当真是他没错?”
严家兄弟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没错,就是化成灰,我们也认得他,就是他一帖药害死了我们老娘!”
那胡大夫一见严家兄弟,立时变了脸色,身子瑟缩了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说:“前些日子小人是奉命给府里一位老嬷嬷看病,被人威逼着在药里加,加点东西,小的不敢,那人便说小的若是不做,立时便要取了小的性命,小的无奈,只得在里头加了几味好料,原以为事情过了,他们能饶了小的性命,不料事成后那人非但没放过我,还命方才那位爷去杀了小的,所以小的刚刚才不想救他!”
严家兄弟听了他的说辞,眼中恨得冒出火来,“胡说!分明是你这庸医无能,开错了方子下错了药,如今竟还敢找借口诬赖别人!我家老娘老老实实当差,平日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谁会费这个心来对付她一个老嬷嬷!”
那胡大夫一听严家兄弟骂他是庸医,山羊胡立马翘了起来,瞪着眼睛嚷道:“我被歹人威逼,无奈给你们母亲下了不该下的药,违了行医之道,自是该当受罚,可你们不能说我是庸医!想我胡家,世代行医,祖上连出三代太医,虽说如今落魄了,却也不敢坠了先人的脸面,你们说我是庸医,我是绝不敢认的!”
皇太极起身踱到他的面前,“刚安给你灌下去的□□,也是你自己解的?”
胡大夫不敢再托大,双手垂在身畔,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正是,小的平日行医,虽不敢夸口说似神农祖师般尝便百草,却也接触各类药物无数,虽不是什么百毒不侵之体,却也多少有点药性,当时小的装作毒发身亡,那位爷自恃手中剧毒厉害,也未仔细查看便离开了,小的待他走后立马服食了祖传的解药,这才侥幸逃了一命。”
严家兄弟赤红着双眼,恨不能当场将这胡大夫抽筋剔骨,以慰母亲在天之灵,“那你说,是谁指使你害我们老娘的?你若不把那幕后之人指出来,我们兄弟今儿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替老娘报了这血海深仇!”
皇太极深以为然,目光如炬般盯着胡大夫,“先生的医术我们信了,只是还得劳烦先生好好看看,这厅中可有当日威逼指使你下药之人?”
胡大夫已然被严家兄弟吓怕了,此时转着小三角眼,挨个儿瞧了一遍,那方嬷嬷拼命将身子往巴彦身后缩,希望那胡大夫不要发现自己,无奈看守她的奴才一脚将她踹了出来,“你个老货,挤什么?事到如今,还要作妖不成!”
被踹倒在地的方嬷嬷,正与胡大夫的目光撞个正着,胡大夫的眼睛顿时一亮,“就是她!就是她带人逼着我下的药!”
严家兄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怔在地,说不出话来。他们没有料到,害他们母亲的,正是方才口口声声替自家打抱不平的人!
因为担心侍卫们粗手笨脚,生怕他们照顾不好刚安,富苏里宜尔哈便亲自跟去前边儿安顿好他,此时回来,正好撞见眼前这一幕,不禁冷蔑一笑,“这是怎么说?胡大夫,你可瞧仔细些,小心别看错了,这方嬷嬷可是同那严嬷嬷最是要好的,当初为了严嬷嬷的死,可没少打抱不平呢!她怎么会指使人去害严嬷嬷呢?”
那方嬷嬷浑身颤抖着瘫倒在地,口中已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祈求地望着哲哲。
哲哲却把头别了过去,看也不看她一眼,口中冷冷道:“方嬷嬷,就算你平日里跟严嬷嬷有些过节,可这人命关天的事,你怎么竟敢胡来呢?做下这样的事,你就不怕有损阴德,祸及子孙吗?”
那方嬷嬷霎时便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面如死灰般瘫在地上,眼泪如线般滚落,“都是奴才鬼迷心窍,想着除去了严嬷嬷,便没人敢跟我争这福晋身边第一亲信的位置,都是我——”
“嗬——”富苏里宜尔哈一拧眉,“福晋这张嘴可真会说话,这上下嘴皮子一碰,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方才还说这方嬷嬷是因为替严嬷嬷打抱不平,才怂恿严家兄弟来找哈日珠拉格格闹事,怎么这才转眼的工夫,便成了方嬷嬷嫉妒严嬷嬷,故意找人害死她了!”
严家老三心思灵活些,已经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关窍,望向哲哲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愤恨与不敬,只是不敢说出什么来,毕竟主子打死个把奴才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自家老娘,可当真是死得太冤了!
☆、哭灵
富苏里宜尔哈走到方嬷嬷身边,蹲下身来,“那么我便再向方嬷嬷请教请教,你既害死了严嬷嬷,为什么还要她的家人来找哈日珠拉格格闹事?这次又是想替谁打抱不平啊?”
那方嬷嬷已是万念俱灰,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若非那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只怕众人都要把她当成个死人了。
一旁的严家兄弟不敢指责哲哲什么,都把怒气撒在了这个为虎作伥的方嬷嬷身上,一边哭喊着要给自家老娘报仇,一边冲上去就想动手,若非身边的侍卫们拉着,只怕当场就要打死了她。饶是众人拦着,好歹还叫他们踹了几脚,这才被侍卫们连拉带拽地拖了出去。
皇太极好容易止住了厅中的这场混乱,看看躺在地上装死的方嬷嬷,再瞧瞧抖做一团的胡大夫,深吸一口气,“把这方嬷嬷拖出去,乱棍打死,她们家的人统统撵到庄子上去,告诉管事的,不用给他们体面,只管把那最脏最累最没脸的活计都交给他们!”
这胡大夫还得留着,那方嬷嬷却是绝无生理了,便是她的家人,也不能再留在府里,否则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生事。
听着皇太极要他用心任事,将功折罪的话,胡大夫大大地松了口气,满含热泪地叩下头去,“小的虽是被歹人逼迫,却也着实是于医德有亏,爷能饶了小的,小的自是感恩戴德不尽,从今以后小的一定好生做事,报答贝勒爷的大恩大德!”
说完,又转向严家兄弟,深深磕了几个响头,“我知道对不起你们母亲,如今说什么都迟了,以后各位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胡某万死不辞!”
严家几个兄弟虽然心中愤愤,可见皇太极已打定主意不杀他了,也只得罢了。严老大上前啐上一口,铁青着脸站在一旁,任他把额头都磕青了,只恨恨地不说话。
皇太极叹口气,“你们母亲的确是死得冤枉,也罢,前些日子大哥还说正红旗伤亡太多,旗丁不足,你们兄弟便到正红旗做个旗丁吧,好歹也算有个出身。”
严家兄弟惊怔在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这算,因祸得福了?若在平日,别说去正红旗做个旗丁了,便是那包衣旗,也不是他们敢肖想的啊!
“谢贝勒爷抬举!”严老三脑子活络,立马跪下来谢恩,其他几个兄弟这才反应过来,个个儿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厅中顿时响起一片乱哄哄谢恩的声音。可一时又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家老娘用命换来的,又有点愧疚,这喜色才收了起来。
有了这个大恩,再加上皇太极赏下来的财物,彻底叫严家兄弟打消了心里那点儿怨念,待回去用这些钱好好葬了自家老娘,他们兄弟又有了个好去处,不愁以后的日子过不起来!
待发落了这起子奴才,打发了厅中的侍卫奴才们都出去,皇太极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哲哲。来龙去脉已经清晰明了,便是她不认又能怎样?难不成他还会再任她逍遥不成?
哲哲自皇太极发落那起子奴才时起便冷眼瞧着,此时见他望向自己,便知他心意,心下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万分的诚挚,“爷处置的好,这起子奴才竟敢瞒着我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便是我眼里也容不得沙子,定要打杀了他们,以后看哪个奴才还敢如此自专!”
皇太极扯扯嘴角,都到这个时候了,她竟还在装蒜!
“哲哲,咱们也是多年夫妻了,我也不杀你,你便回你的正院儿,以后没事,便不用出来了!”
哲哲踉跄一步,倒退到桌边,努力扶着桌子站直了身子,“贝勒爷这是不相信我了,说什么多年的夫妻,不过几个奴才瞒着我做下的错事,他们自己都认了,爷却还是疑我,难道爷就这么不顾咱们多年的夫妻情分吗?”
富苏里宜尔哈冷哼一声,“福晋也别把人都当傻子,出了事便全推到奴才身上,你这个做主子若没这个意思,他们这些奴才哪来的狗胆,胆敢算计到主子头上!爷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保全你的颜面,可不是顾念着这些年的情分呢吗,若换个人,福晋试试,可还会这么好说话!”
哲哲一脸的不服,还待分辩,却被皇太极挥手打断了,“福晋这些年处理府中事务,也着实是辛苦了,以后福晋只管安心在院子里养好身子,至于这些个俗务,便交给富苏里宜尔哈和布木布泰去打理吧!”
他看了一眼静静站在一旁的布木布泰,今天多亏她机警,一早就留下了那个胡大夫,这才叫那方嬷嬷现了原形,又帮他保住了刚安的性命,虽说那方嬷嬷至死也没再咬出哲哲,不过,这样也好,把哲哲禁足,总比把她那些丑事在一群奴才面前全抖落出来强。一句话,她哲哲不要脸面,他皇太极还要呢!
这个奖赏也算是布木布泰应得的,他一早就说过,只要她当真不再助纣为虐,他便许她一条出路,如今既夺了哲哲的权,叫她和富苏里宜尔哈两个一起打理府中事务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
哲哲愤恨地瞪着布木布泰,她虽不知道那胡大夫的事到底是布木布泰故意为之,还是真像她说的那样,只不过是无意间得了个好大夫,便留了下来,但她哲哲倒霉,布木布泰却成了得利的一方,这总是事实,尤其她的失意还是这个小蹄子“无意”间促成的,怎不令她恨入骨髓!
富苏里宜尔哈得意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哲哲,今天这场闹剧,她是得利最大的一方,眼看着科尔沁的几个女人反目成仇,当真是叫人痛快。尤其是哲哲的倒台,更令她心花怒放,多年的大仇虽不能说是一朝得报,可失去了权势地位与四贝勒信任的哲哲,便已是没牙的老虎,就算她要报仇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科尔沁失去了哲哲这个地位最高的四福晋,可谓是元气大伤了。
那布木布泰本就不得四贝勒的意,以后也难成什么大气候,打理府中事务,不过是她能得到的最大的体面了。
而哈日珠拉,富苏里宜尔哈看看站在皇太极身后一言不发的女人,她在宫中住了这些日子,早就得到了消息,如今只待那个消息发出来,她哈日珠拉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正要命人将哲哲“送”回去,不想远方却传来一阵苍凉浑厚的钟声。
“铛——铛——铛——”
皇太极顿时身子一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两行热泪自眼中缓缓滚落,“父汗——”
厅中众人听着这回响在盛京上空的钟声,神色也是一变,变天了,叱咤风云几十年的天命汗,去了。
哲哲心下稍定,今天她是输了,可她还是四福晋,这是谁也越不过去的,如今这件大事一出,谁又知道明天会怎样,以后,又当如何。
巴彦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看看厅中的情形,神情也是一片悲伤肃穆,“爷,还请节哀,宫里已经派人送来了消息,叫爷和福晋速速进宫,天命汗,耽误不得呀!”
皇太极点点头,“拿素服来!”
因着天命汗死在外头,前些日子一直秘不发丧,所有人便只当不知道,哲哲身上甚至还穿着一身大红织金凤舞九天的锦袍。这也令皇太极尤其愤怒,就算别人不知道,你哲哲竟不知道这里头的关节吗?连哈日珠拉都只穿一件淡鹅黄的菊花长袍,以示对父汗的尊重,而你身为四福晋,正经的儿媳妇竟如此浓妆艳饰,当真是不孝至极!
此时他便冷冷地下令要奴才把素服取来,他身上原本穿着哈日珠拉做的银灰缎袍和宝蓝的坎肩儿,倒也都是素色,此时再罩上一件素白的孝服便好。
哲哲那里却是有些麻烦,几个侍女忙忙地端来水盆儿毛巾等物,服侍她洗去脸上狼藉的脂粉,露出一张惨白憔悴的脸,她原还想再扑上一层素粉,好歹遮着那憔悴的气色,被皇太极冷哼一声吓住了,只得罢了。
那一头赤金累丝点翠的凤钿也戴不得了,连同那娇艳欲滴的牡丹绒花一起摘了下来,匆忙间难寻其他合适的饰物,只得戴了侍女拿过来的素白银簪,匆匆挽个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