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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审司奉命查账,无干人等速速回避。”为首之人举起一方令牌,一招手,便对身后之人命令道:“所有账目全部带走。”
即刻便有官吏抬进一口大箱子,其他人则开始将得隆的账本与契约等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装进箱子里。
他们动作熟练迅捷,半个时辰不到,原先殷实的帐房便只剩下一些无用的的纸张,而他们将箱口一盖,封条一贴,在其上挥笔写下得隆的大名,抬起箱子便走了人。
前前后后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得隆的人被挤到一旁,完全插不上手。
直到人走了,众人才反映过来,下意识地追出去。站在店铺门口,看到抬箱子的官吏直接将箱子放进一辆朴实无华的大马车里,转身便进了别家。
田蜜眼尖地注意到不远处的檐角下,停有一辆官轿,轿帘掀起半个角,隐约可见轿中人半个俊逸非凡的侧脸。
是他,督审司监察使,阿潜。
田蜜看着一整条繁乱的街,不,或者说,整个繁乱的县城,隐隐觉得,此次的审查,和以往,不太一样。
她心头有些不安,不由紧走几步,到同样闻声出来的张老板面前,犹疑道:“东家,若是现在去税务司将税款补清,再去督审司跑上一趟,打点一二,将账本换过,可,还来得及?”
结果还没出来,一切就有可能。督审司要审这么多帐,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完事的,若是能将得隆的帐压到最后,他们便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张老板还未开口,便听杨贤无所谓地道:“田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我们的帐一点问题没有,补什么补?又不是没被查过帐,有什么了不起的。”
田蜜压根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尤自看着张老板,坚持道:“可我总觉得,这次有些不一样。”
“嗤,整天疑神疑鬼的,我看你才有问题吧。”杨贤如此说着,便拉着张老板往里去,边走边道:“走吧东家,我的好妹夫,别听信某些人的谗言,不然夜里都睡不好觉。”
张老板一进门,其他人也跟着进去了。
田蜜站在门口,看着那几大辆沉甸甸的马车,以及街道上冲忙的官吏和零落的纸张,眉头紧锁。
忽而长街一阵风气,乱纸盘旋飞舞,尽数向前方涌去,风停,满天的乱纸落地,官吏门冲忙几步,便将其踏得烂碎。
刚不知道打哪儿跑了一圈的阳笑,此刻凑到她面前来,焦急地道:“田姑娘,你怎么还站在外边?快回去吧,回家,别回得隆,那样保险些。你是不知道啊,我刚出去一打听,我那些消息灵通的哥们儿说,这一回,不止是咱富华,临近几个县都开始大范围审查了,人家比咱还早些。大家伙都推测啊,这回恐怕不止咱们这些县城,怕是德庄府,甚至整个青州,都牵连其中了。”
竟然有这么严重,田蜜皱了皱眉。老实说,这样大范围的、大张旗鼓的审查,她还真不曾见过。这种不怕犯众怒的事儿,大概只有在封建*下才会发生吧?
阳笑倒没注意她的神色,尤自庆幸道:“还好还好,我都打听清楚了,姑娘你虽是帐房,但你才来得隆不到一月,得隆以前那些账册,跟你没半点关系,想来真出事,也殃及不到你。”
田蜜点点头,大眼含笑,看着阳笑认真地道:“谢谢你,笑笑。”
阳笑摆摆手道:“嗨,谢啥啊,姑娘你平时关照我关照得少了啊?那得隆上好的伙食,我都不知道吃了多少顿了。”
“嗯。”田蜜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与阳笑道了别,便进了药坊。
入了帐房,她见杨贤悠悠然地哼着小调坐在空无一物的案几后,她亦无话可说,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这一整天,她都没什么事情可做,一直挨到下工。
下工回到家里,她见谭氏脸上已经结疤,心头宽慰了些,便照常吃饭,照常睡觉,只是始终睡不着,她都不敢翻来滚去,谭氏睡眠浅,那样必会惊扰了她,于是只好睁着眼,一直到后半夜,才晕晕乎乎地睡去。
次日,是额间的冰凉,让她清醒过来。
ps:
感谢草长莺飞的小妮妮送的粉红票和影落老妖送的平安符。抱歉,最近家里装修,昨天一直忙到午夜才回家,今天晚更了,第二更尽量在下午码出来。然后,这几天忙新家的事儿,不见得能按时更,但不会断更,我尽量早更,见谅见谅。
☆、第七十三章 自作孽不可活
这一天,风平浪静,静得田蜜都以为自己昨天产生了幻觉。她皱着眉头回家,饭饱后一觉睡到天明。
这天,当她背着布包,出了自家门前的小巷,汇入大街时,明显感觉到一股不一样的气氛。街头巷尾,百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田蜜疑惑地皱着眉,刚待要走,便听见有人在唤:“田姑娘——”
她寻声望去,却是阳笑瘦削的小身板如鲫鱼般灵活地穿过人群,向她跑来。
“怎么了笑笑?”田蜜顿时移步过去。
“姑娘。”阳笑气喘呼呼地停下,一把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姑娘,你还是先回家吧。今儿个一早,衙门就贴出了告示,那些偷漏税的商户,昨天晚上就被衙役给逮了,今天清晨要在坊市口子上集体挨板子,以儆效尤!你们得隆的杨帐房和张老板也在其中。”
“什么?这么快?”田蜜狠吃了一惊,富华多少商户,多少账册,他们竟然只用一两天的时间就审完了?开玩笑吧!
可观街上行人的反映与阳笑的神色,田蜜便知,此事只怕属实。
田蜜顿时拉住阳笑,连问道:“在哪里行刑?什么时候?快带我去。”
阳笑按下她,苦着脸劝道:“姑娘,你毕竟也是帐房,这个时候,还是别去了吧?”
田蜜微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坚持道:“笑笑,谢谢你。不过你也说过,我虽然是帐房,却并未碰过得隆的帐。你不用担心,哪个作坊哪个月的帐是谁做的谁过目的,税务司都有备案,不会牵连无关人员的。”
“哦。”阳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点头道:“那姑娘咱们快点走吧,我来的时候,都已经在押人了。”
田蜜便点点头,提起裙摆。跟着阳笑飞快地从人群中穿过。
两人到集市口时,已有上百百姓围在那里了,两人站在外围,听见有官差叫让道,便赶紧让开来。
田蜜凝眸看去,只见好几十人被捆着手脚,由官差压着,低垂着头往这边走来。
即便那两人发髻散乱,一身颓然,又压低着脑袋。田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田蜜站在一旁,看着被衙役推着走的张老板,不禁低声唤道:“东家。”
在牢房中呆了一夜,张老板一身上好的棉衣已经脏乱得看不出原型了,他被衙役连推了好几下。踉跄着走过田蜜面前,他匆忙中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边仅有一丝苦笑。
“这是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怎么这么多商家都被捆了?”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问着,便有那消息灵通的道:“还能出什么事?不就是偷漏税被查出来了呗。”
“啊,那可真是活该了。”此言过后,那人又疑惑道:“不过,若说偷漏税的话。哪个商家没有?怎么就他们遭了殃?”
“他们是偷的太多了,连官府都罩不住了呗,人心不足蛇吞象,活该遭殃哦。”
“是啊是啊,真是活该。”
阳笑闻言,撅嘴道:“什么玩意儿啊。才知道这么点东西,就敢拿出来献宝,也就哄哄这些足不出户的小老百姓罢了。”
田蜜不由侧目,另眼看向阳笑,问道:“笑笑。你还知道别的?”
“那当然。”阳笑顿时一扬头,靠近田蜜,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跟你讲啊姑娘,其实啊,这次遭殃的不光是商户,好多当官的都被拖下水了。”
田蜜诧异地看向他,澄澈的眸子一转,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官商勾结,这是古往今来的通病。圣旨上说查商户偷漏税,这真查下去,必能牵扯出一些官员贪墨案来。只怕这,才是朝廷真正的意图。
好一招指东打西啊,不说查贪官,才能放松他们的警惕,在他们都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时,暗里给他们一击。
耳边,阳笑的声音还在继续:“不说别的地方,就咱富华税务司的周掌计你知道吧?平时多少商人巴结他,屁大点官,手却伸得比谁都长,牛逼轰轰的,这回他第一个遭殃,真特么活该!”
周掌计落马了?田蜜想起当初那个当众坑她的人,心头淌亮了。
这时,阳笑反而咧嘴,脚上打着点子,的瑟着道:“哎呀,可惜了,咱富华最大的那个贪官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呢。这后台硬就是不一样呐,我这辈子要是能抱上税监那等高官,唔,不说大腿了,就抱上一根脚指头,那人家也得管我叫阳爷,阳爷!啧啧,多牛逼啊。”
田蜜一个巴掌轻拍下去,笑道:“少扯怪。不过,你上哪儿听到的这些消息?”
“我哥们儿些啊。”阳笑骄傲地道:“姑娘,你可别小看咱乞丐,咱可是在哪个角落都能茁壮成长的。便是红花巷里最红姑娘的闺房,都不知道被我哥们儿逛过好几次,当然了,他们也不是去消遣,就是偷点东西什么的。”
田蜜一笑,转头向集市口看去,待见到那一排排被押解在地的人时,笑容渐渐隐了下去。
少顷,便有一官吏展开一帛书念着什么,田蜜隔得太远,没听清楚,只听到那官吏最后特意抬高的‘以儆效尤’几字。
紧接着,执板的衙役将长板在地上跺了几下,动作整齐划一,使得地面一震动荡,众人脚心串上一股酸麻,整个人都跟着颤栗了起来。
随着铁面无私的一声:“行刑——”
“啪、啪、啪——”厚重的板子便落了下来,集市口顿时哀声一片,有帐房和东家的痛呼声,也有其亲人的哭喊声,更有旁人的唏嘘声。
田蜜眉头轻蹙,看着那宽大的木板一下下打在人身上,不过一半,许多人臀部便出了血,清晨的风过吹来。一呼一吸间,鼻中便有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挥之不去。
田蜜旁边的几个着儒生装的学子,此时便道:“虽说看着挺渗人的。但总归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能让他们长长记性,也让其他商家以此为戒。”
“说的是,朝廷早就该如此整顿一番了,否则富得都是他们这些奸商,贫得都是贫苦老百姓。”
“然也然也。”
其实田蜜多想说,大多数富华的小商家,其实都算不上富。
昌国对商人的压制相当严格,赋税更是苛刻。除了沉重的主税,还有各种明目的杂税。节节盘剥下来。最终到商人手里的,已经所剩无多了,而他们还要承担社会地位底下所带来的歧视等,便是道一声苦,也一点都不为过。
这也正是张老板为何那么看重她的原因——节税。而不明目张胆地去触犯法律。哪家商户不想?
在田蜜的思索中,哀声渐停,板声亦渐停,衙役一收板子,周围的亲人们便扑上去,看热闹的群众也都散去。
田蜜便也向张老板走去,她简单与其亲人打过招呼。在站在一旁,唤了声:“东家。”
张老板身后一片血迹,由其妻杨三娘扶着。他虚弱地看向田蜜,苦笑了下,道:“不幸,又被你料中了。”
田蜜只是淡淡笑笑。倒是杨三娘闻言,眼泪直淌,凄声唤道:“相公。”
张老板看她一眼,不禁往旁边看去,只见旁边的杨贤。正挣脱他妻子的怀抱,疼得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打滚。
杨贤正哀哀滚着,不经意间撞上张老板的视线,震了一下,忙连滚带爬地蹭过来,紧握着张老板的手,边打自个儿脸,边声泪俱下地道:“妹夫啊,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一时心软,才上了别人的当,为他们遮掩一二,我也不想弄虚作假的,真的,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机会吧,想当年你失败那么多次,我都没放弃过……”
张老板缓缓闭了眼睛,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手来,一字一句地道:“今次之事,我不会去衙门上告。我们之间的恩义,就此两清。”
“从明日起,你不必再来药坊了。”如此说着,他不再理会杨贤,伸出手来,疲倦道:“扶我回家。”
“相公,我哥他……”杨三娘看着满身血迹的兄长,既不忍,又怒其不争,满是为难地站在中间。
张老板将手一转,伸向田蜜,看着她道:“姑娘,可还愿扶我一把?”
“田蜜当初四处碰壁,是东家给了我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如今东家有需要,田蜜又怎敢不从。”田蜜的声音平平淡淡,唇边笑容也是淡然,话虽如此说着,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情深意重可言。
张老板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如今留下,不过是因为他当初帮了她一把,而她如今,还上一报罢了。
而那之后的猜忌怀疑,她并不是当作没发生过,只是真的不在乎了。
此后,她只把他东家,只跟他讲利益,至于什么知遇之恩,什么福祸共担,统统都扯谈。她对他,是真的仁至,义尽。
东家当众杖责,于得隆商誉大有影响,助得隆渡过面前这道砍后,她是走是留,再不会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