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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手,抬起她下巴,衔笑道:“邀月,只有突兀消失不见的人事,才是最深刻的。人活于世,不单单只是要现世安好,与其等到最后,两两相忘,相看成厌,我宁愿早早解脱。
熬着时光一日日过去,看自己疾病缠身卧床不起,沉默之中,我会生出怨恨,人总是如此,贪心不足,得到很多,还想要到更多,可你知道与否,想得到的,未必就能得到。这十五年间,我想的如此通透,到如今,就算生命只有一日,看到所想成真,也就足够了。”
我站起身,只感到天旋地转,仿若乾坤倒转,天地倒置,我踉跄一步,扶住漆红圆柱,视线越愈发迷茫,晦暗。身体沉重,仿如不断下坠,好似落日之前黑暗吞没所有光亮,我的世界,只剩一片漆黑,无知无觉前,我喃喃道:“生时已到,命不由人。”
这一病,足有两月,天越来越冷,雪越落越大,凤御煊每日都在福来搀扶下过来看我,许绍已经停止让我继续服用安神散,每日服几副药汤,苦涩而乏味。
“蓅姜,你且好好休息,等到来年桃花正好,你与我去阙楼赏桃花,可好?”他看不见我的脸,只是伸出手细细描绘我轮廓,我笑看他,乌黑发丝已是半白,便不住猜度,这些雪染,又到底有几分是为我?
“好。”我答得干脆,无喜无悲。
他听了轻蹙眉头,似乎不甘,追问道:“蓅姜,来年你生辰,我准备立你为后,可好?”
我又笑,简而答之:“好。”
凤御煊沉默,半晌,再次开口问我:“蓅姜,把你的‘莲生’送给我,可好?”
“好。”
“你要等我,蓅姜,等到我明年夏末,一定要等我,答应我。”他略有急躁,失之常时沉稳,我笑笑,紧紧握住他牵我的手,这一次,我没有再回答。
停服安神散的日子病痛加倍,我常痛时整日不能安睡,持续高热,干咳,折磨的我痛不欲生。我开始不再喝药,照旧服食安神散,除夕之时,还可以与凤御煊一起出席满宴,凤御煊说服不了我,我是如此固执的一个人,从来我就任由自己所想,生亦不受我操控,那么死,我要有自己最满意的死法。
我开始加倍服食安神散,昏昏醒醒之间,仿若穿越了一世间,每每闭上双眼都以为过到最后一日,再张开眼时,又是如此疲惫,身心皆是如此。
初一之时,我又去了蕊心宫,我每年都会来一次蕊心宫,不为已经疯傻的华瑞莹,我只是来送红衣,每年一件,挂满长生的房间,从小到大,样式各异,若是长生能活到今日,她已经嫁人生子。
每年初一,我都来,在长生最后住过的房间停留些时光。华瑞莹至长生死后那一场大病,便神志不清,她每日穿红衣,疯疯癫癫,跑过回廊花厅,像一道赤色云彩,嘴里不停的喊着长生。
房间四周挂满衣裙,只还余一件衣服空隙,我命刘东将今年的新衣填满空隙,不禁一笑:“天意如此,送过今年,明年或许就送不到了。”
刘东沉默,垂头立在一边,而房间外面,依旧回荡着华瑞莹充斥整个宫殿的叫喊声,我听力有些模糊,只是隐约听见:“长生,你回来。”
“娘娘,奴才按照您的旨意,日日都有按吩咐办事,昨日皇二子那里有了消息。”
我侧头,含笑:“派太医去瞧了吗?”
“奴才请许院使前去的,许院使说,皇二子这是滞郁难解,赤火伤肺,是心病,需静养,另外还开了方子,已经日日熬药送上了。”
我颔首,再看一眼房间里满眼艳红之色,转身道:“不要让我等太久,时间不多了。刘东,记得那两封信交给靖王,不得有误。”
“娘娘放心。”
信中交待两件事,一是沈廷筵与哥哥的关系,二是宁王与姚冲之间的勾结证据,若是日后怀臻登基,未必能控制得住所有人,但只要这两人还在掌握,就不算麻烦。遂我必将先下手为强,他日若是有人居心叵测,这一桩桩事情翻出来,也足够满门抄斩之罪。我只是给怀臻做好最后的保障,如若他们乖巧,那便相安无事,若是反之,也自然不会有好下场而言。
三月时候,怀森死在太庙,直到他咽气那一刻,凤御煊也没有走出御清殿,他只是变态沉默,端坐在昏暗的宫殿之中,未曾讲过一句话。
这便是苍老,我们从失望的某一刻开始,已经不断加深苍老。那是残酷而无奈的过程,漫长的渗透在生命之中,不可逃避,不可逾越,便是眼看着消失,背道而驰,终是束手无策。
人只是人,不是神仙,也不能胜天,我们的欲望,在这个红墙碧瓦之间,终究要在你死我活中得到完满。
怀森之死,并非没有一丝一毫牵扯到我的心,二十几年母子,终究陌路,甚至生死以对,又何尝不是一个悲剧?我有所得,亦有所失,失之痛,得亦痛,若还有真挚可在,只有半数,谁还付下全部?
怀森终是死在我怀里,口鼻血涌,无所可止,他面目青灰,瞠目暴突,血丝布满,乱发与汗水血水交缠颈项之间,身体僵硬持续抽搐,他不停挥舞自己双臂,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太庙。
“母妃,救我,母妃,救救我”
汹涌的血涌出他的口,呛了肺,他不停的咳,牙白的里衣,已经全部染红,衬得他那张惨白的脸,极其可怖。不多久,怀森的动作渐小,眼神迟滞,望着窗外明亮一处,动也不动,只是还有微弱挣扎,口鼻之处的血,染红我的手,温热,腥甜。
“怀森,睡吧,安心睡吧。”我缓慢的抚着他的脸颊,划过他背脊,就似许多年前,我哄着他入睡,那么静谧安详。
心在痛,无以言语,我喉头哽咽,嘴角却还有笑。对于怀森,元妃终是他与我隔阂的,不可回避的一道结。于怀臻,争锋相对,成王败寇,也是兄弟之间,最残酷而惨烈的结局。
原是以为可以修得正果,未想,凤御煊错了,我亦错了,怀森更错了,在千古帝王之路上的取舍,从不是仁义,宽善所能成全的,注定只有一人,一路,那么其他人,从开始就注定只是牺牲,这是生在皇家,也就成了天意。
“母妃,母妃”声音越来越小,怀森的身体越来越冷,刘东上前,探过怀森鼻息,跪地叩首道:“娘娘节哀。”
我走出怀森房间,穿过人烟稀少的大殿,一步步走过回廊,穿过厅堂,渟荫殿就在眼前,我驻足,站在大门口,看华韶嫄站在庭院之中,那一身白色穿的极其素净。
“蓅姜,你听见了吗?响彻这宫廷之中惨烈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惨绝人寰。你的那双纤纤细手,到底染过多少人的鲜血,你不会怕?夜里不会噩梦惊醒吗?报应会来的,你逃不掉的。”华韶嫄容颜不再,苍老而刻薄,她不愿穿我命下人送来的红衣,宁愿只着白色里衣,站在春寒料峭的树下朝着我讽刺一笑。
桃花开得正好,簇簇繁华,独在这庭院之中,仿若一片樱色浅云。
我衔笑看她,伸手撩住吹落的花瓣,轻声道:“若是没有你们的败者为寇,我如何胜者为王?华韶嫄,省省你的慈悲为怀吧,不如到阴曹地府再普度众生,与我,从不信邪,自然也不怕报应。”
她大笑,笑得泪流满面,不禁切齿:“从来红颜不寿,蓅姜,你如今面色就与二十年前相貌无差,愈发娇艳动人,应是大限已到,你没有几天日子了。”
我撩眼:“何妨?我想要得到的,已经全部握于我鼓掌之中,死而无憾。今日来看你,以后便不会再见,只等我死期再会吧。”
我转身出了渟荫殿,那一日,我将许多地方走了个遍,春日天光最好,我缓慢前行,汀苒宫门前的白玉桥,兰宸殿外的御花园,点戏时候的听戏楼,兰宸宫外的樱花园,就似我走过我的一生,点点滴滴,细细密密,那是珍藏在心中的宝,无人可知,也无需人知。
我回到御清殿,第一次来到凤御煊的这个侧房,房间里铺天盖地的堆满了我画的青莲迎风,千篇一律,仿如临摹。刘东告诉我,凤御煊让他偷藏我让他销毁的画,全部交由他来保管,这么多年间,已经攒下满满一室。
我经姚氏口中得知这个秘密,十五年过去,到了今日,我终还是来了这里,福来站在我身后,老泪 :“娘娘,皇上对您当真是真心的,他曾交代奴才,得了您最后一幅‘莲生’,就完满了,要盖一座莲生居,藏着娘娘的画,待到走的那一日,也要全部带到墓里面去。”
声音越说越小,我始终含笑,命刘东端来笔墨,站在案前,再画我的‘莲生’。
“福来,待本宫走后,你再告诉皇上,我的‘莲生’终于画成,应是完满了”
人世从来不曾完满,相持走过这么多年,爱与恨,算谋与真心,在我与凤御煊之间,从来复杂而纠结。不是所有结局都能善始善终,也不是所有情爱都会海枯石烂地久天长,很多人的一生,是注定要在背离与争取之中,沉没,浮起,一路漂行,不可得救。
血肉真实,后宫残酷,在现实面前,情爱难以营生,所以它有自己特殊的方式,影响了对方,也改变自己。而对于我们来说,或许,今天的一切就是最好的结果,至少我们爱过,深爱过,埋在心里,不曾表露无疑,也不曾奋不顾身,这场情爱,宛如池塘里傲然青莲,人们看到它的淡雅不争,却看不到,淤泥之中,那些牵扯,又是何等深刻复杂。
因为隐忍而刻骨铭心,因为不得已而翻覆难平,如今,我们将隔着生与死,站在两个对立之处遥望彼此,或许我们会更加懂得,那份难以诉之于口的爱,又是如何,载过一生一世,成为一个迷,永世难解。
而之于我,除了凤御煊,他人又何须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俨成奢望,那就让我带走你的心,一人一心一世,深入你血肉,刻入你骨髓,让你至死不忘。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娘娘”
我耳边声音渐淡,眼前只剩一片殷红,墨色勾勒出莲花轮廓,染尽艳艳血色,娇媚而生动,我衔笑,细细端看,原来,这才是这世间,最美,最美的一道风景。
靖安十六年春,宸贵妃昏于御清殿侧房,两日后,死于兰宸宫。同年七月,皇六子凤怀臻立为太子,次年新帝登基,由四位大臣辅政,宁王凤宜玶帮扶新帝处理朝政长达十年。三年后,帝殒。
新帝励精图治,开创同乐盛世,成为历史上名垂千古,一代明君。很多年之后,宫中仍旧盛传,当年宸贵妃是死在宁王怀中,而他们所站的阙楼亭台竟生出一株桃树,后来阙楼遭封,那桃树仿若美人遥望,花开繁盛,世代不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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