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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撩眼色看刘东,相视一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无需真真找个当口将那人揪出来,自有人牵扯他浮出水面。生死攸关,还有什么威胁比舍命还难取舍?刘东狠狠踹了摊如烂泥的张允,目色尖锐,恶声喝道:“若是敢有半句假话,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回到床上之后,我正准备休憩,刘东侧身跟了进来,见旁边无人,低低问我:“娘娘,您看之后呢,要不要跟看紧那小子?”
我好笑,转过眼光看他:“跟他干嘛?我们现在不愁没有把柄抓住他,你倒是该去关心关心那坛子腌梅才是。”
刘东疑惑:“奴才愚蠢,请娘娘明示。”
“张允和那陈容,总有一个是去通风报信的,不怕摘了鱼钩鱼会跑,让他们亲手写下字据,也好相互牵制,引出另一个人,不是更好?若是那大鱼出了水,你该去关注的就是那坛子腌梅,做事要做干净,留下蛛丝马迹,便是再难发觉总归会是根心头刺,不拔,难了。与他们来说,是冒险,与我们来说,就是机会。”
刘东聪明,一点既透,俯身恭顺道:“娘娘好生休息,奴才这就去办,娘娘放心。”
我是当真觉得身体不舒服,腹疼持续,时轻时重。我很是担心,便唤来许绍看诊。
“娘娘,这是针灸宫缩留下的余波,可能要持续几日。”
我点头,心有疑虑:“当真对胎儿影响不大?”
“稍有影响,还好腹中皇嗣已经近够月,影响并不十分大,只是母体会比较遭罪。而娘娘不肯服药,只能慢愈了。”
“没事,只要孩子没事就好。这点疼,本宫还能忍。”
陈荣被张允供出,没出一个时辰便被拘押起来,我因着凤御煊过来用晚膳,拖了一个下午时光,等到他走,才敢带陈荣带进供佛的侧间问话。
那陈荣远比张允看起来有心机,方脸鼠眼,并非善者面相,诡道而沉着。
因为供佛的侧间有火炉,房间修饰一新,刘东还特意布了张软榻过来,厚褥裘被,暗红锦缎面软枕,我懒散倚在上面,玩弄手中的鎏金铜暖炉,他讲,我听。
“禀娘娘,奴才的确是吉嫔的云芳殿过来的,当时被皇后娘娘从中调取,说是兰宸殿这边缺人手,赶过来服侍娘娘的。”陈荣镇定自若,不见半分紧张。
“知道本宫为何捉你来吗?”我笑看他,并无怒色。
“奴才不知道。”
“你看看旁边跪的人,你可认识?本宫听说兰宸殿出了盗贼,捉来一问,他说他认得你,让你作证,你可愿意?”
陈荣目不斜视,垂首敛目,暗声道:“奴才可作证,张允的确是云芳殿的人,与奴才一并调来兰宸殿。”
我笑的格外畅然,微微探身,轻声问他:“你可知道,张允究竟让你做什么证吗?”
陈荣一愣,终于抬头看我,我们目光相对,他略微避让,似乎有些闪烁。我淡淡开口:“他说,你们来自云芳殿不假,可却是受命于凤宫,难道,也是不假?”
陈荣身形一滞,眼神惊异,开口欲争辩。
“啧啧,你想否认?”我快他一步,笑看对方脸上风云变化,十分有趣。
“奴才冤枉,张允所说这一事奴才并不知情,奴才只是过来帮忙侍候娘娘的。”
我撩一眼身侧的刘东,刘东俯身上前,甩手间,一包东西翻落于地。陈荣挪过眼,似乎看着眼觉得格外熟悉,便心下里犹豫,伸手去扯。布包不禁用力,结扣处松开,里面东西洋洋洒洒摊了一地,几件衣服,一本布面薄书,一只银镯。陈荣见此情景,顿时傻了眼,无声梗住,沉沉颓坐于地,再无半分知觉。
“那人可曾跟你交代过,三个月前,同西镇柳巷巷尾的陈家已是满门死尽,无一生还?说来真是狠心,连那刚嫁出没多久的李氏,也跟着一尸两命。以本宫看来,你哥哥姐姐死的惨,你娘亲幼弟死的惨,而你,将会比他们更惨。”
我缓缓而谈,并无语气起伏,生一人,死一人,于我来说,并没有多大了不起。人间万物万事,又与我何干?自顾自命,能者活,弱者亡,古语都这么说,必然有道理。
我见他远地跪坐并未动过,娓娓道来:“陈晓娣是你何人?”
陈荣闻言,猛地抬头,我抬眼望去,那一张脸,已是泪水染尽。我愈发畅快,听他开口急急道:“是奴才的幺妹,娘娘大发慈悲,救救奴才的妹妹吧。来生做牛做马,拼了命也要报答娘娘的大恩大德。”
“陈荣啊,本宫不稀罕你的来生来世,本宫只要你这一世,你肯的话,救人救已,你不肯的话,也都得个痛快。总比她一个十五年华的娇花般女儿,沦落风尘之地,一张檀口万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要好的多吧。就看你这个哥哥是怎么选,怎么救陈晓娣,还不是你一朝一夕的决定。”
杀蛇掐七寸,逼人捏痛脚,陈家上下早已经被姚氏暗中派人血洗一空,留下那陈晓娣逃出生天,我当初又是花了多少心血,让刘东四处遣人寻找,终是找到那沿街乞讨的女孩。接下来送她入青楼,为娼为妓,卖身营生。虽说是娼身无尊,可总比饿死街头要好得多。
何况,她绝不能在我翻身之前死,她若死了,谁来牵制逼迫陈荣为我效力,又有谁能将姚氏的罪行,一点点的翻出水面?可百密终有一疏,怕是姚氏也在苦恼,如何就生生凭空消失了一个人?就算现在凤御煊没有资本灭了姚氏一族,总有一日,姚姓人将永远从这朝堂之上消失。
“娘娘开恩,娘娘开恩”陈荣已经失去了一脸沉静,以额磕地,通通作响,没几下功夫,额头一片血肉模糊。他不肯停,眼泪与血液混成一片,我看见他脸上一片灿然血色,娇艳动人,就似我从来最爱的一身细软艳色覆在他面上,生动至极。
我心里不曾有过半分动容,寒冷如坚冰,满眼笑意盈盈,越发灿烂妩媚。
“陈荣,包裹里面,一分家谱那是你哥哥陈顺的遗留,几件厚衣是你娘死时房间存物,银镯是你姐姐的陪嫁,可是都看的清楚了?”
只见下面人狠狠点头,用手死死攥住破旧的东西用力抵着胸口,就似想挖出自己胸膛内的一颗心,让它不要再疼,不要再跳。
“你弟弟未有留下东西,本宫调查时候也听人说,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儿,尸体并不完整,敛尸的时候只找到了两条腿和一只胳膊,头颅不见了踪影,躯体残存。李氏死在同处,看来是回娘家的时候一并被杀的,你妹妹陈晓娣刚好出门,逃过一劫。
而这一件灭门惨案已成疑案,找不到凶手,亦无迹可寻,挂在衙门里时久,连案宗都落了尘灰几层,想必就是结论已定,不过多久,也只是多了一桩无足轻重的未决悬案而已,于这诺大皇朝,有何轻重分别?本宫来告诉你,无差。”
我懒懒拾过身边一本簿册,扬手丢掷他面前:“当地官衙的案宗小卷,你可要看得清楚一些,不枉本宫花了几个月时间为你奔走求证。”
陈荣颤颤伸手捡起薄册,看似整个人都跟着抖,气息急促,像是极力忍耐,唯恐一松下,人就陷入歇斯底里,崩溃不能自己。
“看清楚了,死亡时间,案发调查,再想想,八月时候,你又究竟在替人办什么差事。想清楚了,告诉本宫,让本宫为你做主。”
言尽于此,我起身,准备离开。陈荣跪在原处,手里还捏着那本薄册,像是看不完,也看不懂一般,呆呆傻傻。
我披上裘袄,提裙从他面前走过,一股子血腥味传来,我嫌弃的伸手掩鼻:“那个陈晓娣,本宫还替你照顾着呢,你别担心。”
刚走至门口,便闻身后那人嗓音沙哑,吐字极难:“娘娘,奴才如何能信得过娘娘的话?”
我巧笑出声,微微侧头,神色妖娆娇柔:“那你就别信,何必犹豫。是赌,七分险,没有人跟你保证结果如何。不过说来,于本宫无利害,即便是放你出兰宸殿,与你再无为难,你一介宦官奴才还能如何?
怕是你还没等下手,早被他人先下手,如捻蝼蚁,何须气力?陈家上下五口无由惨死,若是再死于她手上两口,也不是难事。杀人的手,滴着血,狠着呢。放心,本宫一定会端坐兰宸殿里坐看着,陈家死绝。”
我扶了门框,在邀月的搀扶下,跨门而出,身后一片死寂,我丝毫不理会,径直回了房间。
“邀月,这一身的香味扰我烦心,都拿去洗了。”我换了一身新衣,倚在床上秉烛看书。不一会工夫,刘东送来汤水,细细与我回报我走后陈荣与他的一番对话。
我听罢,笑而摇头:“论心狠手辣,这后宫之中,连华瑞莹都不是她对手,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当真是个慈面恶煞。”
“娘娘,我们是否要接着这次陈荣与张允的当口,揪出那个人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我的视线仍旧落在书本之上,平静淡语:“现在我们还没那个资本,动她,此时尚不能,也要容皇上那里办的差不多了,再动。不然,任是皇上也不能做得了主,我们必定得了个天大的哑巴亏吃,反被她狠狠剜掉一块血肉,那就乱了全局。”
“那我们”
我抬头看他:“那张允说谎,还是陈荣说谎?要问了另外一个人才能知道。那坛子腌梅,你看好了,不出我所料,就是这一两日的光景,要逮的人,会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坐等,请君入瓮。”
我喝了东西,只留了一盏微弱油灯,准备休息。身体愈发沉重,离临产只有不到月余,再加上近两月又是天仃又是针灸,还时时操心张允一档事,身体的困乏便愈发明显。
每日临睡之前,都要用药汤泡脚和小腿,怀孕带来的水肿情况在我身上凸显的十分严重,犹是碰上这种寒日,总觉得膝盖以下犹如浸入一盆冰水之中,凉到了骨子里去,减慢变成沉顿的疼痛,搅得人格外难受。
就连晚上睡觉时,邀月都要时常进来更换我被子里暖炉,生怕我寒腿疼痛,休息不好。许绍说,那是因为之前孕期曾有失血过多的状况发生,这不利于孕妇的血液畅通,于是寒腿凉疼。就算不是要命的病症,却也着实受罪,尤其秋冬之际最爱发病,严重时候,腿肿粗如桶,月余难消。
45。入瓮
凤御煊来时,我抱着暖炉已经睡着了,寒风辛凉,拂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瞬之间的急促收缩,我身子下意识一滞,睡意愈发浅,半眯着眼,缓缓醒来。
一身褐色长毛裘绒袄正在眼前,那微弱摇曳的烛光昏暗,照得面前的面孔,半是亮然,半是阴暗。他坐在我床边,看着我睡眼朦胧,表情十分愉悦。
“都几更天了,我以为你回御清殿安歇了呢,怎么又过来了?”
“刚处理完边地的事情,想着还有些不放心,过来瞧瞧。”一双洁白干净的修长手指扯住被子,往上帮我掖了掖,声音有些低沉:“我不在这休息了,一身的冷风,免得惹你寒腿凉痛,又是一番难受。我坐一会儿,等你睡了,我就回去了。”
我笑笑:“你怕我会一觉醒来消失不见吗?怎么说的如此窝心。”
凤御煊脸上倦容易见,说话的力气不足,却依旧扯了笑容,峰眉星目,浅淡的黯沉蒙不住那瞳仁中独一无二的亮。“看看你,心里放下了,也好睡一夜好觉。我想看你,不是因为你会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而是我想看,心里挂念。”
我但笑不语,扯过他的手,缓缓贴上自己脸颊,一阵刺凉感浓重,贴合到皮肤之上,却在传递到心尖上时候化成一滩暖,流于心间,怕是纹理深浅各异,都遍布无虞,充实而满溢。
幸福曾经离我太远,永远的幸福是不存在的,能感知幸福的人,都是聪明而伶俐,懂得如何在正确的角度和时间,抓住它的某个瞬间,抑或是一段光景,安心享用它。就算哪日幸福已成过往尘烟,那不过也是,拥有既是快乐的见证。
我不愿驻足期望头顶的天,我更愿站得更高,亲自伸手去触。然后即便离开,远行,甚至错失,我亦能知晓当初滋味究竟如何,自当满足。
那一觉很沉,我睡了多时,朦胧间听见邀月在我耳边轻声道:“娘娘,娘娘”
再睁眼时,天色大亮,身边被我握着手的男人早已不在,邀月满脸笑容:“娘娘啊,您可为难死皇上了,生生在这床边坐了一夜,天亮时候你翻身时候才松了手,皇上这才敢走,生怕弄醒您。”说着,忙不迭的扶我坐起身,笑我道:“这后宫之中,除了娘娘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啊,连那凤宫的皇后都不成。”
我侧眼看她:“口无遮拦,也不怕惹祸,整天无事生非。”
邀月不怕,喜色溢于言表,接口道:“奴婢怎么不知道,这一夜每隔半个时辰就进来换一次您脚下面的暖炉,来来回回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