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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一晃,这福来当真是个玲珑剔透之人,这一点小小细节也算的极准,想必猜得出我心思,就知道我一定不会被动,自当主动相迎。
“皇上并非下过旨让本宫进来,难道你们假传圣旨?活的腻烦了不成?”
那小太监闻言,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一看便知也是被福来算进去的那一个,急急解释道:“福公公说,只要请得来宸妃娘娘,就万事大吉,奴才只得拼命一试。”
我冷笑:“前面带路。”
小太监弯腰低头,碎步快速,带着我穿过阴暗回廊。风无孔不入,穿过回廊,掠过楼宇窄隙,轻而易举,穿透衣物,我已觉得刺肤冰冷。再转过一道廊子,便入了正殿,身临其下,似乎也被昏暗漆黑,囫囵吞没其中。
我站在门前:“你外面候着。”
“遵旨,娘娘。”小太监转身出了院子。
偌大一座御清殿正殿,一丝光亮皆无,冷寒的让人觉得,似乎存有透到骨子中去游走不息的阴风。
我拎起裙摆,拾步而上,探手,轻轻推开大殿那扇朱漆鎏金的紫檀高门。寒夜静寂,大殿内似乎空无一人,只有一团蒙眼漆黑。
门被推开,广寒清月,余下一道淡若薄霜的浅光,直冲那金銮宝座之上,似乎九天之上铺下的一条无归路。头顶那张反射寒光的扁,异常刺目,遒劲大字,寒色冷金。
殿内没有生火,阴阴冷冷,我步入其内,轻浅脚步声,推门的磨合声,回荡依旧,却仍旧没有回应声音。我走到案前探目一望,字迹熟悉,墨似乎干涸多时。
毛笔颓然落于宣纸之上,偌大团生墨迹,洇成可怖一滩,已是深深印入案上金黄缎布,旁边则堆积两摞还未翻阅的奏折。
我轻叹一声,微弱可闻,突如一道声色,惊了我一跳 :“你来了。”
我身形一颤,转过身,看见旁边的窗边站着一个人,远处浅光暗淡,看不清楚相貌,可却听得真切声音。
我走过去轻声关好门,走到他身边,淡声道:“皇上如何这般心烦气躁,连蓅姜也不得见?”
“我该问,蓅姜为何而来?”他声色低沉,微凉,略有些哑,似乎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皇上不希望蓅姜能来?”我伸手拨开垂帘,走到他身边,窗外月色如水,泠然浅色,落在他冷冷面目之上,似乎生出一层薄冰出来。
他侧过头,冷冷看我,凤眸微垂,白面玉肤,毫无半点温度。“是不是,知道秘密的人都该死?如果这样,蓅姜还可否敢来?”
我浅笑:“如此担惊受怕的活着蓅姜都不曾恐惧,若是一刀两断,干干脆脆的死了,岂不是赚到了?既然如此,还有何可惧?”
凤御煊蹙眉,伸手扯住我手腕,拉我向前,俊颜阴鸷,那一张脸在月下衬得苍白的很,似乎欲言又止。
“你还未问过福来吧?”我对上他的眼,轻声问。
他明显一愣,略略松了力道,我接着问:“其实皇上根本不需要如此,江山如画,不过只是您手中一张织锦美图,点朱抑或染翠,皆是您一念之差罢了。如是这般,您又何须计较绣线何来,绣布谁纺?”
凤御煊冷笑:“蓅姜这话说的倒真是简单。”他松开力道,却不愿放下我的手,只是紧紧攥在手中,仿若抓住一叶方舟。
我侧眼,巧笑:“有些事情本来并不复杂,复杂部分早有人帮皇上您解决过了,您无需再苦愁旧事,您需要的是处理新事。但凡朝代更迭,江山易主,又有哪个,不是从头开始的?
也并朝代延续只能有天家一姓,从谁手传承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传承了多久,是盛世繁华还是乱世萧条,百姓关心莫过于此,最是实在。便是当朝为官,不也巴望着寻个华年盛景,成就一番仕途?道理便是如此,不是吗?”
我反过手握住他的手,手指修长,却冰冷不堪:“福来不似能多言之人,毕竟他多言,与他无利,何况这么多年,若是存了二心,似乎也不至于等到如今地步。而若是姚冲有所耳闻,也并不棘手,皇后与未落地的孩子在此,莫不是他的打算,可这些也是完全落入皇上您之手的,您又何苦为难自己?”
凤御煊并不发一声,蹙眉凝眸,仔细而深彻的看着我,仿若不曾相识那般。我亦不躲避,事到如今,只得摊开,这一番身世真相才是转折,谁能与他同舟共济,在此一谋。而对于我,在这后宫之中,我只有寻从他足迹,这这一途而已。
我斟酌半晌,遂开口道:“有些事,若是皇上不方便下手,蓅姜可代劳。但蓅姜认为,若只是寻求引子做戏,也无需假戏真做,淮南王之事,也可虚做一场,开了场,也就算过了,不必追究,皇上意向如何?”
凤御煊似乎思考许久,幽幽道:“我欲做之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半途而废,当年,能亲手送走先皇,今日也可亲手送走淮南王,他们与我,并不足够成为障碍。”
我靠前,扶上他手臂,缓缓靠过身躯去,恹恹道:“蓅姜愿意站在您身后,是因为,蓅姜可感同身受的体会,设身处地的理解,或许,我们真的很像,很像。”
凤御煊是何等人物,我心里自然十分清楚,便是淮南王确为他生父也无谓,当初他能篡权夺位,杀兄弑父,今日也可舍了那淮南王,成就帝王一路血色漫天。
不得不说,某种时候,舍得与毫无顾忌,的确十分必要。前路总有坎坷曲折,成大事,不可拘于儿女情长,那样未免瞻前顾后,负了当初一路走来的艰辛不易。
而我,从不求以女人的柔弱与温情去感动男人,凤御煊不是这样一个人,我亦不是。
他的心思,我能知大半,语气低声下气劝他高抬贵手,远不如帮他筹谋,替他下手,来得事半功倍。若是漏过淮南王一死,也可卖凤御煊与福来一份口不对心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他开始彻夜失眠,偶尔夜半醒来,他总是离了床,站在窗前沉默无语。我不愿打扰,便是躺在床上看着他背影寂寥,也是一夜不曾阖眼。
原来,舍得也非不曾犹豫,有些犹豫,不适合诉之于口,比如淮南王,那等耻辱而不得见光的角色,他不可说,不能说,也不屑说。
许绍每日都来请脉,我身子虽依旧孱弱不负重荷,可较于头一胎,确实好上许多,倒是姚氏的情况,并不乐观。我曾私下打问过马德胜,究竟皇后这一胎险情缘由为何,似乎太医并未查出到底是何原因,药物不及,十分棘手。
晌午过后,我倚在榻上小憩,邀月进门,小声在我耳边道:“娘娘,胡大人求见。”
我睁眼,支起上身道:“准见。”
不多久,胡安进了来,脸色略有焦急,见了我急忙上前,看左右不曾有外人,遂娓娓道来:“娘娘,姚相就上次事情始终不肯罢休,几张奏折上书,仍要亲自清查裕嫔一事,尤其是翠红口供,颇为犹疑。竟也要将微臣贬职,委派新人,看样子,是存了私心打算,您看”
“那皇上如何说?”
“皇上能如何说,朝堂上下,谁人不知,姚冲居高位,功大不可一世,便是皇上也要留下几分颜面。就是皇上始终也未曾表态,臣这般焦急难耐,心中无底啊。”
我细密思索,当初凤御煊也曾应了要彻查那狱中自尽侍卫一案,逼得姚冲自动放弃追究翠红之事,可如今,他反倒迟迟不肯下手,任凭姚冲不断步步紧逼,不做声响。若是以我理解,凤御煊断不是如此被逼就范之人,可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你照做你的,无需急躁,皇后这一胎不安稳,姚相自然也是心中无底,他这般所做,莫不过是冲着我来。不过,单单撤你一职,还真是稀奇,难道?”
如今地步也不曾知晓,那姚冲到底知否凤御煊身世悬秘,他这般究竟为何?只是单纯的权势倾轧?还是未雨绸缪,防了我们一手?
“娘娘,姚冲这一举,实在得防,万万不可大意。臣身居御林军左都统下副职,这可是统管皇城安危的重职,姚冲直直盯准臣开刀,怕是有阴谋于内。”胡安唯恐位不能自保,与我细细分析。
“而那侍卫的确是在臣手下任职,人已死,姚冲这般咬着不放,实在让臣寝食难安。”
我哼笑:“姚冲也非金口玉言,说一不二,别忘了,虽上次华家出了华云清华玄为两人徇私舞弊之罪,可如今华翌晨仍旧稳坐右都统之位,皇上心思,可见一斑。
若不是姚冲咬出他们,华云清也不会死那么早,华家又怎么会看着姚冲为所欲为?不过只是权势拉锯,暂时动不了你汗毛半根,无需生惧,待看看情势再说。
倒是那个侍卫的身后之事,你们也好去调查个一二,若是当真查得出与那姚冲有瓜葛,那不就是他自己掴了自己巴掌,再看他与皇上面前如何跋扈?”
胡安连连点头:“娘娘所言极是,臣这就着手去查。”
胡安刚走,刘东忧心忡忡与我道:“娘娘作何打算?姚相这是仗着跟永州侯的姻亲,咬住娘娘不放,皇上也没有定夺,岂不是让那姚相愈发得意起来?如下又盯上胡大人,看来似乎也是来者不善。”
“让他咬,他不忘乎所以,也逮不到他把柄。”
余下几日,也传得皇上下出几道指令,无一不是深查狱中侍卫自裁真假一案,反倒是姚冲那不倦上书,便似流水落花,入了御清殿,却再无声息半分。那姚冲也非吃素,明见皇帝有意偏袒,却也并不做声,依旧折子无数,似乎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而因着皇后姚氏身孕生出变数,姚冲入宫次数更甚,便是有时御花园中也可见一二,犹是我出入其御清殿,每每逢时,见他浓眉狭眼,半睐半阖,掩不住精光流溢,也是三分恭顺,七分冷哂。
同时怀有皇嗣,他与我敌意,不置可否。我不便与他证明冲突,仍旧碰面之时,笑靥粲然,和颜悦色。
京城的春分来的颇早,宫中种了些桃花,最是这个季节,方才盛开娇艳热闹,犹是御清殿那边,桃开飘香,芳刹独处。我绕过花园回廊,正欲转角,突见翠绿盎然之色深处,那一抹紫蓝衣袂,晃晃若若,正渐渐离近。
我挑眉,见前面刘东转过身,眉眼示意,我衔笑,踱步走过去,那人刚好侧过树丛,相遇,对视,止步。
“宸妃娘娘千安。”姚冲敛目,俯身而拜。
“原来是姚相,免礼吧。”姚冲起身,撩眼看我:“娘娘可是前往御清殿?”
“正是,难道姚相是刚从那处出来?”
“娘娘所言正是,刚与皇上商议国事。方巧遇娘娘如此,不过,容老臣多言,御清殿乃皇上处理朝政之处,娘娘乃后宫嫔妃,不易多走动,容惹事端。”姚冲不急不缓,娓娓道来,那般气势,凌人在上。
我巧笑,撩眼看他:“姚相这话严重了不是,古人云:流言止于智者,智者眼中,自有智果,而非是非。所谓事端,也不过就是狼子野心之人,见缝插针的手段,无关真假,无关对错。”
姚冲亦是笑面慈色,稳如泰山:“娘娘所言极是,可不久之前也才惹得宁王无辜,牵连其中。朝堂后宫,人多口杂,并不见得好看、好听。如今娘娘也是深陷囹圄之中,安心在兰宸宫养胎,不是甚好?”
“哦?”我展过目光,细细看他那般得意神色,闻言软语,却句句带刺,不禁反问:“看来那本是姚相自己的见解。”
姚冲再拜,起身时,不屑神情显而易见,边道边与我擦身而过:“老臣两朝为官,辅佐新帝,世代重臣,理应为朝廷鞠躬尽瘁,便是娘娘冤枉,抑或并非空穴来风,老臣自当查出水落石出。”
“姚相辛劳了。”我轻语,那人已走出很远。
“娘娘,您看他得意之色,真叫小人得志,竟敢如此与您说话,实不知好歹。”
我调过眼,提裙继续前往,心中微微一沉,如是姚冲这般所为,怕是也有心中定数了。等入了殿,见福来恭顺站在门口,似乎泥塑,弯腰垂目,眼色只落脚前一寸。
听闻脚步声,沿着回廊传来,方才抬起眼,见是我来,面上僵挺肌肉,颤颤而动,声色微低:“娘娘,您来了,皇上正在里面阅折子。”
我转身遣刘东去取东西,待人走远,才踱步福来面前,软笑:“福来,本宫猜,还有人知晓那事,你可猜道是谁?”
福来闻言身形一抖,猛地抬头看我,满面惊色,见四周没人,上前靠的更近,暗暗道:“娘娘可否见到姚相刚刚离去?”
我点头,微微倾身,睨他轻语:“那便有劳福公公您了,正如人人所知,这后宫也不太平,不过本宫也该有言在先,本宫所处,便有你所处。也不过是心怀江山社稷,愿皇上天下安稳,于那狼子野心,图谋不轨之人,誓死为敌。”
福来一双浮肿小眼,似乎欲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