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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郎哥,我去跟凤春讨两碗粥来喝好了。」
「你是千金之躯,跟个乞丐抢粥喝做什么?你拿了两碗粥,就有两个人因此饿肚子,你懂吗?」
剎那间,阮冬故细细的眉头拢成一团。
凤一郎见状,真想赏自己一巴掌。「冬故,是我不好,你还太小了」
「我不小了,我九岁了。」小脸十分慎重。「一郎哥,冬故驽钝,还不能明白一郎哥的道理,但,冬故想讲自己的道理。如果照一郎哥的话,冬故不能在外头花钱吃饭,也不能跟人抢粥,那我岂不活活饿死?」
凤一郎有抹狼狈。「我并不是」
「我听凤春说,爹是白手起家,他老人家是个童叟无欺的务实商人,冬故肚子饿,用爹赚的钱吃饭,应该是理所当然,冬故自认并未挥霍无度,何以不能花钱吃饭?」
他满面通红,虽然明白她试着解释,但他总免不了几分难以下台的尴尬与恼怒。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小小眉头还是挤在一块,像个小大人一样地负手而立。
「一郎哥,昨天晚上睡觉,凤春一直抱着我」
凤一郎一楞。她扯这做什么?
「她好像怕我突然不见,抱得我很不舒服,可是冬故又不好意思惊扰凤春,只能一夜无眠早上是睡了一下下,但一晚上,冬故一直在想一郎哥说的故事。」
「故事?」
「后羿射日的故事。」她正色道:「冬故左思右想,想了很久,明明后羿兄台射下九个太阳,让一些人照不到阳光,为什么他还能被后世称作英雄呢?」
这也要想?她未免太笨了点吧。「因为多数人感激他」
她摇摇头,道:
「如果只是这样,怎能流传这么久呢?依我想,因为后羿也是少数人之一。」
「什么?」凤一郎错愕。
「因为后羿兄台就是一郎哥说的,只能躲在阴暗处的少数人之一。一定是他跟那些少数人商量好,宁愿一生一世都照不到太阳,也不能让世上多数人活活被晒死。一郎哥,有一次,我在门外听见大哥跟凤春说,如果再来一次,明知自己眼瞎一辈子,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去挽回那条人命,冬故认为,大哥跟后羿兄台一样,都是真正的英雄。」
凤一郎瞪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前小小白发孩子,是那个很笨的小姐吗?
「一郎哥,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当不知民间疾苦的晋惠帝,但如果在你眼里,我像他,那就是我的不好,我该改进。」她坦率地说道:「虽然我是千金之躯,但我也是只想要一郎哥快乐的冬故,一郎哥的头发白,可是你不是老伯,你是冬故的一郎哥,是凤春的一郎,是怀宁的凤一郎,这样是不是还不够?你还想成为谁的一郎呢?」
凤一郎还是瞪着她。
她见状,抓抓白发,小脸苦恼。「冬故还是太笨了,无法清楚表达,是不?」早知如此,她就多塞点书进肚子了。
「冬故,你别抓头发,小心掉发。」他沙哑道。
她很想说:她掉发也没有关系啦。但她不敢说,不然传到凤春那里,她此生完蛋也。
她偷偷觑着一郎哥,看他没那么恼火了,不由得暗吁口气,这气她才吐到一半,可怕的叫声就吓得她呛咳起来。
她抬头一看,脸色大变。不知何时,十名壮汉拉着的粗绳竟崩裂开来,大佛像因为车板的倾斜而倒向粥摊。
她大叫一声,如箭矢般的弹出去。
「冬故,别去!」凤一郎扑了个空。
粥摊前还有来不及逃生的百姓,阮冬故用尽一身所学,及时滚进黄金大佛像下,以小小的背扛起了那巨大的重量。
「小姐!」凤春惊恐叫道。
小脸憋成一团,咬牙低喊:
「快出去!快!」好重!她推倒百年大树轻而易举,要她推翻几箱黄金也不是问题,但她个子太小,以背扛着这大佛像实在很吃力。
本来会被压死的乞丐群连滚带爬地奔离。阮冬故眼花花,小背脊愈来愈弯,整个人已经快被压垮了,她沙哑嘶喊:
「凤春凤春,都走开都走开!」
凤春眼泪已经掉下来了,还没有开口,凤一郎就冲上前大喊:
「四周的人全让开!若是被波及了,别要怨人!」
话一出口,庙前的百姓纷纷走避闪躲。
「冬故,可以了!」他迅速拉着凤春,退出危险的范围内。
阮冬故一咬牙,运气全身气力,将背上大佛像甩出的同时,小身体朝反方向滚了几圈,想要爬起,但腰骨如被刀斧劈下般,难以承受的剧痛让她整个人趴倒在地。
「小姐!」凤春的叫声淹没在佛像落地的巨响里。
「好痛好痛,凤春别扶。」她脸白如纸,气弱地说:「等一下,我背痛痛。」
「一郎,快,快去叫大夫!」
「我已经差人去叫了!」凤一郎急声道,在她身旁蹲下来。「冬故,别乱动,我怕是伤了腰骨,等大夫来再说。」他心急如焚。
「傻瓜傻瓜,你来挡什么?」凤春骂道,一脸着急。「少爷已经出了事,你要再出事,要我怎么面对九泉下的老爷?」
阮冬故很想安慰她,但背痛震得她喉口阵阵发麻,吐不出一字半语来。
「原来是阮府的人啊!」
有人在说话,但她无力仰起头看,只在一阵痛雾里听见那人说道:
「你们把专程请来的佛像摔成这样,这是对神佛不敬,如果摔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凤春咬牙,忍着满腔着急,低声下气地说:
「她是为救人,还请官爷见谅。」
官爷?原来是身有官职的人阮冬故晕沉沉地,内心疑惑。为什么眼前这个官,跟大哥完全不一样?
「救人?几个乞丐的命比得过这尊佛吗?如果今年永昌出了大灾大难,你们阮府的人要如何赔?你们这等于是把神佛践踏在脚底下,看看这个这个这是什么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蓝眼睛的人,这是什么人?该不会是灾星吧?这么奇怪」
这官爷在说一郎哥吗?她很想抬头,却没有办法做到。四周百姓愈来愈鼓噪,她听见一郎哥喊道:
「让大夫进来!先让大夫进来,别围着啊!」
她从来没有听过一郎哥这么大声的说话。他是为了她吗?
不打紧,她的背还好,痛一痛忍一忍就过了!她是千金之躯,但她有练武强身,算是铜筋铁骨,一定能站起来的!
只是,她还是笨到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其解!
人命为先,不是吗?她所学所听所闻,人命理当为先,为何这些人,却认定佛像比较重要?
还是,乞丐的命不重要?怀宁曾是乞丐,但在她心里,怀宁是很重要的人啊!
突然间,她看见眼前的官靴朝她的小脸踢来。她根本避不开,只能做好准备任他踢一脚,但靴尖还没碰到她,就被一郎哥挡下。
那一脚,踢的是一郎哥的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被背痛牵连,她的心也跟着好痛,不由得拳头紧握,咬牙切齿,大喝一声,即使痛死了也要逼自己一跃而起,跳上附近的桌子。
「冬故!」凤一郎瞪着她过份僵直的小身体。
她忍着剧痛,一一扫过聚集在四周的百姓,再看向已避到远处的乞丐,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大声嘶叫道:
「摔开佛像的是我,不必扯到我一郎哥!为何各位要说,佛像落地,老天爷就会赐给我们灾难?我一郎哥曾教过我,老天爷赐给我们师傅,赐给我们皇帝爷爷,在场的各位兄台全是老天爷赐的。既然都是老天爷赐的,祂当然不会看着祂老人家的佛像害死人,我救人有什么不对?我一郎哥白发蓝瞳,但他也是老天爷赐的,为何各位要如此辱骂我一郎哥?老天爷赐他白发蓝瞳,必有祂正面的道理,你们辱骂他,不也是在污辱老天爷吗?」她生气着,小小的身体笔直立在桌子上,一头白发迎风飞扬,理直气壮,毫无所惧。
凤一郎呆住了,四周的百姓也呆了。
突然间,人群里有个动作吸引了凤一郎的注意,他脸色遽变,叫道:
「小心!」
一抹黑影及时窜上桌子,挡在她的面前。咚的好大一声,一颗石头扎实地击中怀宁的额面。
在一片死寂里,阮冬故是最后一个呆掉的人。
她瞪着跟她一样高的小背影。
「怀宁,你做什么?」她做的事,应该由她来承受啊!
怀宁抹去额头直冒的鲜血,头也不回地耸肩。
「我被人砸过,再多砸几次也无所谓。」过了一会儿,血还流不止,他索性用衣袖擦个干净。
等到袖子上全是血了,他也懒得再擦,转过身面对她。她小脸充满难受跟内疚,他也不以为意,淡声说道:
「你没被砸到就好了。」简短一句话,道尽他真实的心意。
《感情篇》凤一郎的冬天 5
夜里的凉风送来了轻浅的脚步声。
门轻轻被推开,夜风趁隙钻入,顿时满室凉快许多。他行至床缘,默不作声地盯着趴在床上的小人儿。
一头白发散在背上,小脸委屈地侧压在枕上。黑黑的小眉微拢,桃色的小嘴紧抿着,五官可爱又稚气真是奇了,他天天照镜,只觉这种异貌令人生厌,为什么她一头白发,却无损他心里对她的喜爱?
她动了动眼皮,看见来人,嘴角浅扬,轻声喊道:
「一郎哥。」
「你背痛得睡不着吗?」他轻抚她有些发热的小额面,不由得怜惜:「大夫说得没错,半夜你果然会盗汗,若是不注意,一定病上几天。」
「我还好,没有像白天那样疼」
她说话有气无力,看见一郎哥主动坐在床缘,她本以为他要说故事让她好入睡,没有想到他一开口就是——
「你知道你今天做错了什么吗?」
又到认错的时候了,她内心叹气,沮丧道:
「知道。怀宁说,我是笨蛋,不该说那些话。他说,硬碰硬没好处,我应该说:落地开花,富贵圆满,佛像落地,表示上天乐于与人亲近,这是大喜之兆,我跟一郎哥乃上天派来的人,老天爷为了将我俩跟凡人区别,所以赐给我们白发童颜,如果百姓将我们视作灾星,老天爷会生气的一郎哥,怀宁这叫油嘴滑舌吧?说这种话,庙前的百姓真的就会听得进去吗?」
凤一郎傻眼。「怀宁平常话少,我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沉默一阵,小声答道:
「他刚上山时,只对师父油嘴滑舌,后来,师父不吃他那一套,他话就少多了。我想,油嘴滑舌这一套,是他在当乞丐时不得不学会的。我不懂油嘴滑舌,因为我是千金之躯,用不着对人这样说话,是不是?」
凤一郎瞪着她的小脸。
她靠着他的扶持,忍着背痛坐起。迷惘的湿眸直视他,轻声问道:
「一郎哥,如果今天我不出手,庙前就会死人我是不是救错了?」
「没有。」他沙哑道:「你没有救错人。」
「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并未发出任何饮泣,但小脸早已布满了泪痕。「为什么凤春要动用府里家产去低声下气的赔罪?因为我救了人吗?」
他抿紧嘴,无言以对。
「如果冬故没有错,凤春却要代我赔罪,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这世上的道理冬故不懂。一郎哥,冬故想要抛弃认定的道理了,请你告诉我你的道理,我不要再让凤春、一郎哥,还有怀宁代我受罪了!」她哽咽道。
凤一郎闻言,用力抱住她软绵绵的小身体。「不要!你不要变!我不准你变!现在的冬故就很好了!」
「可是冬故的道理只会带来灾难,我想改」
「我只要原来的冬故!我只要那个我说我不是老伯,她就信的冬故!」他难得激动地:「我不要一个跟我有距离的冬故!我不准你变!」
他紧紧搂着她,等到情绪有些平复,才发现怀里的小身体过份僵硬,他吓得连忙松开双臂。看她一脸忍痛,他又是气恼又是怜惜地抹去她满面的泪水。
「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疼了就要喊出来,想哭了就哭出声,你这样怎能算是千金小姐呢?」
「一郎哥,你也掉眼泪了。」她有点困惑。这一次,一郎哥说她千金小姐,语气好像带点宠溺,跟以前不太一样。
「我也流泪了吗?」他不在乎地抹去自己的泪珠,微笑:「我这是为过去的自己掉泪。冬故,以后我不喊你小姐,就叫你冬故好吗?」
她惊喜万分,怕他反悔似的猛点头。「好!好!」
他继续擦着她控制不了的泪水,正色道: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你说我是凤春的一郎,也是冬故的一郎哥?」
「记得。」
「那么,你也是一郎哥的冬故了?」见她肯定点头,他语气放柔:「好,我希望我的冬故,永远不会变不,你先别说话,我要让你明白事实真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