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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听了突然转笑为哭,是欢喜的哭。
先生向他说:“怎么了?这是应该欢喜的事,有什么可哭的。你不怕惹得你女儿也哭起来吗?”
园丁执住先生的手,吻了两三次:“多谢,多谢!于谢,万谢!先生,请恕我!我除此已不知要怎么说才好了。”
“且慢,你女儿不仅会说话,还能写、能算,历史、地理也懂得一些,已入本科了。再过两年,知识能力必更充足,毕业后可以从事相当的职业。这里的毕业生中很有充当商店伙员的,和普通人同样地在那里活动呢。”
园丁更加奇怪了,茫然若失地看着女儿搔头,好像要求说明。
先生向在旁的侍者说:“去叫一个预科的学生来!”
侍者去了一会儿,领了一个才入学的八九岁的聋哑生出来。先生说:“这孩子才学初步的课程,我们是这样教的:我现在叫她发A字的音,你仔细看!”
于是先生张开嘴,做发母音A字的状态,示给那孩子看,用手势叫孩子也做同样的口形。然后再用手势叫她发音。那孩子发出的音来不是A,却变了O。“不是。”先生说,拿起孩子的两手,叫她把一手按在先生的喉部,一手按在脑际,反复地再发A字的音。
孩子从手上了解了先生的喉与胸的运动,重新如前开口,造完全发出了A字的音。
先生又继续地叫孩子用手按住自己的喉与胸,教授C字与D字的发音。再向园丁说:“怎样?你明白了吧?”
园丁虽已明白许多,似乎比本明白时更加惊异了:“那么,是这样一一把话说教给他们的吗?”说了暂停,又注视着先生。“是这许多孩子都一一费了任久的年月逐渐这样教吗?呀!你们真是圣人,真是天使!在这世界上,恐怕没有可以报答你们的东西吧?啊!我应该怎样说才好啊!请让我把女儿暂留在这里!五分钟也好,把她暂时借给我!”
于是园丁把女儿领到一旁,问她种种事情。女儿一一回答。父亲用拳击膝,眯着眼笑。又携了女儿的手熟视打量,听着女儿的话声入魔了,好像这声音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过了一会儿,向着先生说:“可以让我见见校长,当面道谢吗?”
“校长不在这里。你应该道谢的人却还有一个。这学校中,凡年幼的孩子,都由年长的学生当做母亲或是姊姊照顾着。照顾你女儿的是一个年纪十七岁的面包商人的女儿。她对于你女儿那才真是亲爱呢。这两年来,每天早晨代为着衣梳发,教她针线,真是好伴侣!——奇奇阿,你朋友的名字叫什么?”
“卡——德——利那。乔尔——达诺。”女儿微笑着说,又向父亲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侍者受先生的指使,入内领了一个神情快活、体格良好的哑女出来。一样地穿着红条子纹的衣服,束着鼠色的围裙。她到了门口红着脸站住,微笑着把头俯下,身体虽已像大人,仍有许多像小孩的神态。
园丁的女儿走近前去,携了她的手,同到父亲面前,用了粗重的声音说:“卡——德——利那。乔尔——达诺。”
“呀!好一位端正的姑娘!”父亲叫着想伸手去抚摸她,既而又把手缩回,反复地说:“呀!真是好姑娘!愿上帝祝福,把幸福和安慰加在这姑娘身上!使姑娘和姑娘的家属都常常得着幸福!真是好姑娘啊!奇奇阿!这里有个正直的工人,贫家的父亲,用了真心在这样祈祷呢。”
那大女孩仍是微笑着抚摸着那小女孩。园丁只管如看圣母像般地注视着她。
“你可以带了你女儿同出外一天的。”先生说。
“那么我带了她同回到孔特夫去,明天就送她来,请许我带她同去。”园丁说。
女儿跑去着衣服了。园丁又反复地说;“三年不见,已能说话了呢。暂时带她回孔特夫去吧。啤哟,还是带了她在丘林街散散步,先给大家看看,同到亲友们那里去吧。啊,今天好天气!啊!真难得!——喂!奇奇阿,来拉住我的手!”
女儿着了小外套,戴了帽子,她执了父亲的手。父亲到了门口,向大家说:“诸位,多谢!真真多谢!改日再来道谢吧!”既而一转念,站住了回过头来,放脱了女儿的手,探着衣囊,发狂似的大声说:“且慢,我难道不是人吗?这里有十块钱呢,把这捐给学校吧。”说着,把金钱抓出放在桌上。
先生感动地说:“咿哟,钱请收了去,不受的。请收了去。因为我不是学校的主人。请将来当面交给校长。大概校长也决不肯收受的吧,这是以劳动换来的钱呢。已经心领了,同收受一样,谢谢你。”
“不,一定请收了的。那么——”话还没有完,先生已把钱硬塞在他的衣袋里了。园丁没有办法,用手送接吻于先生和那大女孩,拉了女儿的手,急急地出门而去。
“喂,来啊!我的女儿,我的哑女,我的宝宝!”
女儿用缓慢的声音叫说:“啊!好太——阳啊!”
第九 六月
格里勃尔第将军 五日
(明日是国庆日)
今天是国丧日,格里勃尔第将军昨夜逝世了。你知道他的事迹吗?他是把一千万意大利人从波旁政府的暴政下救出来的人。七十五年前,他生于尼斯。父亲是个船长,他八岁时,救过一个女子的生命;十三岁时,和朋友共乘小艇遇险,把朋友平安救起;二十七岁时,在马塞救起一个将淹死的青年。四十一岁时,在海上救助过一只险遭火灾的船。他为了他国人的自由,在亚美利加曾作十年的战争,为争隆巴尔地和社论谛诺的自由,曾与奥地利军交战三次。一八四九年守罗马以拒法国的攻击,一八六零年救那不勒斯和巴勒莫,一八六七年再为罗马而战,一八七零年和德意志战争,防御法军。他刚毅勇敢,在四十回战争中得过三十七回胜利。
平时以劳动自活,隐耕孤岛。教员、海员、劳动者、商人、兵士、将军、执政官,什么都做过。是个质利、伟大而且善良的人;是个痛恶一切压迫,爱护人民,保护弱者的人;是个以行善事为唯一志愿,不慕荣利,不计生命,热爱意大利的人。他振臂一呼,各处勇敢人士就立刻在他面前聚集:绅士弃了他们的邸宅,海员弃了他们的船舶,青年弃了他们的学校,来到他那赫赫光荣之旗下作战。他战时常着红衣,是个强健美貌而优雅的人。他在战阵中威如雷电,在平时柔如小孩,在患难中刻苦如圣者。意大利几千的战士于垂死时,只要一望见这威风堂堂的将军的面影,就都愿为他而死。愿为将军牺牲自己生命的,不知有几千人,几万人都曾为将军祝福,或愿为将军祝福。
将军死了,全世界都哀悼着将军。体现在还未能知将军,以后当有机会读将军的传记,或听人说将军的遗事。你逐渐成长,将军的面影在你前面也会跟着加大,你到成为大人的时候,将军会巨人似的工在你面前。到你去世了,你的子孙以及子孙的子孙都去世以后,这民族对于他那日星般彪炳的面影,还当做人民的救星永远景仰吧。意大利人的眉,将因呼他的名而扬,意大利人的胆,将因呼他的名而壮吧。
—父亲——军队 十一日
(因格里勒尔第将军之丧,国庆回延迟一周。)
今天到配寨。卡斯德罗去看阅兵式。司令官率领兵队,在作了二列站着的观者间通过,喇叭和乐队的乐曲调和地合奏着。在军队进行中,父亲把队名和军旗一一指给我看。最初来的是炮兵工校的学生,人数约有三百,一律穿着黑服,勇敢地过去了。其次是步兵:有在哥伊托和桑马底诺战争过的奥斯泰旅团,有在卡斯德尔费达度战争过的勃卡漠旅团,共有四联队。一队一队地前进,无数的红带连续飘动,其状恰像花朵。步兵之后就是工兵,这是陆军中的工人,帽上饰着黑色的马尾,缀着红色的丝边。工兵后面接着又是数百个帽上有直而长的装饰的兵士,这是作意大利干城的山岳兵,高大褐色而壮健,都戴着格拉勃利亚型的帽子,那鲜碧的帽檐表示着故山的草色。山岳兵还没有走尽,群众就波动起来。接着来的是射击兵,就是那最先入罗马的有名的十二大队。帽上的装饰因风俯伏着,全体像黑色波浪似的通过。他们吹的喇叭声尖锐得如奏着战胜的音调,可惜那声音不久就消失在辘辘的粗而低的噪声中;原来野炮兵来了。他们乘在弹药箱上,被六百匹骏马牵了前进。兵士饰着黄带,长长的大炮,闪着黄铜和钢铁的光。烟车车轮辘辘地在地上滚着作响。后面山炮兵肃然地接着,那壮大的兵士和所牵着的强力的骡马,所向震动,给敌人带去惊恐与死亡。最后是热那亚骑兵联队,甲兜闪着日光,直持了枪,小旗飘拂,金银晃耀,辔鸣马嘶,很快地去了。这是从桑泰。路青以至维拉勿兰卡像旋风样在战场上扫荡过十次的联队。
“啊!多好看啊!”我叫说。父亲警诫我:“不要把军队作玩具看!这许多充满力量与希望的青年,为了祖国的缘故,一旦被召集,就预备在国旗之下饮弹而死的啊。你每次听到像今天这样的‘陆军万岁!意大利万岁!’的喝彩,须想在这军队后面就是尸山血河啊!如此,对于军队的敬意自然会从你胸中流出,祖国的面影也更庄严地可以看见了吧。”
意大利 十四日
在国庆日,应该这样祝祖国万岁:“意大利啊,我所爱的神圣的国土啊!我父母曾生在这里、葬在这里,我也愿生在这里、死在这里,我的子孙世一定在这里生长、在这里死亡。华美的意大利啊!积有几世纪的光荣,在数年中得过统一与自由的意大利啊!他曾将神圣的知识之光传给世界。为了你的缘故,无数的勇士在沙场战死,许多勇士化作断头台上的露而消逝。你是三百都市和三千万子女的高贵的母亲,我们做幼儿的,虽不能完全知道你、了解你,却尽了心宝爱着你呢。我得生在你的怀里,做你的儿子,真足自己夸耀。我爱你那美丽的河和崇高的山,我爱你那神圣的古迹和不朽的历史,我爱你那历史的光荣和国土的完美。我把整个祖国和我所始见始闻的最系恋的你的一部分同样地爱敬,我以纯粹的情爱平等的感谢,爱着你的全部——勇敢的丘林,华丽的热那亚,知识开明的博洛尼亚,神秘的威尼斯,伟大的米兰。我更以幼儿的平均的敬意,爱温和的佛罗伦萨,威严的巴勒莫,宏大而美丽的那不勒斯,以及可惊奇的永远的罗马。我的神圣的国土啊!我爱你!我立誓:凡是你的儿子,我必如兄弟一样爱他们;凡是你所生的伟人,不论是死的或是活的,我必都从真心赞仰;我将勉为勤勉正直的市民不断地研磨智德,以期无愧于做你的儿子,竭尽我这小小的力量防止一切不幸、无知、不正、罪恶来污你的面目。我誓以我的知识,我的腕力,我的灵魂,谨忠事你;一到了应把血和生命贡献于你的时候,我就仰天呼着你的圣名,向你的旗子送最后的接吻,把我的血为你而洒,用我的生命做你的牺牲吧。
九十度的炎暑 十六日
国庆日以后,五日中温度增高五度。时节已到了仲夏,大家都渐疲倦起来,春天那样美丽的蔷薇脸色都不见了,项颈脚腿都消瘦下去。头昂不起,眼也昏眩了。可怜的耐利因受不住炎暑,那蜡样的脸色愈呈苍白,不时伏着睡在笔记簿上。但是卡隆常常留心照拂耐利,他睡去的时候,把书翻开了坚在他前面,替他遮住先生的眼睛。克洛西的红发头靠在椅背上,恰像一个割下的人头放在那里。诺琵斯唧咕着人多空气不好。啊,上课真苦啊!从窗口望见清凉的树荫,就想跳出去,不愿再在座位里受拘束。从学校回去,母亲总候着我,留心我的面色。我一看见母亲,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了。我用功的时候,母亲常问:“不难过吗?”早晨六点叫我醒来的时候,也常说:“啊,要好好地啊!再过几天就要休假,可以到乡间去了。”
母亲时时讲在炎暑中做着工的小孩们的情形给我听。说有的小孩在田野或如烧的砂地上劳动,有的在玻璃工场中终日逼着火焰。他们早晨比我早起床,而且没有休假。所以我们也非奋发不可。说到奋发,仍要谁代洛西第一,他绝不叫热或想睡,无论什么时候都活泼快乐。他那长长的金发和冬天里一样垂着,用功毫不觉苦。只要坐在他近旁,听到他的声音,也能令人振作起来。
此外,拚命用功的还有两人。一是固执的斯带地,他怕自己睡去。敲击着自己的头,热得真是昏倦的时候,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