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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夜没有睡觉,而且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我不想睡觉。沃伦在打呼噜,秃头也在打呼噜,约翰则在梦境中一会儿呻吟,一会儿翻来覆去,大喊大叫。我则在反复思忖我的决定:我最多只在这里再住上二十四小时。我的脑子因为这个决定而欣喜,我的内心也因为这个决定而欣喜。我的脑子和内心都已为此做好准备。但是,我的身体却不允许,一点也不允许。我的身体没有准备去做任何其他的事情,它只想要酒和毒品,而且是大量的。我从床上起来,伴随着呼噜声、呻吟声、叫喊声的旋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想以此来扼制身体里的渴望,让身体感觉舒服一点。但这一努力是徒劳的。我的身体只要它想要的东西,它只能给我他妈的二十四个小时。而我只剩下十八个小时了。我没戴表,也看不见挂钟,但我知道,我只剩下十八个小时了。
我走出房间,走出病房大楼,走到院子里,绕着大楼转了好几圈。除了药理部,大楼和病房又黑又静。已近黎明,病房里不时有尖叫声传出,我站住脚,听着,然后也用叫声回应他们。我用尽全身力气尖叫着,但没人听到,也没人理我。
我找到一张长椅坐下来,木头里的潮气浸湿了我的裤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小湖泊。湖面一片黑暗,光滑而平静。一些又细又长的冰粒飘落在落叶和枯树枝上。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暴风雪已经停了,大风、冻雨和雪粒也都停了。我凝视着湖面,不停地冒虚汗,牙齿打颤,心跳时快时慢,浑身难受,好像到处都爬满了该死的虫子,我没有办法把他们赶走。
我又开始想念她,尽管我不想让自己这样,但却又控制不住。我想念她,是因为我不能忘记她,是因为我总想回头看看她。她是惟一的一个。我不能轻易放弃,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再发生了。我无法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她走了,走了,走了。我更无法面对的是,我却把她赶走了。我跟她在一起,我爱她,我却把她赶走了。我想念她,尽管我不想让自己这样,但却又控制不住。
就在我第一次造访她两天后,我又去找她了。在去之前,我喝了一大瓶红酒,抽了一整包烟,并反复演练我见到她后准备说的话。到了她的房间门口,我站住了,眼睛盯着房门,心怦怦直跳,手不停地颤抖,头脑一阵晕眩。
我敲敲门,里面有人说“等一等”,不过那不是她的声音。我站在门外等待着,又害怕又紧张。门开了,一个高个子女孩站在我面前,厚厚的红嘴唇,满面笑容,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不是她。
“我正盼着你来呢。”
“你是谁?”
“露辛达,埃德的朋友。你进来吧?”
“好的。”
这是一间典型的学生宿舍。两张桌子,两个窗户,两张旧沙发,一摞摞的纸和书,两个比萨饼盒子,一些空啤酒罐,墙上挂着一些丝制装饰品,墙角放着一台音响,上面堆着一摞CD。床铺上层的搁架上堆满了各种杂物。当我的眼睛在房间里巡视时,我注意到她正坐在其中一张床上读书。光线从窗外射进来,正好打在她的脸上,我有生以来还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东西,如此漂亮的人。如果我的心此时此刻停止跳动,我也会在幸福中死去。我已经目睹了全部生命中我想看到、我应该看到的一切。死去吧,让我死去吧。
露辛达打开一个小冰箱,拿出两罐啤酒。
“想来一个吗?”
“不。”
“你不介意我喝一个吧?”
“请便。”
露辛达打开一罐啤酒喝起来。她放下书,抬起头。她们俩同时看着我。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小包麻醉品。这可是上等的麻醉品,是我能搞到的最好的,比现在学校里传播的那些都要好。绿绿的、毛茸茸的,味道很冲。这种味道甚至透过透明的塑料包装散发出来。
我把它塞给露辛达。
“你从哪儿搞到的?”
“一个朋友那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
“多少钱?”
她合上小包。
“你不用管了。”
“这不行。”
“真的。”
“为什么?”
“我想送给你。”
“那谢谢你了。”
“我把电话号码给你,如果你还想要,就打这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朋友就行了。他们会给你优惠。”
“谢谢你。”
“不要再把这个号码告诉别人了。我一般都不把号码给别人,他们也不喜欢不认识的人打电话过去。”
“好的。”
露辛达坐到沙发上,从沙发下面拿出一叠卷纸,抽出一张放在腿上,从小包里拿出几粒麻醉品放在上面。
“你想跟我们一起吸点吗?”
“我不吸麻醉品。”
“真的?”
我站起来。
“真的。”
我拉开门。
“再见。”
“谢谢你。”
我点点头。就在我关门的时候,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正看着我。我们的眼光相遇到一起,她笑了笑。我知道,我不是惟一一个在她面前感到紧张、害怕、手脚哆嗦的人。我想死去,我真的想死过去。
黑暗正在褪去,太阳正在升起。红的、黄的、橙色的光芒相继出现在清澈的蓝天上,清晨甜美的鸟鸣回荡在黑色镜面一样的湖泊上空。
我站起来,向病房走去。枯草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鞋子,我的双脚毫不留情地踢碎了水晶一样的晨露。它们就这样被我毁掉了,就像许多其他被我毁掉的东西一样,再也不能修复,再也回不来了。一个美丽的物件就这样被我不经心地毁掉了。我无法停下来,无法停止这种毁灭性的行为,无法改变自己的道路。我没有回头,因为那样会使我受到更深的伤害。我只有继续向前走。
我走进大楼,里面很安静,人们还都在熟睡之中。我走进自己的房间,直奔卫生间,脱掉衣服,进入淋浴间,打开热水。接下来,还是同样的、已说过无数遍的废话。水很烫,把我的皮肤烫得通红,火烧火燎的。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其肆虐,因为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因为我是一个无耻之徒。火烧火燎的。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我走出淋浴间,擦干身子,站到镜子前面,擦去镜子上的水蒸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下的两块青紫正在褪去,鼻子上缠的东西已经取掉,尽管肿块还在那儿。嘴唇上的红肿也已褪去,基本上已恢复正常。但是,随着面部各个部位逐渐消肿,伤口处的缝合线愈发显眼了。它又黑又硬,像铁丝网一样。伤口已经愈合,正在形成疤痕。我又拽下嘴唇,里面的缝合线也是相互交错,像是丑陋的篱笆。伤口处的皮肤淡红,伤疤则呈现出浅浅的白色。它不再流血,不再有浓液渗出,正在形成疤痕。
第53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2)
我想抬头看看自己的眼睛。我想看一看在菜色皮肤包裹下的自己,看一看自己的内心。我的目光慢慢向上移动着,最后还是转开了。我努力想让自己的目光再回来,但却做不到。我已经有很多年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睛了。尽管我想正视自己,却没有足够的勇气。我想强迫自己,但还是不行。现在,我仍然没有足够的勇气。我不知道,今后我是否能有这样的勇气。我再也不敢面对自己淡绿色的眼睛了。有些事情,你一旦做了,就不可能再回头了。有些伤害,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我把浴巾缠在腰上,走进房间里。沃伦和秃头已经起来了,俩人正在聊天。约翰还在睡着,蜷缩的姿势像个胎儿,吸吮着大拇指。我向沃伦走过去。
“早晨好。”
“早晨好,詹姆斯。你怎么样?”
“还可以。”
“你看上去好像很疲惫。”
“我睡得不太好。”
他点点头。
“这里有不少人都这样。”
“我能跟你借点东西吗?”
“你要什么?”
“瑞士军刀,指甲刀,或别的什么利器。”
“你干吗要这些东西?”
“我就是想要。”
“你打算自残吗?”
我笑了。
“如果我想自残,我就会找一些更厉害的东西,而不是瑞士军刀或指甲刀。”
他看着我,笑了。
“我想也是的。”
他屈身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又小又亮的指甲刀递给我。
“谢谢你,沃伦。”
我走回卫生间。水蒸汽已经散去,镜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我走过去,看着脸上的伤疤。如果我硬把血痂抠下来,疤痕可能会更厉害。但我已不在乎疤痕,多一道疤痕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把指甲刀放在白色陶瓷材质的洗脸池边上,打开热水,拿起一块肥皂蘸湿了,开始轻轻洗去伤口缝线上血痂。只有清洗干净,缝线才会露出来;只有清除结痂,才能把线拆下来。我以前没有适时地清洗,这是我的一个错误,我现在要赶紧做这件事。我把纸蘸湿了,轻轻地擦拭着,又蘸湿了,又轻轻地擦拭着,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血痂被水浸透后开始流血,血水弄脏了我的脸颊和下巴。我没去管它,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样清洗了十来次之后,缝合处变得干净了。我拿起指甲刀,打开以后,开始剪缝线。脸上大约缝了十二针,很容易就剪开了。我又把线头一根根拽出来。针脚处很干净,几乎没有血迹。伤疤很清楚地显现出来,几乎横穿小半个脸,但不算太难看。这是我生命中留下的又一个印迹。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拽开下嘴唇,里面的伤口要严重一些,还没有完全愈合。唾液、食物、口腔的蠕动以及牙科医生的治疗,都不同程度地影响到伤口的愈合,使那些缝线没能有效地发挥作用。
我仔细查看着嘴里的缝线,它位于嘴唇内侧靠近牙龈的地方。我用一只手往下拽嘴唇,另一只手把指甲刀塞进嘴里,缝线断开了,我疼得抽搐了一下,一股血水从缝针处流了出来。我很有条理地逐一剪断嘴里的二十九针缝线。一边剪,一边拽出线头,嘴里满是血水。我打开凉水,喝一口漱漱,又吐了出去。洗脸池被染成了红色,脸上也血迹斑斑。我手上举着指甲刀,拆下的线头都放在洗脸池一边。我感到有点疼,但不是很厉害。
卫生间的门开了,我转过身去,秃头进来了。看到我的样子,他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声尖叫着:他自杀了,他正在自杀!我能听到外面一阵骚乱,卫生间的门被一把推开,沃伦冲了进来。
“你在干吗?”
“我在自己拆线。”
沃伦朝我走来,秃头则向马桶爬过去。
“你说过不会自残的。”
“我的确没有。”
“你看上去确实是在自残。”
“我没有。”
“你应该让医生给你拆线。”
“我以前也自己拆过,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秃头开始呕吐。沃伦走过去,跪到他旁边。我撕下一些纸,蘸湿后开始擦脸,随后把血纸扔到垃圾桶里,在马桶旁看着秃头呕吐。尽管我想笑,但我又不想让秃头太难受了。等他停止呕吐,我才开口。
第54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3)
“对不起。”
他抬头看着我,擦了擦脸。
“我不是诚心吓唬你。”
“你病了。”
我没有说话。
“你是一个病、病人。”
我没有说话。他说得对,我是一个病人。
“我希望你离我远点儿。”
“我不是诚心吓唬你。”
“滚开。”
我转身走出卫生间,向我自己的床铺走去。
约翰醒了,眼睛直盯着我。
“出什么事了?”
我开始穿衣服。
“我正在自己拆线,秃头进来了。他看到到处是血,以为我要自杀,就吓得不知所措了。”
约翰笑了。
“我曾经想自杀过。”
“这太糟糕了。”
“不是糟糕,是很好玩。”
“自杀可不好玩,约翰。”
“有一次,我手淫完了之后,决定自杀。正在我准备上吊时,我妈妈进来了。”
“这太可怕了。”
“一点儿也不可怕,很好玩的。”
“一点儿也不好玩,约翰。”
我穿好衣服,走了出去。约翰还沉浸在回忆中,秃头还在呕吐,沃伦和秃头在一起。我走到储物柜,拿出一把墩布,一只水桶,一瓶清洁剂,还有一些纸巾,向公共厕所走去。尽管我一点都不想去干,但只要我在这儿,我就必须履行我的责任。一日三餐,我肯定去餐厅。我按时吃饭,按时听讲座。我要做好每一件事情,参加所有我应该参加的活动。我不再喝酒,也不再碰毒品。
我还剩下十五个小时。我打开公共厕所的门,走了进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