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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的思辨 作者:杨东明-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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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依照熟悉的工艺流程,按步就班,有条不紊地做着。他们都明白,他们有责任有义务合唱那一首老歌。那是他们都已熟悉的旋律,他们应该不出差错地完成所有的起承转合。
    台灯罩是粉色的,从灯罩中筛出的光细腻如粉。于是,他们俩就象脱了壳的蜗牛一般,显出了别一种粉嫩。陆洁循例闭上了眼,在这个时候她总是闭上眼睛,而于潮白是应该睁大眼睛的。
    闭上了眼睛的陆洁感觉不到动静了,耳朵却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响。于是,她又慢慢地睁开眼。她看到于潮白的目光并不在她的身上,原来于潮白在读书。
    “这个民族信仰的是门塔教——,无所不能的门塔巫师——,经常使用的器具——,巴浪鼓、铜钵、巫棒”于潮白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笔和纸。在那粉色的灯光里,他若有所思,神情显得很投入。
    当然,他感到了陆洁的目光。
    “你看,我还得——”于潮白晃了晃手中的笔,“是不是,你先——”
    那是解释,那是布置。主刀大夫向助手做着安排,消毒、备皮、麻醉,只待万事俱备了,他才披挂上阵。
    于是,只剩下陆洁一个人在工作。一个人做这种发动群众的工作真是索然无味,陆洁感到有点儿力不从心,她很难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在抑止不住的涣散中,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发动一辆冷冰冰的拖拉机。她徒劳地抓着手柄摇啊摇,摇啊摇,可那辆不动声色的拖拉机就是发动不起来
    陆洁渐渐生出了厌倦,那厌倦循着陆洁的手传给了于潮白。
    “哦,好了好了,完成了,完成了!”于潮白迹近欢呼般地抛下书本和纸笔,“我来,我们来吧——”
    是那样的一种欢呼,既掩饰着又表达着似有似无的歉意。
    在陆洁的记忆中,于潮白总是会以他性格的魅力,在需要的时候在需要的地方,给人带来勃勃的生机和活力盎然的气氛。
    被子兴奋地从床边滚落,接着,席梦思软床也激动了,摇摇颠颠地发出了声响。
    陆洁忽然觉得眼前有靛蓝色的莹光一闪,于是她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她又面对着那行神秘的文字了。
    圆圆的犹如寂灭的火山口一样嵌在小腹上的,是男人的肚脐。
    在这个母亲输送生命的遗迹的下方,赫然地排列着一行神秘的图案。它们古老,犹如千年的树根一样虬曲。它们年轻,好象初生的蝌蚪一般灵动。它们是平实的,那种淡淡的靛蓝让人想到蜡染布的朴拙。然而,它们又是神秘的,一勾一划,一曲一折似乎都隐着不可破解的天机。
    陆洁初次见到它们的时候,曾经好奇地向于潮白询问,它们是什么?于潮白告诉她,那是一种纹身,一种西南民族的纹身文化。
    说这话的时候,于潮白的目光变得遥远而深邃。陆洁的眼前就渐渐迷离起来,陡峭的峡谷高大的银枞天上的悬棺林间的瘴气一切都是如此地神秘,如此地富于魅力。于是,对那些民俗和文化做考察和研究的于潮白,也就同样有了诱人的色彩。
    此刻,陆洁又听到了诱人的呻吟声。每当陆洁抚到这些图案时,于潮白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这声音是地火奔突前的抖颤,这声音是飞瀑跌落前的叹息。
    它应该是合唱和重唱,所以,陆洁应该用同样的呻吟做出回应。
    “哦!——”,“哦!——”
    一声高,一声低,呻吟的对唱充满了激情。
    然而,陆洁的身体却明白无误地感受到,对方的身体是倦怠的,是平静的。
    是的,没有火,只有风。
    那是一种虚假的呻吟。
    陆洁向对方的眼睛望去,男人的目光分明是真诚的,他在做着真诚的努力。
    陆洁在心里苦笑了。怎么能责怪对方呢,反观一下自己好了,自己的身体不也同样是倦怠的,是平静的吗?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努力中,无可挽回地逝去。
    这徒劳无功的奋斗,使他们双双变得焦灼而疲惫。
    于潮白双手撑住身体,把脑袋向靠垫上提了提。他这样做的时候,瞥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那虽然是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的动作,陆洁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钟。这就是说,另一天已经开始,他们即使成功了,也已经失却了在当天纪念成婚四周年的意义。
    陆洁失神地望着自己的身体,心里充塞着莫名其妙的委屈。眼前那汗津津的裸体仿佛是别人的:打了皱的肚腹犹如粗糙的桔皮,在那桔皮之上,凸显着一道长长的疤痕。疤痕是活的,红亮而狭长,宛如一条粗大的蜈蚣长着许多细短的脚——这是生育儿子佑生时留下来的。
    伤兵,打了败仗的伤兵。盯着这道伤疤,陆洁呆呆地想。
    “怎么了,你?”男人问。
    “我看,算了吧。”陆洁的话音里不无沮丧。
    “我不信。”于潮白似乎在表现他的执著。
    陆洁抚了抚男人脸上的汗,轻轻地摇一摇头。
    那一摇,就将男人的士气摇泄了。
    “对不起。大概是,太累了。”男人终于这样说,神情里满是歉意。
    “没关系。”陆洁安慰着。
    长长地舒一口气,男人如释重负,伸手熄了灯。
    他很快睡着了,带着并不沉重的鼻息。
    陆洁却久久无法入睡,她索性坐起来,打开了窗帘,茫然地望向夜空。
    冷寂的月光透进来,让她无奈地守着一个惨白的现实:他失败了,她,也失败了。


    二。出走

    绿云小区本来也就是个挺普通的住宅小区,普通的公寓式住宅楼,普通的透空式铁围栏,普通的水泥甬道,这一切,都和本市那些住宅小区没有多大的差别。然而,这里每一处能植树的地方都栽种了本市很少见到的芙蓉树,这里每一寸能植草的地方都植上了从国外引种的绿云草,于是,那些葳葳蕤蕤遮天蔽日的树冠,那些蓬蓬茸茸无处不在的草坪,就将这个小区围裹成了一团云朵,一团绿色的云朵。
    这样,绿云小区也就与众不同,俨然有了在鸡群中鹤立的姿态。
    栗琳琳的情形也大体与此相似。当然,她年轻漂亮,但也就是普通的年轻漂亮吧,在这个城市中,象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还有很多很多。当然,她经济自立,她自己开着一家化妆品专营店,但是在这个城市中,象她这样拥有自己的店面甚或公司的女人也为数颇众。但是,栗琳琳是特立独行的,栗琳琳是与众不同的,她的不同,只是通过一番话,就让陆洁感受到了。
    那是因为陆洁得知栗琳琳是于潮白的情人,是于潮白最新最近的情人,于是,陆洁就找上了门。陆洁曾经与栗琳琳谈判过,栗琳琳对那种谈判毫无反感,她是开诚布公的,似乎世间的任何问题都可以拿来与她讨论。
    陆洁的要求很简单,请栗琳琳从陆洁和于潮白的生活中退出去。
    栗琳琳笑了,是那种坦诚的,诧异的笑。
    “我从来没有进入过你和他的生活,是他进入了我的生活、进入了我和他的生活。你看,你和他的生活,他和我的生活,这完全是两件事。是他来找我的,是我同意他来的。我从来没有去过你那儿,你瞧,倒是你到我这儿来了呀?”
    栗琳琳的表情和语气,使得陆洁有那么一瞬间感到,错的真是她自己。
    后来,陆洁才慢慢打听到,栗琳琳是那种任何男人都可能出现在她那里的女人,当然,必须是她中意的男人。在这个意义上,是她在选择男人。她是终身总统,而男人们,不过是些由她任命的任期有限的内阁成员罢了。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很高,陆洁在水泥甬道上徘徊了许久,才终于从绿云的浓荫下走出来。
    十四号楼五号。陆洁曾经到栗琳琳这儿来过一次,不会记错的。
    陆洁已经接连四天没有见到于潮白的人影了,所有那些该打听的地方,陆洁都已经打听过了。所有那些该去的地方,陆洁也都去过了。陆洁不能不到栗琳琳这儿来,陆洁忍不住要到栗琳琳这儿来。
    站在安全门外,陆洁听到有音乐声隐约地从屋内传出来。里边有人,栗琳琳在里边,于潮白在里边音乐声飘飘悠悠,犹如诱人的食物香味儿,使得陆洁想要进入的欲望愈加强烈,愈加难抑。
    她抬起手,按响了门铃。
    陆洁恍惚地看到里边的人走过来了,里边的人透过鱼眼透镜向外张望,看到一个变了形的女人。是的,变了形,这焦灼的四天,陆洁感到她的精神已趋于变形。
    门开了,音乐声蓦然增大。
    “哦,陆洁,你早,你早——”
    栗琳琳穿着居家的睡袍,鬓发蓬松,看上去好象刚刚离开睡床。
    “请原谅,我必须来找你——”
    “进来吧,快进来。”
    起居室的圆桌上放着两个玻璃杯,是两个。椅子也拉出来了,是两张。
    陆洁的心不规则地跳了一跳。
    栗琳琳将咖啡壶里煮香的咖啡冲入杯子,加奶,加方糖,很西式的。随后,她又打开微波炉,取出冒着热气的包子,圆圆的,周边打着褶的小包子,很中式的。
    “吃早饭了吗?别客气,一起来。”
    “谢谢,等一会我回去吃午饭。”
    “唔,嗬嗬嗬,你瞧我,都睡糊涂了。”栗琳琳开朗地笑。
    陆洁勉强扯了扯嘴角。她在留神谛听,女主人的那套健伍音响在播放着激光唱碟,在天衣无缝细腻如脂的乐句中,夹杂着粗糙的沓沓声。是拖鞋在地上擦动,它们是从洗脸间那边传出来的,很重,显然是个男人。
    哧啦哧啦的刷牙声,咕咕嘟嘟的漱口声。“咳咳——”,咳起来了,很粗很沉,当然是个男人。
    是于潮白么?——陆洁忽然觉得紧张,手心里汗津津的。一些象修整磨饰过的指甲一样的话,一些象菜市场鱼肉摊上淌着的脏水一样的话,一些象手术器械盘里那种寒光逼人的刀剪一样的话,全都颠三倒四地翻腾起来。
    踢踢沓沓的拖鞋声近了,就在耳畔。
    陆洁慢慢回转头。
    是一个很重磅的陌生,比于潮白高,比于潮白胖,也比于潮白年轻。
    那男人友好地向陆洁点头,欲要在圆桌前落座。
    “你到那边吃,好么?”女主人温柔地指使着她的家猫。
    家猫听话地到厨房那边去了。
    其实,陆洁已经可以离去,她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但是她却稳稳地坐着。那是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凡是与于潮白有关连的人,此时她都会觉得亲近。
    留下来与那亲近聊一聊,心情会好一些。
    “请原谅,我想着他可能不会在你这儿。可是,我还是挡不住自己,到你这儿来了。”陆洁说。
    “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消息,已经三天多。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陆洁脱口而出。
    “唔?”栗琳琳神情很认真地皱了皱眉,“这他可是没有告诉过我,真的。”
    这没有告诉过,那什么告诉过呢?他会把什么都告诉她的。陆洁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栗琳琳却象是什么都晓得。
    想到此,陆洁愈发伤心。她黯然地摇摇头,“怎么办,我不知道”
    “想开点儿,干嘛苦自己?他不在,也好啊。”
    栗琳琳轻松地用双手朝着室内摊开,仿佛在向陆洁展示她的这份轻松。
    嫉妒和敌意隐隐地苏醒了,陆洁含着剌说,“总会吧,累了,老了。”
    栗琳琳觉察到那剌了,她不经意地一笑。
    “累了,老了,也许会找一个也觉得累了老了的,做伴儿吧。也许,就是养老院呢,挺好的。”
    陆洁在迷离中看到那情景了,它们模糊而遥远。
    “你怎么了?看上去不太好。”栗琳琳用的是一种怜惜的目光,女人对女人的怜惜。
    “睡不好觉,头疼。”
    “晚上睡觉前喝点儿牛奶,对睡眠好,对皮肤也好。”
    很真诚,象是对着一个亲近的好友。
    陆洁受不了这份变异的同情,自怜的感觉象潮水似的涌上来,她的眼眶濡湿了。
    她急忙告辞,她不能再坐,她怕自己会淌下眼泪,她还不想把眼泪流在栗琳琳这儿。
    与白昼的炽烈和骚动不同,浑厚的夜色自有一种沉稳和平静。当黄昏到来之后,陆洁的情绪就随着夜色的降临渐渐变得平和。平和之后的陆洁开始自责,怎么会到栗琳琳那儿去寻求安慰?但是,她又不能不承认,栗琳琳确实将某种安慰给了她。
    陆洁在家里信步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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