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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相许-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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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想,她便将手里药草全都狠狠一抛,翻了个白眼。待我师父来了,看你们怎么埋汰我!
她索性不玩了,坐在桌边翘着腿儿等师父来接。
约莫要入夜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满脸得色去开门:“师父?”
然而门外却是杜攸辞。依旧一身素净青衫,手中托了膳盘,温声道:“还没做完?先用膳吧。”
她撇撇嘴,往他身后望去。杜攸辞又道:“是容成仙人让我给你带饭的。”
她惊得一跌:“什么?他人呢?”
“他在前厅等你。”杜攸辞说得很自然。
她哭丧了脸,“他要接我回去,你干嘛拦着他?”
杜攸辞却怔了怔,“拦着他?我没有拦着他。今日事今日毕,他自然也同意的。难道你在司天台受业之时,他没有这样教你?”
这还牵扯到仙人的师德了!阿苦连忙道:“当然,他当然也是这样教我的!谢谢杜大人,我马上做完!”一把夺过膳盘,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杜攸辞站了半晌,回过头,对院落中的人笑道:“这是被你宠出来的吧?”
未殊面不改色,“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这样了。”
杜攸辞空茫的双目常令人感到是有神的,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太认真而文雅,“你这样的师父,怕是教不出什么好人来。”
“所以要拜托你。”未殊静了静,再开口时,语气里有了些无奈,“我横竖是拿她没有法子了,难得她还能听你的。”
杜攸辞笑起来,“只要你别心疼。”
未殊不置可否。杜攸辞上前几步,梅花飘落在他肩头,他侧过脸,问道:“月亮出来了?”
“嗯。”
“‘无期解’这种药,我自过年以后便在琢磨,你也不必太担心。若再病发,便按我说的自己调息,不可再依赖它。”
“我早将它们都烧了。”
“哦?”杜攸辞眉头微动,“化成灰了?”
未殊沉吟道:“火焰是蓝色,凝成了渣滓。”
杜攸辞点点头,“好厉害的毒…药,难为竟没吃死你。”
未殊却沉默了。
杜攸辞觉察到了这沉默的异常,月色如雾,将他的声音也变得模糊难辨,“容成仙人也有心事?”
未殊低首,一庭月影伴着疏落落的梅枝,微微摇漾。夜风拂过,积雪稍融,他的心沉重得好像一个举不动步子的老人。
“也没有什么大事。”末了,他只是道,“只望你照料好阿苦,其他的事情,我都担待得住。”
又过了一个时辰。
嘎地一声,药舍的门被粗鲁地拽开。
钱阿苦叉腰立在门口,粗声粗气地道:“我做完了!”
杜攸辞当先笑起来,对未殊摇头道:“这可真是个……”
是个什么?宝贝疙瘩?这话还轮不到他来说,他很知机地收了口。在许多事情上面,他比未殊想得多而深,也比未殊谨慎、周到、体贴入微。
未殊抬起头,看见阿苦顶着满头草豪情万丈地朝他挥手,眸中终也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阿苦三两步跑上前,对杜攸辞道:“杜大人,你这是拔苗助长!要不是我天生聪明过人,可不要被你害死了……”
杜攸辞微笑道:“辛苦你了,我去检查检查。”
阿苦的脸顿时黑了。
她转过头,哀哀地看着未殊,声音糯成了粉,“师父……”
未殊不由道:“要不,明天再检查吧。”
杜攸辞已走到门边了,闻言,回头笑他。明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可未殊还是红了脸。
杜攸辞于是从善如流地锁了门,对阿苦道:“明日你来,我再开这扇门。”
阿苦满目哀怨地朝他一瞪,他看不见,兀自笑如春风。

  ☆、第33章 惊雨

正月里刚进太医署的钱阿苦,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跟着杜攸辞学了一个月,她已经可以熟练地分辨出御药房里的所有药材和大部分成药。
杜攸辞跟未殊说,怎样,还算不负所托吧?
未殊不由得有些失落,为什么她跟自己学星占就学得那样糟糕,跟个江湖女骗子似的?
阿苦有了自己的事情,白日在太医署学习,晚上回到司天台,还要挑灯看书。杜攸辞给她布置的课业越来越难,令未殊看了都要皱眉。杜攸辞还特意嘱咐他,不准代她做课业。
不过未殊也并没有很多机会看到她挑灯夜读。往往是他早晨送她去太医署,自己便离开了,有时会来接她,大多数时候不会。
她渐渐喜欢上太医署北侧的那一汪野荷池。
春日的气息宛如宫苑中悄然生长的碧草,乍看还不过一点嫩芽尖儿,转眼便生满汀州。阿苦在池边发呆,等着未殊来接她,看见几只燕子结伴衔泥飞来垒窝,在斗拱边停下来,伸着头摩擦彼此的后颈,意态缱绻,如在喁喁私语。
她的心好似被撩拨了一下,陌生的惆怅在胸臆间弥漫开来。柳眼慵舒,柔条轻搔,晶莹的露水落入池中,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
如果等到太阳落山他还不来,她便会自己回去。
天边乌云低压,空气潮湿得发闷。春冰澌溶,耳畔还能闻见潺潺水声,而不过片刻,竟已响了惊雷。
她吓得心颤,终于抬起头,天色忽然晦暗了下来,料峭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蜻蜓在水上断梗浮萍之间闷头闷脑地乱飞,她霍地站起,转身往回走。
“轰隆隆——”闷雷陡顿间炸响,一颗颗雨珠突如发狠的凿子砸将下来,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优雅。她往太医署的科房狂奔过去,绿罗裙淋个透湿,整个人就如淌水的芭蕉叶子。杜攸辞拿着伞走到门边,往她的方向看去,轻轻地唤:“阿苦?”
这呼唤声立刻就被雷声雨声淹没掉了。阿苦径自从他身边挤进了房里去,他关紧了房门回转身来,风雨凄厉,但他耳中所清晰的却是她的衣衫往地上滴水的轻响,道:“要不要换身衣裳?”
阿苦正拿毛巾擦着头发。在盲眼的杜大人面前,她从来不顾形象,这会子早把头发都披散下来,女鬼也似。她甩着湿漉漉的发梢道:“谁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换了衣裳回去又得淋湿。”
杜攸辞道:“你也可以歇在署里。”
阿苦睁圆了眼,毫不犹豫地道:“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不然师父要着急的。”
杜攸辞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两人便这样杵了片刻,外面的雨不仅没有变小,反而愈演愈烈,直有摧山断岳之势,开春好不容易长出的新叶被哗哗的雨水削进了泥里,汇成一股股泥泞的水流。
“咚咚咚咚咚咚!”
一连六声敲门重响,骇得阿苦以为门外站着另一个自己。抖抖索索将门开了一条缝儿,小葫芦正吃力地挽着被风吹折的伞,回头大声道:“钱阿苦,你娘叫你回去!”
阿苦也对她喊:“这么大雨,她发什么病了啊!”
小葫芦气得发笑:“可不就是病了!病得厉害,要你回去,分家产了!”
阿苦听得一呆,还没来得及咀嚼清楚这句话,身后的男人已将门打开了,温声道:“外边风大,请先进屋吧。”
小葫芦遍身狼狈,乍见一个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男人,当即张口结舌,一转头恶狠狠对阿苦道:“这又是哪里的野男人?”
这声音虽小,盲人的耳力却异于常人,杜攸辞转过了脸去。阿苦倒泰然自若,揽着门扇,懒懒散散地,“你进不进来,不进来我可关门了。”
小葫芦闪身而入,伞却收不起了,挂在门外头。杜攸辞听了半天两个丫头的吵闹,出声提醒:“用我的伞吧?人命关天。”
“谢谢大人!”小葫芦立刻道。
阿苦白了她一眼,“我娘一定是下雨了寂寞,要我去给她解闷子吧?”
小葫芦接过杜攸辞递过来的伞,叫苦不迭:“我骗你作甚?她若搞这样幺蛾子,我为何要应了来找你?总归是病得不轻,迷迷糊糊就巴着见你一面呢,大小姐!”
阿苦虽然嘴上不饶人,一颗心实已悬了起来,“叫大夫了么?”
“叫了!你赶紧着吧!”
阿苦来不及向杜攸辞打招呼便要出门去。杜攸辞关切地问:“需要我帮手么?”
这可是太医署的一把手啊!可阿苦却摇了摇头,“我应付得来,不劳驾您了。”
语气里明显的疏离客气,让杜攸辞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雨声不管不顾地泼将进来,他听见女孩叽叽喳喳的吵,像是山林间自由自在的野雀儿。哗地一声,是女孩撑开了那把大伞,然后她便蹚进了水里。
他的世界,在风雨喧哗之中,再度归于幽凉与寂静。
***
小葫芦寻常不骗人,这一回,弋娘是真的病惨了。
阿苦回到扶香阁,只草草披了件干燥外衣便去探视母亲,只见伊往日里那顾盼神飞的脸容竟是憔悴不堪,一下子好似老了十岁。她心里闷得慌,一把拎起旁边老大夫的衣领子便道:“方子呢?拿来我看!”
她自己看过了药方,改了几处,又督着老大夫去拿药,亲自生火煎了。一时间小桃楼的阁子上药烟缭绕,她迷瞪着双眼,碎碎念道:“这炉子烟尘多,赶明儿我给买个好的。”
床上烧得昏天黑地的弋娘这时却有了声息,虚弱地道:“是阿苦吗?”
阿苦丢了蒲扇就奔上去:“娘?娘!”
弋娘努力睁开眼看她,可是烟霭迷蒙夹着风雷雨雾,她却看不清女孩的眉眼。她迷迷糊糊地思量了许久,轻轻叫她:“公主……你怎么来了?天不早了……歇了吧……”
她吐词不清,听在阿苦耳中犹如呜咽,别提多难受。她转身端了药来,耐心地哄她:“娘,起来些,吃药。”
弋娘就着她的搀扶半坐起身子,眼神却仍然直直地盯着她,老半天了,又说了一句:“公主,苦了你了……”
这几个字阿苦听得清清楚楚。她只当弋娘病得不轻,心下更加焦急,提着药勺便欲灌给她。弋娘稍稍打开齿关便被她塞了满口苦涩药汁,又呛得全部吐在了被褥上。
阿苦气得将药碗往床沿重重一放,“我不伺候了!”
她想走人,却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若换了你生病,她却是一定会伺候的。”
安静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雨声之中,碎开万点清莹。她呆了一呆,慢慢抬起头,便对上未殊低头凝注着她的目光,深如渊海。
她愣愣地道:“你怎么来了?”
他的气息微重,仿佛是叹了一声,“这样大的雨,我自然会去接你。”
她罕见地没有闹他,湿润的长发贴在苍白的颊,双眼亮晶晶的,像是被雨惊起了一层层涟漪,而永远不会静止。他拿起她放在床边的药,她反应了一瞬,赶紧过去扶起了弋娘。
弋娘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又魔怔般唤了句:“陛下。”
“当”,小银勺磕在了碗沿,未殊却仍旧淡定,静静地将药汤吹凉,再喂给弋娘。
弋娘眼神呆滞,异常听话地开口喝药。阿苦担忧地道:“我娘不会烧坏脑子了吧?”
未殊淡淡道:“你的医术比我高。”
阿苦闻言,面上不禁有几分得色。他却又道:“你是有母亲的人,怎么不知孝敬?”
她羞赧,“我那也是气急了……”
他没再说话,专心将一碗药喂毕,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她服侍着弋娘躺下,这才发现他的白衣也湿了大半,两个人都是落汤鸡,面面相对,她当先笑出声来。
他面不改色,她愈笑愈欢。却不说话,两个人都不说话,药烟萦绕,雨脚拍窗,那样地嘈杂,可是那样地安谧。
他似乎在等她笑完,可她笑完了,他却还是沉默,便那样沉默地凝视着她。她终于感到几丝怪异,咬了咬唇,道:“难为你跑一趟,衣裳都湿了。房里大约还有几件男人的衣服,我去找给你……”
她转身欲去,他却忽然道:“你呢?”
“我什么?”她愕然回头。
他的脸上却泛起红晕。她突然明白过来,双手将外袍一捂紧,“喂!”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她低头展开袍襟看了看,又看了看……
脸上的热度似乎直接窜进了胸膛,逗得一颗心都颤抖地烧了起来。虽然仓促间披了一件外袍,可里头的罗裙小衣都还透湿地贴在身上,巧绿的罗裙早成了皱巴巴的,纤白的抹胸更是勾勒出一段极美好的线条。
她……她是怎么回来的?
从太医署到扶香阁这段路,她是怎么走得下去的?!

  ☆、第34章 歧路

璐王府。
天井里,雨水如一道帘幕从屋檐上披落下来,拉出万道斜飘的银丝。晏澜将铜扇扣在手掌心,听着身后人的汇报。那不带感情的声音被雨水一激,就成了断散的珠子。
“莫姑娘去太医署……迷路……从宣城门进去的……带着钱姑娘……往城南去了……”
晏澜抬头,看着飘摇雨幕。“这样大的雨。”
“是。”暗卫躬下了身。
“贼人那边可有动静?”晏澜稍稍抬眼,问。
暗卫犹豫了。
“说。”
“这样大的雨……”暗卫慢吞吞地道,“跟梢会留下痕迹的……”
话说了一半,晏澜却已懂了,一回头,眉目间煞气凝聚:“蠢材!这时候不盯着,还要等到开晴了死人么!”
暗卫忙不迭地应承着,出去布置人手。心里头却忍不住骂,小王爷不就是不敢自己去找人家姑娘么……不就是一巴掌,舍卢男人就这么好面子!
***
阿苦忙了大半日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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