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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港版)-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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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偏僻,古风遗存。我第一次看到「黄金万两」,「招财进宝」写成一个字的形式,不是在民俗着作中,而是在书记家的柜子上,当时被震惊的程度,可不是能从书本上得到的。遇上红白喜事,老乡们的另一面——「观念」的部分,就会表现出来。办丧事,他们会用纸扎糊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完全是民间版的「第二人生」。老人翻出一些纸样,按照上面的怪字,描在白布上,做成帆。后来他们知道我会书法,又有墨汁,就让我来做。后来研究文字才知道,这叫「鬼画符」,是一种能与阴间沟通的文字。我在村里的重要性主要显示在;每当有人结婚,总是请我去布置洞房,不是因为我那时就会做装置,而是因为我家有父母、哥姐、弟妹,按传统说法叫「全人」。这种人铺被子,将来生的孩子多,男女双全。我在收粮沟接触到这些被归为「民俗学」的东西,有一股鬼气,附着在我身上,影响着日后的创作。
      
       下面再说点和艺术有关的事。可以说,我最早的一次有效的艺术「理论」学习和艺术理想的建立,是在收粮沟对面山坡上完成的。山上有一片杏树,是村里的一点副业。看杏林容易得罪人,队里就把我派去。那年夏天这山坡成了我的天堂。首先,每天连一个杏都不吃——获得自我克制力的满足。再者是专心享受自然的变化。我每天带着画箱,带着书上山,可还没几天,就没甚么书好带了,有一天,只好拿了本《毛选》。毛的精彩篇章过去背过,熟到完全感觉不到内容的程度。
      
       可那天在杏树下,读《毛选》的感动和收获,是我读书经验中少有的,至今记忆犹新。一段精彩的有关文艺的论述,是从一篇与艺术无关的文章中读到的: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是促进艺术发展和科学进步的方针,是促进我国的社会主义文化繁荣的方针。艺术上不同的形式和风格可以自由发展,科学上不同的学派可以自由争论。利用行政力量,强制推行一种风格,一种学派,禁止另一种风格,另一种学派,我们认为会有害于艺术和科学的发展。艺术和科学中的是非问题,应当通过艺术界科学界的自由讨论去解决,通过艺术和科学的实践去解决,而不应当采取简单的方法去解决。
      
       今天重读,真不明白那天对这段话怎么那么有感觉,也许是由于这段话与当时文艺环境的反差。我的激动中混杂着觉悟与愤慨;毛主席把这种关系说得这么清楚、这么有道理,现在的美术工作者怎么搞的嘛!坐在杏树下,我看几句,想一会儿,环视群山,第一次感觉到艺术事业的胸襟、崇高和明亮的道理。那天的收获,被埋藏在一个业余画家的心里,并占据了一块很重要的位置。
      
       北大在郊区,身边的人与美术圈没甚么关系,我很晚才通过母亲办公室同事的介绍,认识了油画家李宗津先生,这是我上美院之前求教过的、唯一的专业画家。李先生住北大燕南园厚墙深窗的老楼,他拿出过去的小幅油画写生给我看,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油画魅力。李先生觉得我能看进去,又拿出两张大些的画,有一张「北海写生」是我在出版物上看到过的。在他那里的时间,像是一个没有文革这回事的、单独的时空段,它与外面热闹的美术创作无关,是秘密的,只在那种古老教堂的地下室,只在牧师与小修士之间才有的。
      
       在农村晚饭后,我常去老乡家画头像。画好了,把原作拍张照片送给他们。那批头像有点王式廓的风格,我手边有一本《王式廓素描选》。他善画农民肖像。由于范本与所画对象极为吻合,我的这批画画得不错。只是由于灯光昏暗(一盏灯挂在两屋之间),大部分画面都比较黑。
      
       每次回京,我带着画去看李先生。有一次,他家小屋里挂着一张巨幅油画,顶天立地。原来这是他的代表作《飞夺泸定桥》,从历史博物馆取回来修改。他鼓励我多画肖像画。可那次回村后,上年纪的人都不让我画了。后来才知道,我回京这段时间,四爷死了,走前刚画过他,说是被画走了。反正全村人差不多都画遍了,我后来以画风景为主。
      
       去李先生那里加起来不过三次,最后一次去,怎么敲门也没人应。后来问人才知道,李先生前几天自杀了。原来,他一直带着右派帽子。过去在中央美院,反右后被贬到电影学院舞美系。文革期间不让这类人画画,最近松动些,可以画画了,却又得了癌症。他受不了这种命运的捉弄,把那张代表作修改了一遍就自杀了。那时受苏联的影响,流行画色彩小风景。每次画我都会想到李先生的那几幅小油画;那些逆光的、湿露露的石阶,我怎么也画不出那种感觉。
      
       当时有个说法「知识青年需要农村,农村需要知识青年。」如何发挥知识的作用,是需要动用智慧和知识的。知青中,有的早起去各家收粪便,做沼气实验;有的翻书,研制科学饲料。这很像报纸上先进知青的事迹,难怪,后来我们也成了先进知青。
      
       我能干的就是出黑板报。村里上工集合处,有一块泥抹的小黑板,黑色退的差不多没了,我原先以为是山墙上补的块墙皮呢。有一天我心血来潮,用墨刷了一遍,随便找了篇东西抄上去,重点是显示我的美工才能。完成后,煞是光彩夺目(当时还没抢眼球的说法),从老远的山上,就能看见这鲜亮的黑方块,周边更显贫瘠苍凉。后来,收粮沟一个知青出的黑板报,被人们「传颂」了好一阵。有一次我买粮回来,就听说:「北京有人来看咱村的黑板报了,说知青文艺宣传搞得好。」我后来跟公社的人打听,才知道来者是刘春华,他画了《毛主席去安源》,是当时的北京市文化局局长或副局长。
      
       后来,黑板报发展成了一本叫《烂漫山花》的油印刊物。这本刊物是我们发动当地农民和知青搞文艺创作的结晶。我的角色还是美工,兼刻腊纸,文字内容没我的事,同学中笔杆子多的很。我的全部兴趣就在于「字体」——《人民日报》、《文汇报》这类大报的字体动向;社论与文艺版字体、字号的区别。我当时就有个野心,有朝一日,编一本《中国美术字汇编》。实际上,中国的字体使用,是有很强的政治含意的,文革期间更是如此。可我当时并没有这种认识,完全是做形式分类 ——宋体、老宋、仿宋、黑宋、扁宋、斜宋的收笔处是否挑起,还有挑起的角度、笔划疏密的安排,横竪粗细的比例。我当时的目标是用腊纸刻印技术,达到《解放军文艺》的水平。在一个小山沟里,几个年轻人,一手伸进裤裆揑虱子,一手刻腊纸,抄写那些高度形式主义的豪迈篇章。《烂漫山花》前后出过八期。创刊号一出来,就被送到「全国批林批孔可喜成果展览」中。现在,这本刊物,被视为我早期的作品,在西方美术馆中展出。不是因为「批林批孔」的成果,而是作为腊纸刻印技术的精美制作。
      
       一个人一生中,只能有一段真正全神贯注的时期。我的这一时期被提前用掉了,用在这不问内容只管倾心制作的油印刊物上了。
      
       后来我做了不少与文字有关的作品,有些人惊讶:「徐冰的书法功底这么好!」其实不然,只不过我对汉字的肩架结构有很多经验,那是文革练出来的。
      
       美 院
      
       说实话,当时我非要去插队,除了觉得投身到广阔天地挺浪漫,还有个私念,就是作为知青,将来上美院的可能性比留在城里街道工厂更大。上中央美院是我从小的梦想。
      
       由于《烂漫山花》,县文化馆知道有个知青画得不错,就把我调去搞工农兵美术创作,这是我第一次和当时流行的创作群体沾边。我创作了一幅北京几个红卫兵去西藏的画,后来发在《北京日报》上,这是我第一次发表作品。
      
       正是由于这幅画,上美院的一波三折开始了。为准备当年的全国美展,这幅画成了需要提高的重点。那时提倡专业与业余创作相结合,我被调到中国美术馆与专业作者一起改画。有一天在上厕所的路上,听人说到「美院招生」四个字,我一下子胆子变得大起来,走上前对那人说:「我能上美院吗?我是先进知青,我在这里改画。」意思是我已经画的不错了。此人是美院的吴小昌老师。他和我聊了几句,说:「徐冰,你还年轻,先好好在农村劳动。」我很失望,转念一想,他怎么知道我叫徐冰,一定是美展办已经介绍了我的情况。当时几所重点艺术院校都属「中央五七艺术大学」,江青是校长。招生是学校先做各方调查,看哪儿有表现好又画的好的年轻人,再把名额分下去。从厕所回来的路上我就有预感:为了招我,美院肯定会把一个名额分到延庆县来招我。
      
       那年招生开始了,北大、清华、医学院、外院的老师都到延庆招生,找我谈过话。我母亲打来电话叮嘱我,不管甚幺学校都要上,我却没听,一心等着美院来招我。我知道,如果学别的专业,这辈子当画家的理想就彻底破灭了。招生结束,别人都有了着落,而美院的人迟迟未到,我不知道该怎幺办。有一天,在路边草篷里避雨,有几个北京人说招生的事,我心里一激动,美院终于来了!细问才知道是电影学院招摄影专业的。看来美院是没戏了,学摄影多少沾点边,我把画给他们看,他们当场就定了,我的材料被送到县招办。正准备去电影学院,美院的人终于来了,双方磋商,还是把我让给了美院。后来北影孟老师对我说:「你已经画得很好了,电影学院不需要画得这幺好。」后来同队的小任顶了这个空缺,他后来成了国家第一御用摄影师,从邓、赵、胡、江、胡以来的国家领导人的重要活动,都是由他掌机拍摄。

       好事多磨。由于山洪邮路断了,等我收到美院通知书,考试日期已过了好几天。收到通知书时我正在地里干活,连住处都没回,放下锄头就往北京的方向走。走到出了山,搭上工宣队的车,直奔美院。我身穿红色跨栏背心,手握草帽,一副典型的知青形象。主管招生的军代表说:「还以为你们公社把你留下当中学美术老师了。考试都结束了,怎么办?你自己考吧。」他让我先写篇文章,我又累又急,哪儿还写得了文章?我说:「我先考创作吧,晚上回家我把文章写出来,明天带来。」他同意了。我自己关在一间教室「考试」,旁边教室老师们关于录取谁的讨论,都能听见。当时《毛选》五卷刚出版,我画了一个坐在坑头读《毛选》的知青,边上有盏小油灯,题目叫「心里明」之类的。晚上回到家实在太累了,我给笔杆子同学小陈打了电话,请他帮我写篇文章,明天早晨就要。老同学够意思,第二天一早,一篇整齐的稿子交到我手里。那天又在户外画了张色彩写生,考试就算结束了。和军代表告别时,我请求看一下其他考生的画。他把我带到一间教室,每位考生一个墙面,一看我心里就踏实了。我画的那些王式廓风格的农民头像,外加几本《烂漫山花》,份量摆在那儿,我相信美院老师是懂行的。
      
       我又回到收粮沟——这个古朴的、有泥土味的、浸透民间智慧与诙谐的地方、这个适合我生理节奏的生活之地。最后再「享受」一下辛苦,因为我知道我要走了,我开始珍惜在村里的每一天。半年过去了,仍未收到录取通知书。在此期间,中国发生了很多大事。文革结束了,高考恢复了。我私自去美院查看是怎么回事。校园有不少大字报,其中有一张是在校工农兵学员写的,是拒收这批新学员而重新招生的呼吁。我心里又凉了。
      
       没过几天,录取通知书却来了,我终于成了中央美院的学生,我将成为一名专业画家。我迅速地收拾好东西,扛着一大堆行李,力大无比。村里一大帮人送我到公路上。走前五爷专门找到我,说了好几遍:「小徐,你在咱村里是秀才,到那大地方,就有高人了,山外有山。」这太像俗套文学或电视剧的语言了,但我听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心想,我真的可以走了,收粮沟人已经把我当村里人了。
      
       美院师生经过激烈争论,还是把我们这批人当做七七级新生接收了。我的大学同学与中学同学截然不同,过去个个家里都有问题,现在的同学「根正苗红」,我像是成功混入革命队伍的人。这些同学朴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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